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駕行了近一個時辰,馬車才緩緩停下。

賀渚率先下了馬車,一條神道自腳邊延伸至半山腰的大殿,最終隐沒進蒼郁茂密的山林裏,京城的喧嚣繁華悉數褪去,唯剩松濤林海,鹿鳴呦呦。

這座山中藏着的,是東郃歷代帝王的陵寝。

“喲,稀客啊。”一個帶着幕籬遮陽的男人扛着鋤頭從路邊的菜圃裏直起身,一邊抽出汗巾子擦擦額角的汗,一邊笑容和善地向二人打招呼。

興許是一直盤算着撂擔子跑路,賀汀洲看着他這副逍遙自在、不拘泥于禮節的模樣,良心竟有一絲絲隐痛。他面上不顯,擎着煙槍微擡下巴,表情淡淡的:“二皇兄好生快活。”

原來這個長袍掖進褲子裏、趿拉着木屐的男人,竟是當今聖上的手足——齊王賀萦之。

齊王擺擺手,剛想自謙“勉強糊口罷了”,結果被賀汀洲的一句“可惜好日子快要到頭了”給噎了回去。

齊王:???

換做是旁人怕是會以為自己大禍臨頭了,齊王雖離宮已久,但多多少少還是了解這個弟弟的。

他神色從容地拄着鋤頭立在田間,半點山野村夫的模樣都沒有,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皇家貴氣,直言問道:“是發生了什麽事,需要由臣出面麽?”

賀汀洲抽完最後一口煙,輕且緩地将那薄霧從唇邊吐出,神色恹恹的:“差不多吧。”他比了個手勢,侯在遠處的太仆寺卿忙将事先準備好的诏書取出,高舉過頭頂,躬身捧至齊王的面前。

齊王愣怔了一瞬,旋即松開握着鋤頭的受,屈膝便打算跪下接旨,被賀汀洲用槍杆虛虛攔下:“這裏沒有外人,不必行這些虛禮。”

等人伸手接過去,太仆寺卿又避嫌一般重新站了回去。齊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後,驀地将诏書一合,幹脆利落地拒絕道:“不行,恕臣不能答應。”

“二皇兄,你也是學過帝王權術的,自然最清楚我這種人,只能做一時君,做不了一世君。”賀汀洲垂着眸子,在菜圃旁的籬笆圍欄上磕了磕煙灰,瞧着低眉順眼溫溫吞吞的沒什麽攻擊性,語氣卻比齊王要強硬得多,“東郃不能毀在我手上,你沒有別的選擇。”

齊王啞然,他怎麽也想不通,仁君、明君、庸君、暴君……明明那麽多條路可以走,可為什麽賀汀洲一定要做最容易遭後人非議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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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汀洲似看出他所想:“老東西昏庸無能,以紫亂朱,多少忠臣死于非命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想改變這種局面,要麽循序漸進,要麽使用雷霆手段。我沒那耐心,索性借瘋病的由頭,做得徹底些。”

齊王眉頭微皺,一臉擔心地上下打量着他:“所以這三年來,坊間對你的那個傳聞……”

“是真的。”賀汀洲倒是極其坦率地承認了,他并非那種反反複複揭開自己傷疤來求得他人同情之輩,也不願多講,岔開了話題,“所以留給我的時間并不多。二皇兄,路都給你鋪好了,有我這麽個暴君在前,你往後做什麽決定想必他們都不會覺得過分。”

“我明白了。”齊王不再推辭,應了下來。雷霆手段素來有利有弊,趁着嚴刑峻法尚未引起衆怒民怨前讓位給他,賀汀洲與東郃都能得個善終的結局。他轉頭看向站在賀汀洲身側的賀渚,也問道,“那你呢?”

賀渚的視線一直追随着賀汀洲,神情認真又溫柔:“他若為君,我便做他的一世臣;他若不願,我帶他走。”

齊王将這話來回咂摸了兩遍,覺得有點不對味,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片刻,一個令他極為驚駭的答案浮上心頭。他是個聰明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歸為一聲長嘆:“這樣也好。”

最重要的事終于找到解決之法,賀汀洲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變法诏令已頒布了近百道,守舊派的老臣雖被我先前排除異己的做法震懾住,不敢有任何異議,但他們背後所牽涉到的世家大族仍有不滿,等這最後的動蕩過去,諸事皆定,你便帶皇嫂回京吧。”

齊王點點頭,朝不遠處的別院方向招招手,那個默默倚在門前等候的姑娘含笑走上前來,荊釵布裙也掩飾不住美人風華。

她微微欠身,沖賀渚與賀汀洲二人行了個禮,随後牽起齊王的手,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在他掌心寫下要說的話。

明明二人可以直接靠手語交流,可齊王偏偏更喜歡這種方式,恨不得将所有目光與耐心都傾注在她的身上。

“雖然先前在信中提及過,但還是要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宋晚。”

賀汀洲彎眸拉着賀渚回了個禮,打算告辭離開。

“不留下來吃頓飯麽?我們兄弟許久都不曾聚過了。”齊王有些依依不舍的,還特地将老四搬了出來,“方才阿晚告訴我,小嶼在信中說他不日便會趕回京都,還帶了驚喜。”

賀汀洲嗤嗤地笑出聲:“江湖那麽有趣,他居然肯回來?”

賀渚無奈地揉了揉他的發頂:“那老東西給我們兄弟四人帶來的陰影都已經過去了,他終究要回來的,畢竟京都是他的第一故鄉。”

顧及到還有人并不知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賀汀洲盡量收斂,偏過頭壓低了聲音對賀渚說:“京都可不是我的故鄉,你才是我的歸處。”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就結束啦,我睡醒了寫!(齊王妃是個平民身份的啞巴姑娘,也是齊王守皇陵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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