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端陽(番外四)

端陽(番外四)

番外四——端陽

夏日,蜀中。

烈日挂在當空,熱得人喘不過氣。

蜀中的天氣自來是如此,一到了夏日,便是極少有人出門了。

官道之上,只有零星的幾個過客,一旁的茶棚裏,店小二靠在桌角休憩。

突然,一騎快馬從遠處本來。

馬兒的速度極快,卷起漫天塵土。

而馬上之人,只隐約看到其一身黑衣,再不見其他。如此快的速度,難道是歸家的浪子心中急切?還是那匆匆的過客,趕着離開?

小江知道他身下的馬已經禁不起連日的奔波,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可以,他應當停下來,讓這匹馬休息。可是他不能停下,因為離岳龍軒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端午之前,他必須殺了蜀中劍客關一刀。

他不能停,也不能休息。

這一條路,他要走到何時為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連想也沒有去想過。

在這十幾年的歲月裏,每一條路,都是他自己一步步走下去的。

就像他如今在天門的地位,也是他一個一個人,殺出來的。

關一刀是他殺的第三百零九個人,但是不會是最後一個。

Advertisement

關一刀雖然以刀為名,卻是一名劍客。他并非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好手,也不是名動蜀中的劍客,但是他偏偏有一塊硬骨頭。他所在的門派柳葉門全部歸降了岳龍軒,唯有他不肯歸降,離開了柳葉門,回了蜀中。

岳龍軒自然不能容忍有人的反抗,所以派小江前來殺了他。

按照小江的身手,殺一個關一刀自然是綽綽有餘,所以岳龍軒給予的時間并不多,端午是最後的期限。小江本應該早早便到了蜀中,只是他先去大賭坊,暗中觀察故人如今的日子,因此才耽誤了時間。

小江趕到關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夕陽西墜,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夏日的落日,總是很紅很紅。落日最紅的時候,便是他要墜落的時候,人也是如此。

小江推開門,門是虛掩的,并沒有關上。

關一刀所住的院子,是一個極普通的院子。院子裏栽了一棵石榴樹,眼下開的正好,榴花耀眼明。

關一刀坐在院子的石凳之上,見到小江,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你沒有逃?”小江心中一嘆氣,開口道。他本以為他來得這樣遲,關一刀早已經離開了蜀中。只是這蜀中,他總歸還是要來一次的。

“我該往何處逃?”關一刀反問道。

“天下之大,總有你容身之處,何必留在這裏等死。”

“從我離開柳葉門的那一日開始,我便知道這江湖之大,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關一刀坦然地說道,“所以我回到家中,安置了我唯一的妹妹後,便在這裏等你了。我等了你近一個月,你比我預想的來得遲了很多。”

“你覺得你能殺了我?”小江的劍還握在手中,他的劍還沒有出鞘,似乎還在等待什麽。

“你是天門的黑騎,而我不過是柳葉門的大弟子,我不認為我能夠殺了你。”關一刀緩緩地拔出劍,繼續說道,“但是即便是死到臨頭,也要奮力一搏。”

關一刀話音一落,手中的長劍便毫不留情地出手了。

他一出手,就是不容喘息的攻擊。柳葉門的武功,講究的便是一個輕靈,劍如柳葉,行如春風。關一刀的劍極快,劍光如閃電般向小江攻來。

一劍刺來,小江居然沒有動。他似乎是要避不開這一劍,即将胸膛中劍了。

關一刀心中疑惑,手中便慢了一分。

就在這時,小江動了,他身子一閃,竟頃刻之間移到了那棵石榴樹下。

關一刀心中一急,長劍便橫掃過來,石榴樹上的榴花被劍氣一掃,紛紛墜落地上。

小江卻足間一躍,立在了關一刀的劍尖之上。

“若是你現在歸順,我可以替你向岳龍軒求情。”小江的手還在背後,他的長劍還未出鞘。

關一刀卻是冷冷一笑道:“我若不願呢?”

“那我只好殺了你。”小江淩空翻身,落在了石榴樹上,長劍已經提起。

關一刀忽然大笑起來,“那便殺吧!”

