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繼位後新帝以“太上皇尚在”為由,拒絕搬入天子寝宮,宗室裏不乏認為此舉不合禮數的。他們沒跟賀汀洲打過交道,仗着自己輩分高,要親自去找身為小輩的新帝說道說道,順便催一催選秀納妃之事。
賀汀洲剛被賀渚哄着剪完指甲,正拿着一個精巧的指甲锉将邊緣修磨得圓潤,聞言動作一頓,冷冷地睨着下首跪着的幾人,毫不避諱自己的惡意與嫌棄:“随便給個正常點的理由覺得朕敷衍搪塞,說真話你們又不願意聽。朕就是覺得那地方風水不好,若有異議現在就大膽講出來,別表面上畏畏縮縮背地裏卻把朕罵得狗血淋頭,裝什麽千年老王八。”
守舊的老臣被罵得氣血上湧,完全忘了此番前來其實還有另一件事要講,臉紅脖子粗地連連告辭,邊走邊在心裏頭安慰自己:愛住哪住哪,跟這小瘋子掰扯真是找罪受。
此事傳出去後,還真沒人再提天子住東宮不合規矩了。
老臣前腳剛走,賀汀洲後腳就迫不及待地進了偏殿,跟幫自己看折子的賀渚抱怨:“自己家務事都斷不幹淨,還偏偏倚老賣老管這管那的。”
賀渚失笑着擱下手中的朱筆,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他坐過來:“以後的日子還長,少不得要與他們打交道,若是次次置氣,氣壞了身子怎麽辦?”
賀汀洲一撩衣袍,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指勾起他的下颌,眯着眼細細打量,語氣輕描淡寫的:“那便留不得他們了。”
賀渚不置可否地笑笑,微微一低頭,将那指尖含在唇邊,用牙齒輕輕咬着,聲音含糊不清:“就算被他們說是暴君也不在乎?”
這些年賀汀洲确實明的暗的下令殺過不少人,他擔心自家弟弟殺孽太重迷失自我,便特地查了查,結果發現那些官員并不無辜:有貪污受賄的,有徇私枉法的,甚至還有逼良為娼的……每位身上都不止一條的罪狀,按照東郃律法,皆是罪不容誅。
然而知曉內幕的人并不多。
“孤做事,不喜旁人指手畫腳。”他做這些,既是震懾,也是立威,甚至在衆人聲讨時,面不改色地用手指一一點過階下的臣子,嗓音含笑,字句中卻帶着鮮血淋漓的警告,“你們每個能坐到現在位置的,手上可都不幹淨,煩請拉黨結派對付孤時多掂量掂量,東郃是不是少了你們便會滅國,若不會,還望諸位安分些,能衣錦還鄉,壽比南山。”
這一席話太過陰陽怪氣,堵得諸位大臣臉上是青白交加,可總有人不信邪,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賭注,去挑釁賀汀洲。東郃朝堂經過三年時間的大換血,提拔了不少太子黨,剩下的頑固派終于肯閉上嘴,踏踏實實做事了。
賀汀洲似乎沒有聽到他哥的話,只是落下睫毛簾子兀自發着呆,直到指尖一痛,才堪堪回神。
賀渚掏出帕子為他擦擦濡濕的指尖:“困了?”
賀汀洲搖搖頭,抽出自己的那只手,從桌案邊的小碟裏撚起一片煙葉,放進口中細細地咀嚼了許久,才說:“哥,明天休沐,我想出趟宮,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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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渚對他去哪、見誰并不是太在意,而是問道:“需要我陪你嗎?”
“你應該也想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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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仆寺卿按照吩咐,于午正之時駕着馬車來到宮門口,不多時便瞧見當今聖上懷裏揣着一只貍奴慢慢踱出來,一搖三晃,沒個正形。
跟在他身後的賀渚捧着好幾摞折子,還時不時地要騰出一只手扶他一把。
近日閑言碎語頗多,見此狀太仆寺卿不由心中納罕,也不知新帝是否因為逼宮一事而防備将軍不讓人離開自己視線半步,還是新帝本身已成為将軍掌心裏的傀儡。
他清楚自己沒多餘的命去好奇,只能老老實實地給兩人趕車,冷眼旁觀二人故作兄友弟恭的模樣。
自賀渚回京,賀汀洲便開始嘗試着不去碰煙草,只有在煩躁和精神狀态不對時才會撚幾片煙葉放入口中,任由其特殊的藥效将自己麻痹。
史書裏再輝煌長遠的王朝也不過八百年,江山依舊是那個江山,可英雄美人卻早已成為一抔黃土。人生百年,稍縱即逝,反正歲月更疊下,管他是聖人枭雄還是佞臣暴君,都會褪去肉骨,成為紙上寥寥幾筆字符。因此賀汀洲根本不在乎誰來坐這個位置,他在乎的只有他那同父異母的大哥。
他深知這種近乎病态的感情會傷到賀渚,只能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來,幾天沒發作,反倒使得占有欲在心底如野草般瘋長,将脆弱的神經壓迫得緊繃似弦。
賀汀洲枕着賀渚的大腿,偏過臉去看了一小會兒他批複奏折時的沉靜面容,莫名覺得心浮氣躁,手裏也沒了輕重。
貍奴本就通靈性,又長期豢養在宮中,平日裏都是被當成寶貝一樣供着,現在被地位最高的鏟屎官帶着怨氣這麽一撸毛,當即喵喵叫着從人身上跳開了。
賀渚聽到動靜,垂下眼簾,便對上了賀汀洲那雙漂亮的鳳眸,只是其中所含情緒太過複雜,盛着不符合年齡的悲怆蒼涼。
賀渚雖從未見過他癡颠的那面,但只消一眼,他便能确定,賀汀洲這是發病了。
他俯下/身,細細地親吻賀汀洲的眉眼。懷中人有一瞬的愣怔,伸手攥住賀渚的前襟,擡起頭追逐着他的雙唇,與他唇舌交纏,就連僵硬緊繃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些。
待到一吻結束,他阖起眼眸窩在賀渚的懷裏,啞着嗓子問:“你就不怕我突然發瘋麽?”
賀渚吻了吻他的鬓邊:“我的一顆心都在你身上,又怎會怕你?”說話間,将早已準備好的煙槍與藥草遞到他的手邊。
賀汀洲聞言,輕笑出聲,将二者接了過來。
賀渚于他,是藥引,是鸩毒,是溺亡前的浮木,亦是焚身灼心的明燭。
就跟手裏頭的煙一般,這輩子怕是都戒不掉了。
作者有話說:
忙到頭掉,争取月底完結這篇短篇,五一開新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