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第一場戲收工之後，喬沐再度回歸了日常生活。

助理小趙跟他說，安心在家等消息就行。喬沐挺安心的，替身戲份不重，不會影響他的生活常态。

這份契約，倒像是額外的禮物。

日子繼續過着，風平浪靜的，那天跟谷小鶴離開燒烤店的時候，喬沐語重心長地說：你真不用擔心我，即便沒有酬勞，這輩子還有機會演一演戲，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他說的是真心話。窮并不可怕，人活着只要有健康，有尊嚴，什麽都是有希望的。

他唯一後悔的是畢業時不自量力，在劇組到處蹭機會那段自取其辱的時光，那種上趕着被人踐踏尊嚴的日子，如果早知道徒勞無功，他寧願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惜時光不會重來，這一年多宅家的日子，似乎也一點點将那份屈辱滌蕩幹淨了，只要始終向前看，不回頭，不去想，就過去了。

只是，那筆豐厚的薪酬不能說不吸引他，他不敢貪心，但如果真的能擁有，他這一生會對林西哲感激不盡。

因為拿着錢，他可以帶養父母去國外，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真正給從前的人生畫上句號。

一段并不輝煌，也不值一提的人生。

關于鏡頭，關于演員的夢想，這一年替身的時光，盡管最後不能署名，也是一份對畢生遺憾的補償。

他同樣心懷感激。

這陣子，他健身的時候更加努力，因為網上搜到過林西哲在上部電影裏，一段打戲的花絮。

雖然正片中因為血腥暴力被剪掉了，但隔着鏡頭，喬沐能清晰看到林西哲身上的爆發力、野性和緊實完美的肌肉線條。

他因為鍛煉頻次和強度的問題，這一年不規律的飲食作息，整個人比大學那會清減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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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戲穿西裝看不出來他和林西哲體型的差距，但如果後兩部戲穿便裝，他不希望觀衆從體型上看出林西哲用了替身。

那會對他的口碑造成負面影響，也說明了自己的失職。

喬沐在高強度的健身中收獲了不少樂趣，日子顯得更積極了。

這天下午，喬沐鍛煉完，從浴室中洗完澡出來，手機收到小趙的微信。

“喬哥，晚上過來片場，臨時加了場戲。”

小趙發了個定位給他，讓他越快越好。

喬沐在直播間挂了臨時請假通知，也來不及看粉絲的留言，匆匆換了衣服出了門。

頭發還是濕的，被戶外的冷空氣吹着，人特別清醒。

片場還是在荊州影視城，只是換到另一個區了。

跟上次相比，這回的工作人員少了近一半，外圍的保镖卻多了不少。

喬沐往裏走，心跳得有點快，這莫不是傳說中的清場戲？

搖搖頭摒棄雜念，他邊走邊在心裏說：演員的信念感。

穿過人群，導演直接向他招手，比上次熟絡不少。

“男女主角解除誤會，關系破冰，這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戲，情到濃時……”

喬沐點頭表示理解，臉也忍不住地發紅。

黎凜杉今晚穿着一件淺紫色旗袍，披着白毛坎肩，頭發弄得很卷，妝容也比上回濃，帶着一份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豔麗，頗有些活色生香的味道。

喬沐沖她笑，“黎姐晚上好。”

黎凜杉也不見外，拍了拍他肩，“等會你得給我放開點，別擰巴別拘着，把我都弄尴尬了。”

“好的，黎姐。”

喬沐不知該說什麽，因着這句話反倒更緊張了一絲。

決心是決心，心态，他還欠缺磨煉得很。

導演繼續講戲，無關人員紛紛離場，化妝師造型師已經等在一旁。

喬沐認真聽完，大概心裏就有底了，唯一有挑戰的是一場吻戲，導演強調不能借位，要特寫。

喬沐心裏犯着嘀咕，特寫也讓替身上？下意識地，他看向懶懶坐在沙發上的林西哲。

林西哲也在看他，眉頭擰着，不知在想什麽，眸光濃得像墨，比上回見面的時候，還要更深沉一些。

喬沐感覺他有兩副面孔，一副是純粹的孩子，另一副像包裹在重重迷霧裏，讓人看不透，就像上次見他，他起初沒有展露情緒的時候，其實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距離感，或者說壓迫感。

這種面目的林西哲，最是氣勢迫人，令人無端緊張。

喬沐收回視線，跟着造型師進休息室換裝。

出來的時候，準備去鏡頭前走位，忽然被導演叫住了。

“吻戲改了，删掉了，其餘照舊。”

喬沐點頭，視線忽然就被周導旁邊的林西哲占據，一種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場吻戲是林西哲示意删掉的。