關一刀話音一落,小江的劍就出鞘了。

劍氣逼人,連石榴樹上的綠葉也被劍氣所摧,片片飄落。

關一刀只覺得自己籠罩在劍氣之內,已經避無可避了。

就在此時,劍氣突然消散,葉子飄飄欲墜,而拿着劍的小江也突然臉色蒼白,欲墜非墜的樣子。

關一刀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知道,眼下是絕好的機會。如果能活,誰願意去死?

關一刀長劍一揮,朝着小江便刺了過來。

小江萬萬沒有想到,心疾居然這個時候發作了。想來應該是連日奔波導致的。

早知道這樣,他應該先休息一下再過來。

小江一個轉身不及,左手被劍刃掃過,劃破了衣袖。關一刀見狀,手中的劍更加淩厲,招招斃命。小江雖然心疾發作,但是畢竟身手遠勝關一刀。他回轉心神,以守為攻,竟是讓關一刀讨不到半點好處。

兩人你來我往十餘招,也沒有分出勝負。

天越來越黑,流星升起。

夜風中傳來栀子花的清香,多麽寧靜的夏夜,誰能想到這小小的院子裏,會有這樣一場生死搏鬥?

小江心念轉動,知道不可以在拖延下去了。

他的心疾發作得愈發厲害,他必須停下休息。

關一刀越戰越勇,劍勢銳不可當。

關一刀飛身一劍朝着小江刺來,就在他以為這一次小江也會避開的時候,小江竟然不避不躲。小江只是略微移動了一下身姿,讓這一劍,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右臂之上。

關一刀心中疑惑,還未來得及發問,便覺得心口一陣刺痛。

關一刀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胸口上破了一個洞,正在不停地流血。

血流的那麽多,那麽紅,紅得就像剛才看到的晚霞一般。

“為……什……麽……”關一刀不明白,自己是哪一招輸給了對方。

小江将左手緩緩地攤開,手心裏是一截帶血的石榴枝。

剛才小江正是抓住關一刀刺入的那一刻,左手運氣,一掌将這石榴枝打入了對方的心口。

石榴枝并不粗壯,卻在小江手中成了致命的殺器。

關一刀看到小江手中的石榴枝,頓時明白了一切。他仰頭大笑起來,笑着說道:“你……很……好,我……服……。”

說完,關一刀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小江看着地上的關一刀,這才松了一口氣,強忍着為自己包紮了傷口,靠在一旁的石凳上,閉上了眼睛休息。

翌日,正是端午佳節。

年年端陽年年春,年年杜鵑顏色新。

小江将關一刀安葬好,帶着關一刀的佩劍回去赴命。

小江的右手受了傷,但是他依舊要趕回天門。

這一個任務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官道之上的茶棚,今日裏開始賣起了粽子。粽葉飄香,似乎在勾着離鄉人的脾胃。

小江回望了一眼,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東晉,太元五年。

五月端陽,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

馬府沒有女主人,但是端陽這等節日,管家自然十分上心,将事情都安排妥當。

菖蒲艾草挂起來,粽子雄黃備好,樣樣不少。

只是這府中的老爺和少爺,一言不合又堪堪吵了起來,少爺一時不順心,便騎馬出去了。

“逆子!”馬太守将案上的酒杯一甩,也直接去了書房。

他本意是想和這逆子好好談一談這今後的入仕,誰知道這逆子又提起了他死去的發妻,若不是今日是端陽佳節,他非動用家法不可。馬文才一路騎行,朝着別院而去。那座別院是他母親留下的嫁妝,自從他母親過世以後,馬文才一旦心中不快,就會去別院坐一坐。別院連着一個莊子,都是馬文才母親的嫁妝,現下也歸馬文才所有。

馬文才到了莊子上時,已經是正午,日頭正毒辣,烤得人喘不過去來。馬文才将馬兒停在了小溪旁的樹陰之下,準備讓馬喝點水。馬文才一個翻身下馬,卻見溪水旁有一老者,似乎是暈在了水中。那老者衣着簡樸,手中一竹杖也落在水旁。

