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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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運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雨勢少了許多,風聲卻沒減弱。吉姆尼沒在路上飛馳,而是停在了服務站。
他蹭着車窗動了動身體,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蓋着一條薄毯。獨孤朗不在車裏,只留了點車窗縫隙。
把他當小孩還是小狗麽。
按亮手機屏幕,他這一覺睡了兩小時。手機裏,全是Jane的消息,估計是知道航班取消了,着急問他怎麽去北市。
想起上一條消息,自己還信誓旦旦說沒問題,結果航班就取消了,接着他坎坎坷坷才租上車。重看這條消息,還真打臉。
他手指猶猶豫豫地回複:我租車開去北市
Jane幾乎秒回:就你自己?
郝運來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屏幕,還是決定如實說:遇到一個同學,他剛好也去北市
突然想起,從機場相遇到現在,他還沒跟獨孤朗單獨聊過天,也不知道他去北市幹嘛。
Jane:在寧市這種小地方,還能遇到同學?
郝運來:對啊,我也感覺好巧。
Jane:那人可信嗎?長什麽樣子,叫什麽名字?別把你載去荒山野嶺ga了。
郝運來細想了想,要是把獨孤朗的名字和照片發給的Jane,恐怕她立刻就按“110”了。
可郝運來對獨孤朗,從來沒什麽戒心。哪怕當年整個學校的人對獨孤朗避之不及,郝運來依然在他身邊當小跟班。
但為了讓經紀人安心,他還是說:放心,不是壞人,不說了先開車。
他暗熄屏幕,覺得眼前一陣暈眩,睡了兩個多小時,應該很清醒才對。他卻覺得頭疼得厲害,渾身發燙,鼻子也堵了。
他立刻把手貼到額頭,心裏念叨:天吶,真發燒了?
獨孤朗打着傘從雨中跑來,打開車門,一股冷風瞬間湧入。他掃了一眼副駕,跟郝運來的視線對上,他的手還貼在額頭。
“醒了?”
郝運來放下手,帶着鼻音甕聲甕氣應了聲“恩”。獨孤朗低頭上車,把甩過的雨傘丢到後座,低聲說:“要下去走走?”
車裏睡太久,下去透透氣也好,可以松松四肢。
“恩,我上個廁所。晚飯怎麽吃?”
獨孤朗低頭翻了翻導航:“還有一小時到市區,先吃飯,再找酒店休息一晚。”
郝運來挺驚訝,沒想到他都規劃好了。
他轉頭看向獨孤朗,低聲問:“睡一晚的話,就得晚到北市,你來得及?”
獨孤朗幾乎立刻回:“來得及,你呢?”
郝運來抱着毯子,手指交纏在一起,他身高不矮,但手很小,小孩似的。
“我也來得及。”
獨孤朗颔首,視線從他的手指掠過,轉身把後排的雨傘遞給他:“下車直走就能看到洗手間,如果想買點東西,旁邊有超市。”
郝運來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會說那麽詳細,點點頭,帶上口罩,打傘走進了雨裏。
這個服務站很大,暴雨天氣加上入夜,聚集了不少停下來歇腳的人。
郝運來穿過人群,先去廁所放了水,洗手的時候,冰涼的水流過他的手心,讓他止不住打個抖。他捧水洗了把臉,熱得快要爆炸的腦袋,瞬間清爽了不少。
車裏暖氣足,他臉頰兩邊挂着紅雲,冰冷的手指往額頭摸了摸,确實有點燙。心裏盤算着,到酒店買點退燒藥壓一壓。
說好是一起租車上路,總不能全讓獨孤朗開。他想着讓獨孤朗先開幾小時,然後換自己開。要是生病,他就沒法開了。
他蜷縮着身體,撐着傘,從服務站跑回停車的地方,感覺雨勢又小了些。
打開車門,看獨孤朗在打電話。他看了郝運來一眼,下巴點了點座位旁,杯托的位置,放着個紙杯。
郝運來系好安全帶,手指碰到紙杯,還熱着。他把紙杯挪到面前,低頭喝了一口,是熱玉米汁。口感綿密又甘甜,一口喝下,通體舒暢。
他雙手捧着玉米汁,眼睛放空,耳朵一直聽着獨孤朗跟電話那頭的對話。
“恩,剛到服務站,等下去吃飯。”
“知道了,不開夜車……”
以前,獨孤朗戒備心很重,獨來獨往,看人不爽就上拳頭,說話不愛聽就上腿。
長大的獨孤朗,雖然外形還是吓人,但給郝運來的感覺,還是變了不少。
小時候的寸頭變成了短發,整個人長開了,丹鳳眼更細長,鷹鼻也更筆挺,可整體看着柔軟許多。特別是說話的語氣,實在太溫柔。
電話裏的人,應該跟獨孤朗挺親近的,還能讓他那麽耐心報備。要是當年,有人告訴他,獨孤朗有這麽溫柔的時候,他肯定不信。
是女朋友,還是……老婆?
他目光飄到獨孤朗的手上,沒有戒指……看來不是老婆。
電話那頭對他明顯不放心,還絮絮叨叨說了幾句,獨孤朗嘴角居然揚了揚,語氣還特別寵溺。
“忙完這陣子就回去,我要開車,挂了,拜拜。”
那句“拜拜”從獨孤朗的嘴裏出來,太蘇了,聽着郝運來的耳朵瞬間紅了。
獨孤朗挂了電話,重新打開導航,轉頭看向郝運來,正好四目相對。
“怎麽了?”獨孤朗的語氣,還沒從那通電話裏恢複,莫名有些溫柔。
郝運來喜歡直球,不愛猜來猜去,指着他手機開玩笑似的問:“女朋友?”
