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秋夕(番外三)

秋夕(番外三)

番外三——秋夕

七夕佳節,餘杭城內熱鬧非凡。

傍晚時分,銀心從祝家莊趕了過來,趕到了杏林鋪。

銀心風塵仆仆,是為了給祝英臺帶來一個消息。

夫人已經答應了王家的提親,要把祝英臺嫁給王藍田了。

“娘怎麽能這樣?八哥難道沒攔着她?”祝英臺不可置信地看着銀心。

“因為小姐你逃家,還帶走了玄武甲,夫人震怒異常,這次決心再不能縱容你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不答應。”銀心學着夫人的樣子,開口說道。

祝英臺轉頭看向梁山伯,一把抓住梁山伯的手,開口道:“山伯,我們馬上成親,讓我娘自己嫁給王藍田去。”銀心來的時候不巧,此時鋪子裏只有祝英臺、王蘭和梁山伯三人。

“英臺別鬧,成親哪裏能這樣草率?”梁山伯安撫祝英臺道,“還是先聽銀心把話說完,我們再做打算。”

王蘭也連連點頭,“梁公子說的是,英臺,無媒無聘,如何成親?”

祝英臺看向銀心,銀心連忙繼續說道:“八少爺讓我來找小姐,勸小姐趕緊回來。趁着庚帖還沒換,小姐低頭求一求夫人,夫人興許就同意了。至于梁公子,八少爺讓梁公子也趕緊來提親,這樣他才能和夫人相談。”銀心說完,立刻拿起了桌子上的碗,給自己倒了一大碗茶,猛地灌下去。

梁山伯聽罷,連連點頭道:“八哥說得對,既然如此,英臺你就早點轉回家門。我也随你一起去祝家莊提親。”

祝英臺聽到梁山伯要前來提親,心中不免高興,一時也有了幾分羞澀,低下頭點了一下。

“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難得七夕佳節,還是先過了今晚吧。”葛洪從門外走來,身後還跟着馬文才和小江。他們三人剛從鋪子外進來,恰好聽到了剛才的一切。

“我有快馬,明日我讓屬下護送你們去祝家莊。今日我們還是按照原先所說,去放河燈。”馬文才一錘定音,衆人便決定去河邊放河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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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行到了河邊,河邊上并沒有什麽人。

今日七夕,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姑娘們都在家中拜月乞巧,并沒有什麽人在河邊放燈。因此他們這一行人便顯得有幾分打眼。

祝英臺走到王蘭身邊,有些疑惑地問道:“馬文才怎麽突然想到要放河燈,還要我們同行?”

馬文才在書院可是向來不拘小節,這七夕放河燈委實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王蘭看着馬文才身旁的小江,溫柔一笑道:“可能是他想讓某人放,偏偏又不想做得太明顯了。”

自小江和馬文才回來之後,和他二人接觸最多的,除了葛洪,便是王蘭。

王蘭頗具天分,葛洪已經決意要收她做最後的關門弟子,因此王蘭便對二人都有了看病改方之責,也正因如此,才見證了二人的癡纏,遠勝在書院之時。

自然也就看到了馬文才面對小江時的不同。

前幾日她在為馬文才送藥的時候,便聽到馬文才和小江提到了放河燈一事,也不知道是誰提起的,只是最後聽的馬文才說了一句,“七夕那日,大家一起去放河燈便是。”

想到這裏,王蘭又擡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的二人。不知何時,二人的手已經牽在了一起,馬文才将小江的手牢牢握在手心,仿佛天生兩只手便該合在一起似的。

到了河邊,那裏早已經布置完畢,做好的河燈一個個排列整齊。月光如水照在河面上,河面上波光粼粼。

祝英臺心中有所念,自然是專心放下一個河燈,為自己的婚事祈求河神的庇佑。

梁山伯只在河燈上寫下了祝英臺的名字,便把河燈放在了河邊。

王蘭見衆人成雙成對,不免有幾分思念荀巨伯,便也在河燈上寫上了荀巨伯的名字,盼着早日見到對方。

小江見衆人放河燈,也伸手挑了一個河燈。

他揮筆在河燈上寫下了幾個字,便把河燈放在了水中,讓它順水飄去。

“寫了什麽?”馬文才來到小江身邊,開口問道。

“你猜。”小江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是我。”馬文才思索了一會才開口。

小江點了點頭,“是你。”