馬文才看了一眼,心中嘆了口氣,便上前從溪邊将那老者撈了起來。

若非今日端陽,這莊子上家家戶戶都去看龍舟競渡了,這老者在這水中自會有人救起,自然不需要他馬文才多事。只是眼下,這莊子上看起來一兩個時辰也不會有人回轉,若是他不救人,這老者只怕兇多吉少。既是如此,馬文才也只好将此人救起。他不希望他母親的別院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僅此而已。馬文才将此人撈起,仍在了馬背之上。

馬兒喝了水,他又拉着馬兒一路行到了別院。

莊子上的農戶自然是離開去看龍舟了,但是別院裏的下人卻還是在的。

馬文才這一年來來別院的次數頗多,因此管事黃大都已經十分熟練地接過馬繩,準備将馬兒帶到馬廄裏。

黃大見馬上還有一個渾身濕透的老者回來,頓時吓了一跳。

“少爺,這……這……這……”

“我帶着追雪去溪邊喝水,看到他暈倒在溪邊。莊子上今日無人,所以我就把他救上來了。你找個大夫給他看看,看完了給他幾兩銀子讓他走人便是。”馬文才将袖口一挽,簡單地交代了一番,便去了房間。

馬文才最常去的房間,便是放着他母親牌位的那個房間。

他走到房間裏,房間裏因此常年關着窗,總帶着一股陳舊的氣息。

馬文才關好房門,靜靜地坐在房間裏,擦拭着牌位。別院上的仆人倒也知道馬文才的習慣,只靜靜地待在了門外守候。

晚風送涼,很快便入夜了。黃大前來輕敲房門,問道:“公子,已經酉時了。”

馬文才聽到黃大的話,擡眼看了一下窗外,發現已經有點點星光漏了進來,這才驚覺一天已經過去了。

馬文才收斂了心神,走出了房門。見黃大還站在門口,馬文才開口道:“撿幾個小菜,送我房裏去便是了。”

黃大忙不疊地答應了,剛要離開,馬文才又道:“粽子就不必送了。”反正無人過節,又何須應景。

馬文才淺嘗了幾口飯菜,就聽到黃大來報,說是公子救下的老者,想來與公子致謝一番。

原來那老者是因為烈日炎炎中了暑氣,并非大事。馬文才将他帶回別院後,黃大立刻請了大夫過來。不過幾針紮下去,那老者便緩了過來。這半日好水好飯地招待着,那老者的精神更是恢複了大半。因此入夜想來致謝一番。

馬文才擺了擺手,開口道:“不必見了。今日已遲,留他一晚,明日給他幾兩銀子,送走便是了。”

馬文才做事向來随心,他救那位老者并非因為想要救人,不過是不想自己娘親的莊子上有什麽事端。故而他也沒有把自己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居之,也不想要他人的感激。黃大一看如此情形,便知道少爺心中所想,也就回轉客房與那老者分說了。

老者被黃大安置在客房,此地是竹園。因為院中多栽種竹子,因此而得名。院中竹林青翠,池中荷葉正綠,此刻星光點點落入水中,更是一片悠然風光。那老者用過晚膳,便點了一盞燈,坐在這池外的涼亭中,怡然自得。黃大見了那老者,十分客氣地說道:“我家少爺說,施恩不望報,老先生不必在意。今日天色已晚,老先生便在此處休息,待到明日,少爺願送老先生一份程儀,方便先生上路。”

那老者聽得此言,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開口道:“你家少爺少年心性,卻如此磊落,實在難得。既是如此,老夫便叨擾了。”

老者本想見了救人之人,致謝一番便罷。但是眼下這少爺這般心性,倒是讓他起了愛才之心,有了另外的計較。

原來這老者便是戴逵。他出門來到此地,既是為了欣賞美景,也是為了讓自己的畫意更上一層樓。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年齡,以為還是年輕的時候,故而一時不察中了暑,暈倒在溪邊。若不是遇到了馬文才,只怕他就此喪命。他心中十分感激,本想送對方一幅畫以示感激。但是對方如此态度,反而讓戴逵心中一動,便做了另外的打算。

翌日,戴逵親自去見馬文才。

過了端午節,馬文才的心情便恢複了大半,因此黃大再來禀告的時候,他便同意了面見老者。

戴逵是在馬文才的書房見到馬文才的。馬文才的書房裏挂着一副女子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深衣,長裙曳地,大袖翩翩,優雅動人。畫像的筆觸顯然有些生硬,尤其是畫中人的面容神色,有些模糊,可見落畫的人年紀算不得很大,極有可能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位馬公子。這畫中女子看起來是婦人發飾,三十有餘,而馬公子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想來應當是這少年郎的長輩至親。不過這幅畫中,卻可看出落畫之人的深深思念,畫中情意倒是體現地淋漓盡致。思念,想來這當家主母已經離世……算起來這馬公子也算是有學畫的天分,可惜未經雕琢,學得不夠好。既然二人相遇,莫非這也是一場師徒緣分?

