第7章
第七章
老權貴所說的西方新潮文化,是報紙上整日宣揚的“德先生”和“賽先生”,即民主和自由。可經過老權貴的口,卻又不同于新青年們追求的民主和自由,而是扣着民主和自由帽子的追求真愛和大膽開放。
老權貴自然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民主和自由,可他面向賈小姐時 ,刻意将民主和自由矮化,将愛情和開放拔高,仿若,想要追求民主和自由,只有沖破傳統的束縛,展開一段不倫之戀,還要鄙夷那些對身體保守的思想,只有穿衣大膽些,撩撥的動作大膽些,才能彰顯時尚和新潮,才算落實了民主和自由。
他從未想過要從其他方面講一講民主和自由,而在賈小姐的小腦瓜裏,情愛一直占據着最大面積,許也容不下其他了。
人總會不自覺的尋求認可,人總會不自覺的給自己的離譜行為找到正義的理論支撐,若是高坐在閣樓上的小姐,自是接受不了這番理念,若是西洋學堂裏那群緊跟時事動态的女學生,自會怒罵這番對民主和自由的狹隘解釋。可正處于一段擰巴關系中的賈小姐,卻深深被老權貴所說的理論打動。
年紀尚輕、沒見識過社會險惡的賈小姐,在最初,她只是為出生在租界,為穿着洋裙,為幾句脫口而出的洋文而得意的,單純又虛榮的少女,後因為她母親那套女子必得嫁人,需依靠嫁人跨越到上等人的理論,順水推舟将她送至老權貴身邊。
在老權貴有心的指點下,她那顆澎湃的虛榮心裏,又夾雜進了女子當溫順,當讨好男子,以得他人寵愛為榮耀,以做菟絲花為光彩的糟粕理念。她面對老權貴時的崇拜、緊張、依戀,在老權貴的老謀深算間,被誤認為是真愛的萌芽。可這份跨越年齡,且不符合傳統做派的感情,讓賈小姐心內膈應,為掩蓋這份不适,她會在外人面前稱老權貴為阿伯,會費心費神的詢問老權貴,何時迎她進門。
如今,一套被稱為新潮、被視作正确的新理念冒出來,這套理念告訴她,她和老權貴的愛情沒有錯,她和老權貴的所有情不自禁也沒有錯,他們只是在追求真愛,他們有掌控身體、享受其中的自由。
賈小姐很快便接受了這套理念。
這便是老權貴所說的貫通中西文化,融彙中西精華,賈小姐被他塑造成了所謂的精品,即像傳統封建社會的女人那樣,心甘情願的依附男人、百依百順、撒嬌讨好,又像西方宣揚的那樣,大膽開放、追求真愛、不懼人言。
一番教導下來,老權貴再不用為進門一事煩心,因賈小姐自認思想先進,她覺得眼下這種挑戰公序良俗的感情,份外真摯,更堅信,真愛無需證明,婚姻只會侮辱了他們純粹的感情。
賈小姐越發可愛起來,老權貴也越發疼愛她。
老權貴開始帶着她去往各種場合。
有時,三五好友上門,老權貴會讓她換上一套漢女裝扮,賠笑奉茶,贊揚這些文人所寫的詩詞。
有時,老權貴帶她出門做客,會讓她換上一身旗裝,讓她用蹩腳的滿文,給在場的皇貴問好。
有時,老權貴帶她出入宴會,會讓她換上洋裙,露出白嫩的胳膊,宴會上,她如花蝴蝶般,一會兒在老權貴身旁逗笑,一會兒被哪位皇貴碰杯,一會兒又受邀同某位外國友人跳舞,她白嫩的胳膊,總會挽着不同的男士,而這些男士,無不是老權貴的友人,因而,年齡都大她許多,但她毫不在意,甚至樂在其中,如若閱歷、知識、財富能夠通過身體接觸傳播,那賈小姐會成為京城最有內涵學識和財富的人,只可惜,這些東西無法在暧昧的眼神和似有似無的觸碰間傳遞,因而賈小姐依舊一無所有,但她迷信的認為,自己學到了許多。
當賈小姐在盡興的跳舞時,老權貴和他的老朋友們,會遠遠的看着。
可在他們的言語裏,賈小姐不像是人,而像是老權貴親手制作的精致的藝術品。
時而有人贊嘆,詢問老權貴,是如何尋到這樣的珍寶?這珍寶既有好人家女子的清純和嬌羞,又有瘦馬的讨好和嬌媚。說起來家裏的妻妾太過沉悶,青樓的嬌娘太過放蕩,可這珍寶就一切恰恰好。
老權貴在稱贊聲中,及其輕佻的答:你們若喜歡,我叫她陪就是了。
衆人驚異,道:她那般愛慕你,你便是舍得,可她願意麽?