月光朦胧,照在兩人之間。馬文才踏步上前,伸手将小江攬在了懷中。

“诶呀,我的燈要掉進河裏了!”祝英臺的驚叫聲打破了兩人的氛圍,小江見衆人還在,連忙從馬文才的懷中掙脫開來。

小江轉眼一看,祝英臺的花燈不知為何有些搖晃,看起來就要落入水中了。

小江足尖一點,飛身一躍,竟是踏水無痕,如蜻蜓點水一般飛到了花燈面前,一伸手将花燈擺正,便又飛身回去了。

花燈被小江這樣一擺,便又恢複了平衡,順着水流緩緩飄向了遠方。

小江一回到岸上,馬文才便伸手拉過了他,并給小江把了一下脈,發現脈搏并無問題,這才放了心。

“你在擔心祝英臺的婚事?”馬文才握住了小江的手,便沒有再放開,而是摩挲着對方手背,開口問道。

“我只是奇怪,為什麽祝夫人執意要把祝英臺許配給旁人,沒有了你,就來了一個王藍田?相較于你,王藍田如此不堪,祝夫人居然也同意了。”小江在書院一年多,自是對每個人都有些了解。梁山伯固然有不足之處,但是他為人真摯正直,比起王藍田之流自是好上不少。更何況,梁山伯即便出身平民,但是他如今已經被授官出仕了,可是為什麽祝夫人就是看不上梁山伯?

“沒有馬文才,還會有王文才,還會有謝文才。祝夫人在意的,從來不是那個人如何,而是那個人的身份,他是否是士族,是否出身世家?”馬文才知道小江是後世之人,因此極有耐心地為對方解釋。“梁山伯縱使有千萬個優點,單單他出身平民這一條,就足以讓祝夫人将他剔除在外。”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小江低聲念這首詩。這首詩是村子裏的老秀才告訴小江的。那時候他見小江聰慧,便對小江有了這般鼓勵。

相較于後世的科考,東晉九品中正制更在意的是人的出生。一出生便決定了人處在何處,是世家子弟,還是寒門之子。

即便梁山伯有才,最多也只能是一個寒門學子,做到一縣之令也不能讓祝家另眼相看。

若是在大明,那麽以梁山伯之才,與祝英臺未必不能成就美滿姻緣。

馬文才看着小江,開口問道:“這是何人所寫的詩,倒是膽色非凡。”

“是我家鄉的一首詩,我聽一位老人提起過。。”小江轉換了話題,“那眼下你要作何打算?”

“若是這提親之人不是王藍田,我還頗為棘手。既然是王藍田,那倒不必擔心。”馬文才胸有成竹地說道,“不出一月,王家自己就要亂了。到那時候,這提親之事自然作罷。只是祝家會不會答應梁山伯的提親,那就難說了。”

小江點了點頭,到了那時候,他再幫祝英臺和梁山伯想辦法便是。

“如此良辰美景,就不提掃興之人了。你不是說你以前未見過七夕河燈之景,眼下還不多看一點?”馬文才一把摟住小江的腰,調笑道。

小江已經習慣了馬文才這般親近,伸手放在了馬文才的手背之上,轉頭對着馬文才笑道:“秀色可餐,遠勝河燈之景。”

馬文才只覺得心頭一陣火熱,還未有什麽動作,就聽到祝英臺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小江,小江!”

小江一回頭,就見祝英臺在對着他猛烈招手。

小江見狀,只好先将馬文才扒在自己腰間的手放下,然後飛身而去,落在了祝英臺的前面。

小江剛一落定,祝英臺就将一個荷包塞給了他。

“這是何物?”小江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玄武甲。八哥說明日一早就讓我們啓程回家,你向來鮮少早起,我怕明日沒時間見你,就今日給你了。”

當初來此處,祝英臺便想過,若是玄武甲有餘,等小江好了以後,祝英臺便取一片玄武甲留給小江防身。只是後來事情紛擾祝英臺便把此事擱置了。這次八哥一來,祝英臺就又想起來這事。