見到馬文才,戴逵倒也沒有開門見山地說出自己所想,而是開口道:“多謝公子昨日救命之恩,老朽心中十分感激,固有一物想贈予公子。”馬文才随意地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本公子救人不是為了什麽東西。”

“這是自然,只是我這物品,我想馬公子會喜歡的。”戴逵不慌不忙地說道,“馬公子的這幅畫像雖然畫得不錯,卻有幾分不足之處,想來是馬公子鮮少落筆,故而對面容神色有所欠缺。老夫身無長物,唯有這一筆丹青還過得去,馬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妨與我細細敘說一下這畫中人物的音容笑貌,老夫願為馬公子畫上一畫。”

馬文才聽得此言,當即站了起來,開口問道:“此話當真?”

丹青一途,在馬家只是小技,故而馬文才學得只是皮毛。自娘親過世後,他心中思念娘親,這才在別院畫了這一張畫,供自己想念。可是他對于丹青不通,這畫像他總覺得略有不足。但是若是去找旁人來畫,旁人沒有見過娘親,也未必能畫得像。

馬文才年歲漸大,回憶裏娘親的樣貌卻開始模糊起來,他心中正為此煩惱,卻突然來了這麽一個人,說是他可以畫出娘親,馬文才心中如何不歡喜?眼下馬文才堪堪十五歲,自然不會多思多慮,臉上的歡喜便顯了出來。

“若是如此,那便麻煩老先生了。”

戴逵見狀,心中又多了幾分滿意,至孝之人,不錯,不錯。

馬文才親自為戴逵準備了畫筆畫紙和顏料,開始細細敘說起來。

“這畫中之人乃是我的娘親,只是她早早過世了,故而我畫了這一幅畫以做思念。”

“我娘親的眼睛極美,圓如珠,潤如墨。她的眼睛總是像水一樣寧靜,若我犯了錯,她總是靜靜地看着我,從來沒有大聲呵斥過我。”

“娘親的眉毛淡而彎,狀似柳葉,故而她每日清晨必要畫眉,有一次我起得早去找她,一不留神竟讓她的眉畫歪了。”

“我娘親的膚色極白,可是她也要擦粉,因為她的臉上總會有傷痕……”

“我娘親平日裏極少歡笑,總是皺着眉頭,但是她抱着我的時候,卻總是說她很高興。”

“我娘親的唇色極淡,說話的時候總是溫柔似水,對我也是愛護有加。”

“娘親的身子又瘦又弱,但是我父親打我的時候,她總是撲在我的身上,替我擋住那些棍子。”

馬文才說着說着,竟不知道是在說他娘親的樣貌,還是與娘親相處的點點滴滴。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已經淚流滿面了。

少年心性,自然是見不得自己如此失禮,立刻轉頭擦幹了眼淚,甕聲甕氣地問道:“我都說了這麽多,你可畫好了?”

戴逵想不到眼前的少年,竟有如此難堪傷人的過往,心下更多了幾分憐惜。

“自然是好了。”戴逵輕輕放下手中的筆,将手中的畫像遞給了馬文才。

戴逵既見過馬文才所畫的畫像,又有馬文才的口述,畫一張人像畫,自然是不難。

馬文才轉過頭看戴逵遞過來的畫,畫中的那位紫衣婦人,美目盼兮,神色溫柔,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娘親嗎?

