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賀嶼還沒帶着他所謂的驚喜回京,賀汀洲倒先一步厭倦了帝王枯燥無味的生活,若不是前兩天在早朝上發了好大一通火,桌案上那兩堆折子怕是還得翻上幾番。

都不知道他們這嘴碎的毛病,究竟是在老皇帝時期閑出來的,還是沒有政務就強行找話唠,随手翻幾本,不是“陛下龍體安否”,就是“隔壁王大人家的花貍生下一窩幼崽,臣觍着臉向他讨要遭拒”雲雲,批得賀汀洲越發地心浮氣躁,連摔了好些個古玩瓷器。

他一不痛快,就說明有人要跟着遭殃了。

“父皇啊,您覺得兵部尚書其人如何?”賀汀洲坐在龍床邊,殿中燭火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太上皇覺察出其中殺意,幹瞪着眼睛,喉間發出“嗬嗬”的氣音,嘴角的涎水蜿蜒過面頰脖頸,在衣領上留下一小片水漬。

賀汀洲熟視無睹,以溫軟語調輕輕細數兵部尚書的罪狀。

末了,他話語微頓,眼簾低垂,掏出帕子覆在太上皇的手臂上,隔着那層鲛绡拉起太上皇因長久無人幫助翻身而長滿褥瘡的小臂:“……當然,這些不過是寫可以輕輕揭過的小事,讓他親口承認通敵叛國可叫我廢了不少功夫。”

不過他的動作完全沒有語氣那般輕柔,痛得太上皇險些大叫出聲,但又被他用布條塞住了嘴,将聲音強行堵了回去。

賀汀洲指尖從他蒼老消瘦的手指骨節上輕輕拂過,吐出的話叫人不寒而栗——

“我命人每隔一個時辰剔出他的一根指骨,痛哭流涕了七個時辰才求饒,父皇覺得自己和他比起來,誰的骨頭更硬呢?”他輕輕勾起唇角,似乎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充滿期待,“父皇,您千算萬算怕是也想不到我會有這麽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手段吧?父皇萬壽無疆,定能慢慢體會其中滋味……”

守在大殿門口的宦官聽着裏面壓抑不住的喊叫聲,神情從始至終都是麻木的,待痛呼聲漸消,才轉身去打了一盆熱水繼續侯着。

不多時,殿門打開,賀汀州緩步踏了出來,正捏着帕子漫不經心地擦拭指縫。跟在他身後的內侍戰戰兢兢地捧着托盤,一根染血的指骨靜靜地躺在上面。

他眉頭緊鎖,正為手上擦不去的血腥味苦惱,擡眼便瞥見那盆清水,眉尾輕挑,低低地哼笑一聲。

哼得宦官腿一軟,下意識便要跪,卻被賀汀洲出聲制止,只得僵立在原地,待喜怒無常的天子洗淨雙手後,聽到一個“賞”字,才悄悄吐出一口氣,端着水穩穩跪下,口中連道謝陛下。

賀汀洲沒有再給眼神,背起手慢悠悠地往東宮的方向溜達。他心裏清楚,借助暴力手段威懾所帶來的順意不過是一時的,恐懼久了反會激起百官心底的怨憤,到時候怕是再怎麽鎮壓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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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整整三年,踩着懸停的刀刃跨過那道天塹,往前雖不是康莊大道,但至少有一線之光。現如今還有賀渚同行,他惜命得很,肆意妄為前倒是比以往更顧及後果些。

不過在旁人眼裏他仍是瘋得厲害,那點可憐的顧及也不過是從十天半個月尋理由砍人腦袋變成了一兩個月砍一個。

刀劍出鞘的铿然聲驟起,賀汀洲不甚在意地一掀眼皮,瞧着突然現身的數十位刺客手執兵器、神色冷肅,忍不住嗤笑出聲,毫無性命被威脅的緊張感:“讓朕猜猜又是哪位愛卿想要取朕的命?”