本來她想明日告別之時再給小江,但是剛才看到小江與馬文才相伴,這才想到這段時日小江總是起的很遲,她便決定今日給了。

小江聽到祝英臺說“向來鮮少早起”時,耳尖已經微紅,一時之間竟沒能阻止祝英臺繼續說下去。

“好啦,東西也給了,我也就放心了。等我山伯成親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來。”祝英臺拍了拍手,也不管小江的僵硬,徑自去找梁山伯了。

只餘下小江看着手裏的荷包,低頭笑了起來。看來今晚要收心養性,以便明日早起。

小江收起荷包回頭一看,馬文才正站在點點花燈闌珊處遙望,似乎是在等他說完回去。

翌日,天未亮,祝英臺便和衆人一一告別。

令她驚訝的是,小江居然也早起了,和馬文才一起來與她告別。

祝英臺坐上了馬車,和她的八哥一起回轉上虞了。梁山伯騎着馬,緊跟在後。

馬文才派了一隊人,跟在後面随行。

秋日的清晨還有點涼意,馬文才站在小江身旁,目送着兩人離去。

“你說他們此行會順利嗎?”小江想到剛才神采奕奕的祝英臺,不禁感嘆道。

“自會順利。不過我眼下更關心另一件事情。”馬文才伸手握了一下小江的手,見手心溫熱,便在其指尖環繞了起來。昨晚讓他獨守空房,這件事情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何事?”小江微微一笑,握住了對方不安分的手指。

“有情人之事。”馬文才在小江耳邊低語,滿意地看到對方耳朵開始紅起來。

葛洪和王蘭還未來得及反應,眼前的兩人就已經在門前消失,就在此時,又傳來了院子內關房門的聲音。

葛洪摸了摸胡子,這年少情濃,倒真是一刻不得離。

王蘭淺笑一下,開口道:“師傅,我想今日去藥鋪待一天,如何?”

葛洪點了點頭,“正是此理,一起走吧。”

等到小江起身的時候,已經是午時。

葛洪和王蘭去了藥鋪,還留下了字條說是入夜才歸,讓二人自便。

小江伸手按了按額頭,這鮮少早起和白日宣淫,竟不知道是哪個更讓人無言……

馬文才一把抽過字條,點頭道:“這王蘭倒是頗為知情識趣。”

轉眼之間,半月已過。

在這半月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

馬文才讓人去遂安縣帶來了王小花。

他給了王小花兩條路,一條是将王小花送去女學教養,等到十六歲,他會為王小花找一戶好人家嫁出去。另一條是王小花入暗部,與暗部學活命的本事。

王小花想了三天,選擇了第二條路。“我爹教我,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若是有本事,将來不嫁人也能活下去。”

馬文才沒有想到王小花還有這樣的認識,倒是對着小江笑道:“看來你看人的本事不弱,随随便便挑,也挑來一個這麽有骨氣的小姑娘。”

小江見狀,倒也沒說什麽,只是教了王小花一些武功入門心法。

同時,在祝英臺歸家半月之後,王坦之病故,桓祎手持證據,揭發王坦之于北伐一戰中與鮮卑人聯手,裏通外敵,罪無可赦。

因王坦之已死,聖上便格外開恩,只将王坦之一門誅殺,并沒有株連全族。

只是在誅殺王坦之滿門之中,他的子侄王藍田意外亡故,也實屬不幸。

沒有人會注意到,王家被發賣的下人之中,少了兩個人。

王藍田一死,他的提親自然作罷。

只是祝母并沒有因此同意梁山伯的提親,反而直接拒絕了他。

祝英臺絕食以抗争,祝母不為所動。

不日,祝英臺開始生病,不過三五日,便病危。

聽得祝英臺病危,馬文才與小江帶神醫葛洪前來祝家莊拜訪。

葛洪親自為祝英臺看診,嘆氣道:“時日無多。”

梁山伯不離不棄,堅持要娶祝英臺為妻,終于打動了祝母,同意二人成婚沖喜。

婚事雖然匆忙,但不簡陋。馬文才帶了不少人來幫忙操持婚禮,讓這場有些匆忙的婚禮辦得十分妥帖。

成婚之前,祝英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是有了幾分精神。

銀心為祝英臺上妝打扮的時候,卻見馬文才獨自一人走了過來。

馬文才看着一身紅妝的祝英臺,開口道:“不後悔?”