眼前這人的畫技居然如此了得,僅憑自己的口述,竟能畫的如此惟妙惟肖?這樣的畫技,這樣的年紀,這樣的風采……馬文才心中一動,手中的動作便慢了幾分。

等到戴逵催促,他才緩緩地接過了畫像。馬文才将畫像小心收好,對着老者鞠了一躬道:“多謝老先生贈畫。”

“老朽這手丹青,看來是入了公子的眼。既是如此,公子可願學上一學?”戴逵笑着說出自己的打算。

“戴老先生執意不肯入仕,乃是隐士高人。可我不同,我是一定要建功立業,奪取一番功名。我若是成了先生的弟子,我将來入仕,豈非壞了先生的名聲?”

馬文才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拒絕了對方的要求。

他并不想學丹青,因為對于他來說,這些技藝,也的确是無用的。

他要學,便要學在這世上活着的手段。

這次争吵後的那一夜,讓馬文才明白了,若他事事都要依靠他的父親,那麽他這輩子都只能聽從他父親的安排。他必須有自己的人手。可是這一切該如何去培養,無人傳授過馬文才,而馬文才更不能去問他的父親,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戴逵出身世家,其父又曾是朝中重臣,如果戴逵肯教他,就會事半功倍。

“馬公子果真聰慧,竟能猜出我的身份。但是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成為我的弟子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好事嗎?”戴逵摸了摸胡子,心下更喜了幾分。

“大丈夫建功立業,要靠的便是自己。借助旁人而來的名聲,我馬文才還不需要。”馬文才自負地說道。

“果然是少年心性,老夫很是欣賞。既是如此,老夫就在這借住三月,傳授你一點別的東西吧。你既不學我的丹青,自然算不得我的弟子。”戴逵看着窗外的竹林,開口說道。既是舍不得這個徒弟,也只好從旁入手了。馬文才想學得,是生存之術,是謀略之術,是朝堂之術。既是如此,那便從他想學的入手吧。

馬文才聽罷,朝着戴逵跪下,開口道:“多謝先生。”

戴逵嘆了口氣道,“在與我學習的這三月中,這丹青你不妨也練上一練,如何?”

“先生這……”馬文才沒有想到,戴逵居然還沒死心要他學丹青之術。

“若你将來遇上了心上之人,難道你不想親手畫下他的樣貌,不必借旁人之手嗎?”

“我若有了心上之人,自然會日日待在她的身旁,何須畫像?”馬文才不解地問道。

“這世事難料,也許你将來與他分離,還要靠畫像找尋,你口述讓他人來畫,豈不麻煩?”戴逵繼續說道。

馬文才心中嘆了一口氣,只好點頭道:“先生說得極是,那便一起學吧。”

戴逵這才滿意地扶起了馬文才。

挂在門上的艾草傳來陣陣清香,仿佛在告訴衆人端午雖過,餘韻猶在。

五月端陽,是一個難得的佳節。

家家戶戶煮粽子,挂艾草,到處飄着粽葉的香氣。

但是對于王蕙來說,今天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自從北伐勝利以後,尼山書院也很快重新開院了。今日端午佳節,學子們都放了假,只餘王世玉一家在書院裏過節。本是一家人和和睦睦開開心心地過節,誰知道來了兩位客人。其中一位,她自然非常歡迎,但是另一位,她就不是很想見到了。

王蕙在廚房一邊包粽子,一邊唉聲嘆氣,聽得一旁的王蘭都忍不住開口問道:“小蕙,你今日怎麽回事,怎麽都在嘆氣?”

“姐姐,我是為我自己嘆氣。”王蕙說着,放下了手中的粽葉。“我好不容易看上個祝英臺吧,她居然是個女兒身。我接着好不容易看上小江了,他倒不是女兒身,結果他居然跟了馬文才。這馬文才有什麽好,他比得上我嗎?”

王蕙說着,忍不住悲從中來,她的命怎麽那麽苦,這心上的人兒都不屬于它……

她跟女人搶也就罷了,誰知道還要跟男人搶?

這世上的好女子千千萬,這馬文才怎麽非得跟她搶小江呢?

