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老權貴：唉！如此一遭，我們看似是分開了。

賈小姐：阿伯，我心裏明白，咱們這樣的分開，不過是為了應付那個老潑婦，咱們的心，還是在一處的。

老權貴：是了！是了！還是心尖尖最懂我心意。

賈小姐在登上船前，又忽的跑了下來，她擁住老權貴的脖子，囑托道：阿伯，分手了也要記得給生活費啊！莫要出了學費，便忘了，我可不想在國外過苦日子。

老權貴爽快的笑道：你且安心去！我知你父母塞給你的那幾個錢是遠不夠你用的，我怎舍得叫你吃苦。

賈小姐這才一步三回頭的登上了船，老權貴亦不舍的揮手告別。

賈小姐又換回了洋裙，憑借在租界出生長大的經歷，她會些英文，雖不能說流利，卻能勉強應對，這足以讓她沾沾自喜。

在英國接應她的，正是曾在國內的宴會上見過的一位洋人。

這位洋人，賈小姐親切的稱呼她為金發老伯，為何是一個老字？是因這位金發老伯的年紀，足以做賈小姐的爺爺，他的發色，似白似金，叫人難以想象他年輕時的發色是燦爛的金還是迷人的金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金發老伯同老權貴是極好的朋友，他們年歲上雖有差距，也非同一國度，但在審美和藝術欣賞上，卻出奇的一致。

許是因着這份審美一致，金發老伯在國內初次見賈小姐之時，便大加贊賞，更是同賈小姐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毫不吝啬的誇贊賈小姐是真正的淑女，甚至說賈小姐的手挽在他的臂彎上，是一種難得的榮幸。

這位金發老伯，在英國雖非權貴，卻也是藝術界的知名者，也是受人尊重的。

因而，遠離故土的賈小姐，在這陌生的，無人知根底的國度，感到分外愉快。

這裏沒有人知曉她的真實家境，這裏無人知曉她和老權貴的關系，那些年輕的同學們，瞧她衣食富貴，舉止有禮，而她又依靠從老權貴那裏聽來的一些見解，哄住了好些同齡的同學。

那些只有二十歲閱歷和見聞的同學，聽她說出一些有幾分思想的話語，聽她對藝術大談特談，只當她是有錢人家，見過世面的聰慧小姐。殊不知，她不過是，跟有些年紀，又憑借地位，有了一些閱歷和經驗的中老年混在一起，聽去些皮毛，便覺得高貴無比，實則只能騙騙年少單純的同學，若是深究細問，便會暴露腦袋空空的事實。

再加上她同金發老伯的友好關系，同學們更加堅定，她的出身不一般，她的見聞思想不一般，甚至有些同學，不自覺的，扮演起了捧月的星星。

賈小姐在衆人眼中，成為了，出身世家名流，有見識，有眼界，受國內長輩呵護疼愛，即便到了國外，也會安排外國朋友照應的，高貴的，驕傲的體面小姐。

賈小姐樂在其中，甚至有些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忘了給她帶來錢財上闊綽，人脈上照顧，使身邊人對她另眼相看的是誰。

她享受着財富和地位帶來的好處，沉浸其中，甚至翹起尾巴，開始瞧不起那些同自己真實家境相當的同學，嘲笑她們的摳摳索索，嘲笑她們的見識只停留在下等社會，嘲笑她們未見識過上等人的天地。當她看到那些姑娘發奮圖強的投入學業時，她更是發出同情的惋惜：啧啧啧！真是可憐，這可怎麽辦啊！她們這般辛苦，可等以後該怎麽辦呢？她們是想抱着這些知識博得好前程？想想就覺得可怕可悲，依靠好學業過上好日子的女子能有幾個？

身處繁華的賈小姐，真的忘了，這份繁華的生活，是如何得來的。而見識過繁華生活的她，自不甘再回到平凡。

出國在外，同胞之間總會格外親切，因賈小姐在留學圈內，有幾分名聲，很快，便有同學給她介紹了一位，與她身份地位相匹配的甄小姐。

這位甄小姐，不僅姓甄，還是貨真價實的“真”小姐，賈小姐貪戀的家境地位，是甄小姐真實擁有的，賈小姐沉迷的裝腔作勢般的體面得體，是甄小姐無需在意的松弛日常。

這樣一真一假，在機緣巧合下相見，甄小姐只當是遇到京城來的老鄉，賈小姐起初心內發虛，但見甄小姐毫無懷疑，便放下心來，自以為同甄小姐并無不同。

這位甄小姐是個火熱的先進青年，在一次同胞的聚會上，甄小姐激情演講。

甄小姐：各位同胞們，我們雖身在西洋，但我們的心都時刻牽挂着祖國。那個代表封建社會的皇帝，已經被趕出了紫禁城。孫中山先生對三民主義作出了新的解釋，民族主義為反對帝國主義，民權主義強調了民主應該為一般平民所共有的，民生主義以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為兩大原則。新的三民主義，同共産黨的革命綱領幾乎一致，國共達成合作！同胞們團結起來了！