祝英臺的病是假的,這件事情只有四人知道,那便是馬文才、小江、葛洪與祝英臺自己。祝英臺回到祝家莊後,絕食不成,便打開了馬文才給的信。信裏面有一枚藥丸,吃下去人便會如重病一般,油盡燈枯,藥石罔顧。

若是到了這個地步,她的父母還不松口,那馬文才便會親自過來,想辦法讓兩人成婚。

“自然。”祝英臺毫不猶豫地說道。為了讓演戲看起來更逼真,她并沒有告訴山伯事情的真相。正因為如此,山伯的不離不棄才顯得如此可貴。她才不會為了那所謂的門戶之見,而放棄這樣愛自己的一個人。

“既是如此,那便祝你和梁山伯百年好合。”馬文才看着祝英臺,她略帶羞澀地笑了起來,又開始精心地打扮起自己。

他似乎有一點明白,為什麽小江會對祝英臺另眼相看了。不僅僅是因為對于後世的小江來說,祝英臺是傳說中的人物,還因為祝英臺的身上,有難言的勇氣。

這種勇氣,的确是很讓人欣賞的。不過更好的事情是,祝英臺今日要和梁山伯成婚。

想到小江曾經的誤會,馬文才又覺得,這婚還是早結早好。

而另一旁的梁山伯,則在小江的安慰下,強顏歡笑地準備着今日的婚事。

婚者,昏也。

一直到入夜時分,這場婚事才算是結束。

入夜時分,馬文才去與小江交代一番,便只身去找了祝英齊。

祝英齊今日并未喝多少酒,故而人還是清醒的。

祝英齊見馬文才一來,心中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馬兄,是為何事而來?”

馬文才看着祝英齊,将手中的一張紙遞給了對方。

紙張上寫着幾個姓名“庾谷,王靜玉,謝錦衣”

祝英齊不解地看着對方,馬文才開口道:“這幾位是旁支,門第雖高于祝家,但是以你之才貌,加上有桓家作保,求娶不難。”

“祝英臺此病乃是假并,婚事一成,她的病自會好起來。”祝英齊聽到此言,立刻驚喜萬分。他正為妹妹之病而憂心,想不到峰回路轉,竟然無事。

“她一好,你的娘親自然知道她是裝病,只怕就要不太平了。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娶一個高門女子成親,她自然就會把注意力轉移到你的身上。”馬文才自然知道眼前的祝英齊為何那麽久沒有成親,可是眼下沒有比他更好用的辦法了。

“可是……”祝英齊自然知道,自己應該成親,只是自己心中隐隐還是記挂着良玉,若是自己不成親,也許将來兩人還有希望再續前緣。

“你是祝家下一任的家主,若是你早早成了親,成了家主,今時今日,祝英臺的婚事你便有置喙的權利,何至于要祝英臺裝病呢?男子漢大丈夫生于世,自然要負起該負的責任。黃良玉早已經有自己的美滿日子,你這樣凄凄慘慘的又給誰看?”

馬文才想到若不是擔心祝英臺婚後的麻煩還要來找自己和小江,自己才懶得在這裏和祝英齊廢話。當初既然留不住,現在這樣又有什麽用?

祝英齊聽得馬文才一言,如當頭棒喝,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過了許久,祝英齊才緩緩接過馬文才手中的紙,開口道:“麻煩馬兄了。”馬文才說得對,他應該要承擔起這個家的責任了。

馬文才見祝英齊知情識趣地接過了紙,這才滿意地轉身離開。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祝英齊又開口問道:“英齊想問馬兄,若是馬兄處在英齊的立場,可會早早成親?”

“若我是你,從一開始便不會讓人走了。”

他所要的人,他從來都不會放手,便是閻王爺也別想搶走。

翌日,馬文才便和小江離去了。葛洪則留在了祝家莊,為祝英臺調養身體。

祝英臺和梁山伯将二人送到了莊外。

深秋時節,正是楓葉如火。

馬文才和小江翻身上馬,對着梁山伯和祝英臺揮手道別。

梁山伯和祝英臺目送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離去。

只見他二人策馬而去,身影越來越遠,只餘下陣陣馬兒踏起的煙塵。

正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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