老權貴答:她是一只花蝴蝶,不過不是真的花蝴蝶,而是一只蝴蝶風筝,我叫她飛向哪朵花,她就會飛向哪朵花,而風筝的線,是牢牢握在我手裏的。
衆人無不鼓掌,無不佩服。
賈小姐一曲舞畢,見衆人圍着老權貴喝彩,便像蝶兒一般飛奔過去,問:有什麽好事情?我也要聽。
衆人眼神裏帶着暧昧和調笑,老權貴伸手,擁住賈小姐纖細的腰,答:大家夥問我,如何才能結實你這樣貌美聰慧的淑女,他們嫉妒壞了。
賈小姐雖日日聽到誇贊,可在這樣的時刻,仍舊有些害羞,她靠在老權貴懷裏,将頭埋在老權貴胸口,柔聲答:都是阿伯教導的好。
自此,賈小姐開始在老權貴的交際圈中流轉,她收着各種各樣的禮物,挽着不同上等人的胳膊,有時陪他們聽戲,有時陪他們作詩,有時陪他們去拍賣會,有時陪他們吃飯,至于她同這些上等人有沒有情不自禁,就不知道了。
不過,賈小姐收獲了許多贊美,有的誇她不輸貴族閨秀,有的誇她是名媛貴女,還有外國友人,贊揚她是一位真正的淑女。
大多數時候,她還是陪在老權貴身旁的。
老權貴對詩畫非常精通,而外國人對東方墨寶極其喜愛,因而,老權貴同英國的畫廊有些聯系。
這日,老權貴對賈小姐說,歐洲送來個好東西,要帶她一同觀賞,賈小姐當是來了什麽精巧玩意,沒想到,是一副一人高的油畫,畫裏的女人,只有一縷輕紗從肩頭垂下,遮掩住一半身體。
賈小姐感到羞澀,急忙将頭扭到一邊去,不敢直視畫面。
老權貴:平日你總表現的民主自由,我當你的思想是新潮開放的,現在一看,你的思想還是太過落後。
賈小姐:西洋人的畫,怎不穿衣服?就算再開放,這女子如此幹淨,讓人畫下來,真是難為情。
老權貴将賈小姐的小臉扭回來,說:看來你是有些審美在的,你方才說這女子幹淨,說的很好。你再看看這幅畫,這女子如此年輕,如此貌美,她的肌膚白皙,散發着光芒。你看她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無論舉止還是神情,都毫無扭捏,可見她心中幹淨坦蕩。她在诠釋美,或者說,她就是美本身。
賈小姐看呆了,重複道:她就是美本身。
老權貴:這幅畫所畫的,是西方的缪斯女神。
賈小姐:女神?西方的女神,怎不穿衣服?
老權貴:你這話問的就不藝術了?不過無妨,我初接觸西方畫作時,也有過這樣的疑問,主要還是思想上的境界不夠。西方的思想更加開拓,對藝術、對美的追求,也更加自由、更加純粹。你不要覺得,不穿衣服就是下流的,你看這幅畫,它下流嗎?它不僅不下流,還非常的美、非常的高雅。
賈小姐:是的!真美!我從不知道,人可以這麽美。
老權貴:這就是藝術的魅力。缪斯女神,在西方藝術界的地位很高,因為她是美和才華的化身。你說,這樣美、這樣有才華的女神,有什麽衣服能配得上她嗎?衣服只會遮蓋住她的光芒。看過許多女神的畫像後,我發覺,女神只有在最自然、最幹淨、無遮掩的情形下,才能将美和藝術,展現到極致。你覺得呢?
賈小姐:我……
賈小姐不知該如何回答,在她心中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但她又不願讓老權貴覺得她思想迂腐,覺得她理解不了藝術的真谛。
賈小姐一陣結巴後,答:我想你說的是對的。
老權貴輕笑:想來你心裏還不太接受,沒關系,你沒出過國,沒見識過外邊的多彩,可以理解。
老權貴的語氣帶着幾分可惜,賈小姐羞愧極了,她只恨自己見得世面不夠,眼界狹隘,沒辦法與老權貴站在同一個高度。
老權貴:我同英國的畫廊,一直都有合作,近幾日,他們會再送來一些畫作,你多看看,這些都是精品,是京城有頭有臉,見過世面的人家托我尋來的,是花了大價錢,買來收藏傳家的,普通人想看都沒有機會看一眼呢。
賈小姐擡起頭,感激的說:阿伯,你真好,一直為我着想,一直帶我見世面。
老權貴欣慰一笑:你知道就好!也就是你聰慧,分得清好的壞的,若是個分不清香臭的蠢材,我可不會多說半個字。
賈小姐得到認可,心內舒坦起來,她開始直面這幅缪斯油畫,用不多的詞彙,反複贊嘆這幅畫的美和藝術。
老權貴:我的畫作在英國賣的也不錯,近幾日,他們傳信兒過來,說讓再創作一些,可我沒什麽靈感,今日,見到西方做的缪斯女神畫,我倒來了靈感。他們西方佬不是喜歡畫女神嗎?我們東方也有啊!我們也有女神,也有跟他們的缪斯女神一樣,被稱作美和才華的神女。
賈小姐:阿伯,你說的是哪位神明?
老權貴:自是古今文人都愛的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