歡呼聲響起！

甄小姐：我們已經推翻了封建主義，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推翻帝國主義，将列強趕出祖國。

又一陣歡呼聲響起！

甄小姐：我們會實現民主自由的理想，我們會構建出人人平等的美好家園。所謂人人平等，不僅是推翻了皇帝，趕跑了洋人，更是千千萬萬的百姓站起身來，當家作主，更是女性同胞們，走出家門，享受同男子同樣的權利。

“好！”人們激動的鼓着掌，為憧憬中的美好生活喝彩！

賈小姐并未喝彩，她随着人群的激動，敷衍式的拍了幾下巴掌，便端起一杯酒水，離開人群，尋了個安靜的窗邊，一邊小酌，一邊賞月。

甄小姐的演講還在繼續，賈小姐能依稀聽到些慷慨激昂的話語，聽到時不時爆發的掌聲和喝彩聲。

她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帶着冷笑道：一個坐在金山上的大小姐，講一些煽動人心的漂亮話！

這時，一道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小姐覺得，她說的不對？

賈小姐帶着幾分驚愕回頭，看到一個氣質憂郁的漂亮少年，拿着兩杯酒，站在她的身後。

少年将其中一杯遞向賈小姐。

賈小姐接過那杯酒，她是知道這個少年的，他在同學之間，有幾分名氣，人們總說，若是還在曾經，他定是年輕的狀元郎、探花郎。又說，便是在現在，他當不了探花郎，也仍舊是美貌才子。

這确實是一個，年齡相當的好兒郎，很受女學生們的追捧。

可他對賈小姐而言，有一個致命缺點，他并非出自名流富貴之家，他同賈小姐的真實家境相似，有些小富，卻又遠摸不到上流世界的大門。

賈小姐：我笑他們傻，聽信一個坐在金山上的大小姐說平等。在國外，大家看似平等，能聚到一個廳裏玩樂，可若是回了國呢？恐怕金山小姐家的管家奴才，都比他們家的宅子大，都比他們有體面。

少年抿了口酒，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家境，但他的神情很快變了，他眼神裏帶着溫柔，對着窗外的月亮，道：小姐，你瞧，今晚的月色，真美。

賈小姐看着少年帥氣的側臉，月光朦胧的照進窗口，她站在與自己年齡相當的少年身旁，有一瞬間，她似乎聞到了少年身上獨有的帶着青春氣息的味道。

在這一刻，蝴蝶風筝的線斷了，賈小姐從被人操縱的蝴蝶風筝，變成了真正的，自由的，美麗的，青春的蝴蝶。

她和這位氣質憂郁，容貌帥氣的少年戀愛了。

他們會在下雨天同撐一把傘，她窩在少年的臂彎裏，笑嘻嘻的聽少年講些趣事，是獨有年少的眼睛才能發掘的趣事，是不同于老權貴那樣的老謀深算。

他們會在冬日，窩在壁爐邊烤火，彼此訴說着愛意，是自由的平等的交流，是不同于老權貴那樣，單方面居高不下的指點。

他們會在同學們的歡呼起哄聲中接吻，是大大方方，名正言順的愛意流淌，不同于和老權貴的相處，那般見不得光。

才子佳人，意氣風發，賈小姐被衆人羨慕着，仿佛世間所有的幸福都降臨在她身上。

賈小姐也享受着，在恍惚間，她忘卻現實，在恍惚間，她覺得一切謊言都是真的，她是出身名流世家的富貴小姐，在異國他鄉，談着轟轟烈烈，讓人羨慕的愛戀。

可夢總是要醒來，謊言總有戳破的一天，她收到消息，老權貴要來英國了。

但她也并不慌張，許是适應了謊言中的生活，許是從未被識破過，且，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位很疼愛她的阿伯，這位阿伯是個在藝術上頗有造詣的書畫大家。

沒有人懷疑過她和阿伯的關系，也沒有人探究過，這位阿伯姓誰名誰，朋友戀人都憑借慣性思維，認為她口中這位阿伯，是個疼愛晚輩的長輩。

老權貴确實疼愛賈小姐，老權貴這趟來英國，有看望賈小姐的因素，但最主要的，是洛神的畫展，經過老權貴的安排，這場畫展，就定在賈小姐生日當天，這何嘗不是一種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