他低下頭仔細思索起來,似乎頗為苦惱:“最近朕比較想殺兵部尚書和虎贲中郎将,其黨羽見他二人被朕關起來,想先下手為強也不為過。只是你們瞧着不似我東郃人,莫非是遠在西閩都城的那個老頭派來的?”

為首的兩個刺客對視一眼,秉承着毫不脫離帶水的良好素養,直接提刀沖來,卻只來得及感覺到脖頸一涼,視線便忽地變低,與藏在花叢中睡覺的貍奴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貍奴驚叫一聲,炸毛跑開了,只留下一串沾血的梅花印。

瞬息間便僅剩賀汀洲和內侍是站着的。

賀汀洲皺起眉頭崴崴腳,對自己的安危并不上心,反倒是對鞋底粘稠的血液嫌棄得緊。

“皇兄!”少年郎輕盈地落在不遠處,甩去劍身沾染的血珠,還劍入鞘,而後迫不及待地跨過一地鮮血三兩步奔來,猛地紮進賀汀洲的懷裏,砸得他一個踉跄。

昨夜被折騰得太過的腰部隐隐作痛,只是這點疼痛算不了什麽,反叫他有種自己原來還活着的真實感。

賀汀洲靜了一瞬,試圖從破碎的三年光陰裏還原最初的兄長模樣,擡手摸摸少年的發頂,努力放柔聲音:“……是小嶼啊。”

感覺到臂彎裏的人太過單薄瘦削,賀嶼将頭埋在他的肩膀處沒有動,甕聲甕氣地得出與賀渚完全一致的評價:“皇兄瘦了好多。”

他知曉自家兄長孤身一人在宮中舉步維艱,亦聽聞當今聖上的暴戾專政,但哪又如何呢?無論變成何種模樣,賀汀洲永遠都是賀汀洲,是他最最喜愛的兄長。

兄弟四人中曾經被保護得最好的便是賀汀洲,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個無慮又天真的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給予他們庇佑,讓大皇兄與敵軍對壘時無後顧之憂,讓二皇兄與皇嫂生活得安寧閑适,讓他能夠快意江湖。

這麽好的一個人,卻要忍受毒藥侵蝕理智之痛。

思及此,賀嶼眼眶微紅,偏過臉咬牙恨恨地盯着滿地屍首,怪自己下手太過利落,那些将他兄長逼到如此境地的人,當刀斧加身,萬死難辭其咎!

他感覺到賀汀洲正輕輕拍拍他的背脊,似寬慰,似安撫,忍不住顫抖着嗓音又喚了一聲“皇兄”:“這些刺客的屍首要如何處置?”

賀汀洲有一瞬的沉默,将蠢蠢欲動的暴戾強行壓下,反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小嶼是從哪個門進宮的?”

“宣武門。”

賀汀洲沉默的時間更長了,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那你都瞧見了吧?”

瞧見懸挂在菜市口以儆效尤的戶部侍郎的腦袋,瞧見兄長的草菅人命與殘忍狠辣。

賀嶼點點頭,摟着他腰的雙手不松反收:“都瞧見了又如何?我殺了這麽多人,皇兄會因此而害怕疏遠我嗎?”

賀汀洲怎麽可能會怕呢?他若是怕,便不會血洗丹陛,也不會每隔一段時間便殺些人,并将他們的人頭挂在菜市口示衆。

他輕笑出聲,臉上表情卻冷了下來:“既然如此,來人。”數道隐藏在暗處的身影翩然落地,“将這些人頭送一部分給西閩使節團,再送一部分到兵部尚書府上……啊,對了,也不要落了虎贲中郎将。朕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是哪裏來的底氣,膽敢派人到宮中行刺!”

作者有話說:

賀汀洲(嘤嘤嘤版):我好害怕、好嬌弱啊

賀汀洲(真實版):嘻嘻,我裝的,再砍幾個頭挂着玩

(真的只剩一章了……吧,複鍵好痛苦,拖了這麽久,給大家咣咣咣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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