獨孤朗表情閃過一絲疑惑,他手指順着方向盤摩挲了一個來回。
眉毛上揚,逗他反問:“怎麽了?”
郝運來碧綠的眼珠子上翻,一臉不屑:“沒怎麽,就問問。不說就不說。”
獨孤朗還真就不說,放下手剎,繼續上路。
雨夜的路不好走,國道到處坑坑窪窪,郝運來被颠得睡都睡不着,手腕還莫名疼了起來,他垂眸看了看,被黑衣男勒下的那圈痕跡,從紅印變成淤青,還挺觸目驚心。
獨孤朗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突然問:“今天在機場外,跟蹤你那個人是誰?”
提起那個跟蹤狂,郝運來就感覺莫名煩躁,他用力轉了轉手腕關節,不太想說。
但他轉念一想,他不像獨孤朗,喜歡藏着掖着。
沒怎麽修飾,有一說一:“本來是相親對象,被我拒絕之後,成天跟蹤我,想跟我一起。”
獨孤朗發出了沉悶的一聲“恩”,轉頭又問:“你也要相親?”
他這句話實在是奇怪,在“你”和“也”兩個字裏,用了很重的音。有點嘲諷的感覺。
郝運來壓下棒球帽,雙手交叉,語氣冷了不少:“是啊,我也要相親!”
獨孤朗察覺到他的情緒,解釋道:“我只是驚訝,以為外國人不興這個,而且,憑你的模樣,不需要相親吧。”
獨孤朗的解釋,起到一些作用,畢竟肯定他的顏值,郝運來硬邦邦的語氣稍微好了些。
“我爸是不管,但我媽思維還是很傳統的,把我的終身大事看得比命重要。一定要我先成家後立業。我又很忙,她就親自幫我張羅了。”
聽見“張羅”兩個字,獨孤朗的表情露出一絲驚喜,沒想到,當初那個中文說得亂七八糟的小混血,現在居然能說出那麽地道的中文。
獨孤朗心中正感慨着,突然捕捉到郝運來話裏的關鍵信息。
他脫口而出:“你的相親對象是男生?”
這次,他的重音落在的“男生”上。
郝運來瞬間恨死了“有一說一”的自己,獨孤朗的話沒套出來多少,他倒是先把自己推出櫃。
可一言既出,現在否認有點丢人,他手指拽着薄毛毯,低聲回了句:“是,覺得膈應?”
“膈應?”,獨孤朗幾乎是立刻重複了他的話。
“我尊重任何性取向。只是……”他沒往下說。
只是“膈應”這兩個字,從國際範十足的郝運來嘴裏冒出來,反差有點大,這些年的中文,都是誰教他的……
郝運來聽完他說尊重,莫名松了口氣,都沒追問他“只是”什麽。下一秒,又惱自己,在意他的看法做什麽?
明明他的取向,他做主。
幾句話被扒了性取向,郝運來覺得自己虧了,抓着獨孤朗繼續問。
“獨孤朗,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獨孤朗打了右轉燈,踩油門超了一輛慢吞吞的火車。眼睛從右視鏡收回,低聲說:“安保。”
郝運來皺眉,中文系統沒反應過來,疑惑問:“保安?”
獨孤朗手指捏了捏方向盤,很多人第一次聽都這反應,他早習慣了。
解釋道:“幫我舅舅打理安保公司,主要是做保镖、押運這類安全業務,保安也在我們業務範圍內。”
哦……郝運來打量着獨孤朗,他這種惡霸長相,魁梧身材,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暴脾氣。要是早十幾年,也就只有參軍和當古/惑/仔的出路。
還好,現在有安保這個行當,不然他這個尊容,很難想象能有一份正經工作。
他要是當個白領,去面試HR看到這副尊容,哪敢請。
郝運來繼續問:“那你去寧市也是為了工作?”
他以為大城市才有這種安全需求,寧市這種小地方,應該沒這種大人物。
獨孤朗點頭:“我們合作的客戶要來寧市評估,我們提前來勘查安全路線。”
獨孤朗說到這裏,話題就斷了。車廂裏又恢複了安靜。
郝運來打開手機,打算連車載藍牙聽歌,好歹氣氛別那麽尴尬。
他專注搞藍牙,獨孤朗突然開口:“你準備去北市做什麽?”
他的語氣淡淡的,不知道是真的想知道,還是順口問問。
作為一個18線音樂人,郝運來到北市就是頂公司另一位明星的檔期,出席一個綜藝的錄制。
這樣的大實話,讓人難以啓齒,獨孤朗已經知道他情感取向并不主流,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工作也一樣不濟。
他抱着手臂,假裝高大上:“我去北市評估業務。”
藍牙已經連接,這時,他添加的好友:也就是他媽推給他的26歲海歸,突然彈出一條語音。
好死不死,他還手抖點開了。
那句語音,在車上進行了360度環繞式播放。
“你好,我叫戴森,你什麽時候到北市?我們可以約個飯。”
艹,丢臉丢到美麗國的奶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