“小蕙,馬公子與小江二人歷經生死,情比金堅,你就不要在裏面瞎湊什麽熱鬧了。他們二人今日來看父親,你可不要失禮了。”王蘭想到王蕙昔日對小江的舉動,忍不住開口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自有分寸。”王蕙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馬文才與小江的來訪讓山長王世玉十分的高興。

做為山長,看到自己的弟子學有所成,自然是十分驕傲的。馬文才在北伐一戰中的表現,讓尼山書院與有榮焉,更是讓王世玉十分滿意。端午佳節,馬文才與小江二人前來拜訪,王世玉心中更多了幾分欣慰。還未到午膳的時候,王世玉便在與二人一起對弈品茶。

“許久不見,馬文才你的棋藝大有精進。”王世玉與馬文才下完一盤棋後,十分高興說道。而且相較于當初的棋風,馬文才如今的棋風柔和了許多。

都說棋風見心性,可見馬文才這兩年戰場磨砺,反而多了幾分柔軟心腸,這真是讓王世玉十分歡喜。他原先就喜歡馬文才的才華,唯獨對于他的性子有幾分不喜。為人太過霸道與無情,視人命于無物,這樣的人若是成了一地之官,一軍之将,只怕對于百姓并非好事。眼下看來,卻是他多慮了。想到這裏,他又想到女兒王蘭所言,忍不住又掃了一眼站在一旁觀棋的小江。

小江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更是襯得人多了幾分俊秀。

如芝如蘭,也難怪馬文才傾心不已,也難怪自己的小女兒念念不忘。

“棋逢對手,自然有所精進。”馬文才轉頭看了一眼小江,略帶笑意地說道。他與小江兩人都擅棋,因此閑暇之時,兩人便常常對弈。最初馬文才輸多贏少,但是後面便漸漸是馬文才贏多輸少了。以至于,後來的幾次對弈,多了幾分旖旎風光……馬文才想到這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小江見到馬文才的笑容,以為他是為贏棋而感到高興,也跟着抿嘴笑了起來。

王世玉見二人相視一笑,也感老懷大慰,哈哈大笑了起來。

“書院夏日風光不錯,你們二人不妨去走走,老夫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也去找你們師母去了。”

說罷,王世玉便起身離開了,獨留下馬文才與小江二人。

小江沒有想到,山長居然會當面打趣他二人,有些愣在了那裏。

在小江印象中,山長一向是個極其嚴肅的人。

馬文才難得見小江發愣的樣子,将棋子收好之後,便起身從後面環抱住了小江。

身後有熟悉的觸感傳來,小江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馬文才擁入懷中了。

“山長好意,可不要辜負。”馬文才在小江耳邊低聲說道。小江今日穿的衣裳領口并不算高,透過領口,還依稀能在脖頸上看到昨晚留下的痕跡,看得馬文才心頭一熱。“可要故地重游一番?”

小江想到昔日點滴,就點了點頭,“也好。”兩人便一路牽手,朝着後山而去。

後山的那一條小溪,倒是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溪水清澈,魚兒歡游。

馬文才想起昔日小江捉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何,只要想到與小江相關的事情,他總是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馬文才飛身一躍,落在了溪水上游的一塊岩石之上。這塊岩石是天然被流水沖刷而成的,十分巨大,也十分平整。最妙的是,岩石上方,剛好長了一棵巨大的榕樹。榕樹正是茂盛的季節,密密麻麻的枝葉擋住了岩石,使得日光也照不進來,十分陰涼。

馬文才剛一站好,小江也飛身而至,落在了岩石之上。岩石昨日剛被暴雨沖刷過,眼下十分幹淨,但是馬文才還是脫下外袍,攤在地上,然後坐了上去。

小江倒是覺得站起來,恰好能伸手夠到榕樹的枝丫,十分有趣,并不願意坐下。

馬文才一伸手握住小江的手腕,一下子把他拉入了自己的懷中。小江沒有想到馬文才會強拉着自己坐下,一時不穩,一下子撲入了馬文才的懷中。

“光天化日,如此投懷送抱不好吧?”馬文才伸手把玩小江額前的碎發,笑着說道。

小江見馬文才如此,也一時興起,伸手握住了馬文才的手指,輕輕舔了一口道:“是好還是不好?”