原因不詳，但能在臨開拍前改劇本，這麽大的能量，全場只有未曾開口的他，有這個話語權。

喬沐沒權限看完整劇本，憑着上回那一場戲，也不能揣摩透整個故事。

既然是導演認可的改動，他自然沒有意見，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甚至有一絲慶幸。

下一秒，又為自己的信念感不強而自責，或許，他只是不想以替身的身份拍吻戲吧，哪怕，能署個名，感覺都是不一樣的，就不會是現在這種微妙的心情了。

這場戲，男女主并排躺靠在床頭，房間布景換了，想來經過中間的災難，兩人都沒法心無芥蒂地走進從前的婚房了。

床品的布置也換了風格。

喬沐前半段沒有臺詞，只有一個靠坐着抽煙的長鏡頭，一身白色西裝，幹淨得纖塵不染。

只是煙還是雪茄，跟上回的地痞抽的是同一款。

女主角在他身側，室內光影昏暗，鏡頭從女主側臉對過來，停在不遠不近的位置。

配合光線，使喬沐呈現在畫面裏的，只有一個幽深濃郁的側面剪影。

只能看清輪廓，衣着，發型，還有低沉的氣質。

女主角聲音幽幽地，向他傾訴這段日子分別時，自己寂寞的心情。

喬沐全身心沉浸到戲裏，靜靜聽着，沒有明顯的表情。

唯一能體現情緒的，是一口又一口急促的煙，濃烈的藍色煙霧，将兩人頭頂的空氣熏染得，一點一點自沉悶中升溫。

女主角落了淚，哭聲在安靜的屋子裏放大，男主角卻始終不為所動一般，最後，她輕聲嘆氣，失控地主動将身體依偎過去，靠在男主角的肩上。

“寧哥哥，我真是恨你。”

喬沐伸手，用那只沒拿雪茄的手掌将她輕輕攬過，手指碰觸到肩，卻下意識加大了力道，指尖狠狠掐進旗袍的肩膀，像是要嵌入皮肉。

“那就恨吧，我仍是娶你。”

監視器後，林西哲的臉沉了，周邊的工作人員無一人敢去看他的臉。

有人一頭霧水，有人隐隐地心知肚明。

劇本裏沒有寫手的動作，導演也沒提過。那是喬沐入戲了，真情實感。

可這一段剛好在高清的畫面中間被放大，讓人物壓抑在冷漠外表下的情感，有了更外顯的演繹。

周導甚至暗自有些驚喜，他從不反對演員的二創，即興的靈感有時候比原劇本更為傳神。

尤其是演員入戲後的真情流露，那是珍貴的火花。

所以他沒有喊“Cut”，鏡頭繼續錄制着。

“你不問問我怎麽想嗎？”黎凜杉仰頭看喬沐，一雙眼睛閃着盈盈淚光。

喬沐狠狠吸了一口煙，“我不管你怎麽想。”

兩人沒再說話，只黎凜杉的眼淚淌得更兇，很快打濕了喬沐白西裝的肩膀。

鏡頭拉近，對着喬沐的手指，指尖夾着的煙，早已燃盡。最後一絲藍色煙霧，緩緩消散在半空，是從他隐匿在暗影裏的嘴巴、鼻腔裏慢慢流淌出來的，像一聲嘆息，像無人能懂的絕望和隐忍。

紅色的火焰燒至盡頭，将将要灼燒到手指，兩個人卻靜靜相擁，誰都沒有動。

像感覺不到痛，又像是淪陷在同樣的痛裏……

“Cut！”

周導喊停的聲音，壓不住一絲驚喜。

工作人員見收工的兩人還沉浸在戲裏，迅速上前從喬沐手上接過煙，摁滅在加了水的煙灰缸裏。

林西哲的眼裏像燃着一叢火，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許是怒火，似乎從喬沐兀自給手加戲的時候起，他的眼神就不對勁了。

布景裏，喬沐出戲，起身，紳士地走到另一側，搭把手将哭得花了妝的黎凜杉攙起來。

“黎姐，辛苦了。”

他是指哭戲不好演，尤其這種沒有連戲和醞釀時間，上來就情感爆發的哭戲，相當考驗功底。

他對黎凜杉的演技特別佩服。

“小喬，你今晚狀态挺棒，我能get到你的情緒層次，我是被你帶動的。”

喬沐難以置信似的，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心裏特別感激，覺得這是黎姐在鼓勵他。

他擅自改戲，剛收工之後才有些後怕，生怕得NG重來，好在導演沒表示反對。

有時候，入戲的人情緒和肢體的反應，會忍不住脫離劇本，但那時那刻，劇中人才是最有話語權的。

只是，片場的水很深，很多時候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喬沐想找紙巾遞給黎凜杉，小趙卻腳步匆匆走來，臉色不好看。

壓低聲音，他湊近喬沐耳邊說：“林哥在車上等你，你…趕緊過去趟。”

“好。”

一瞬間，喬沐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他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正主林西哲同不同意他擅自改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