馬文才見狀,那裏還忍得住,抽出手按住小江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了上去。

今日自從上了尼山書院,一直是人來人往,弄得馬文才一直找不到機會親一親小江,心中不知積攢了多少□□。

唇齒交纏,直到小江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馬文才這才放開了小江,說道:“好。”

一直午膳時分,二人才從後山回來,只是不知為何,小江的衣袖之上零星沾了幾片榕樹葉。

午膳早已經做好,因山長并沒有想到馬文才來訪,故而桌上只是家常的飯菜,只是多了一盤自家包的粽子。

對于飯菜,小江并沒有什麽挑剔的,但是那盤清蒸鲥魚他的确喜歡,連着下了兩筷。

馬文才見狀,也伸筷子夾了一筷子,嘗了一口。

“江公子,這鲥魚是我今早早起去買的,是不是特別鮮?”王蕙見兩人都吃了這鲥魚,連忙開口問道。

小江點了點頭,“的确鮮美。”

“可惜,像我這樣知冷知熱的女子,卻始終沒人喜歡。江公子,我……”王蕙見小莊回應,說得更起勁了。可惜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筷子魚肉塞到了嘴裏。

“食不言,寝不語,小蕙吃菜。”王蘭不知何時夾了一筷子魚,塞到了王蕙的嘴裏。

王蕙見狀,哪裏還不明白王蘭的意思,只好悻悻地低下頭繼續吃飯。

山長和師母見此,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馬文才倒是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慢條斯理地将鲥魚的魚刺挑出,然後把魚肉放到小江的碗裏。

吃過午飯以後,馬文才與王世玉二人去了書房,小江一人呆在院中休息。

今日難得是豔陽天,王蘭便在院中翻曬草藥,王蕙也在一旁幫忙。

見小江一人待着,王蕙便來到了小江的身邊。

“江公子,我有幾句話想與你說。”王蕙給自己鼓了鼓勁,開口道。

“小蕙姑娘,但說無妨。”小江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我自知我樣貌平平,是配不上江公子這樣的才貌。”王蕙自嘲地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小蕙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小江不甚贊同地說道。王蕙的外貌固然一般,但是她為人熱情又果敢,是一個好姑娘。

“江公子不必安慰我,雖然我平日裏看着不甚在意,但是我心知肚明。我今日只問江公子一句話,若我有我姐姐之貌,你可會……”王蕙并非不知道小江與馬文才兩情相悅,但是她年少夭折的夢,她總要問一句才能安心。只是問到最後,那句話也不知為何說不出口了。

“不會。在我心中,從始至終,只有馬文才一人,再無其他。”小江明白王蕙的未盡之言,于是便開口回答。

王蕙聽得明白,只見小江只是提到馬文才的名字,語氣就柔軟了幾分,更是悲從中來。

“小蕙姑娘你是個好姑娘,将來自會有美滿姻緣。”

王蕙擦了擦自己臉頰的淚水,也笑了起來。

“那是自然,本姑娘自然要嫁得好。”

說罷,她便一轉身跑進了房間裏。

王蘭見二人說完了話,這才走到小江身邊,行了一禮道:“江公子不必歉疚,妹妹心大,哭上兩日,也就能撒開手了。”

不讓王蕙親自問一句,她是不會死心的。眼下這樣也好,她聽了小江的回答,自然就死心了,也就能放開了。

書房裏,馬文才将帶來的白玉棋遞給了山長王世玉,将自己這次來尼山書院的所求一一闡明。

“你希望我收小江做關門弟子?”王世玉有些疑惑地開口。“這是為何?若你要為他找一依靠,我覺得謝家更合适,更何況謝道韞一直極為欣賞小江。”

“小江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他極喜歡書院,相比較謝家,我認為山長您更适合。”馬文才說出了自己的思慮。他不能說出小江的來歷,只能編造小江無父無母的身世了。他并不需要為小江找一依靠,他若在,他便是小江的依靠。他若不在,以小江的本事,誰也傷不了他。馬文才想為小江找的,乃是一處可以休息的歸家之處。謝道韞自然很好,只是王家太過複雜,并不适合小江。

“老夫還是不明白。”王世玉搖了搖頭。

“小江自小孤苦,從未感受過家庭之親。山長威嚴,山母慈愛,王蘭王蕙亦是活潑。若是小江成了山長的關門弟子,弟子如半子,想來他也能感到幾分家庭之親了。”

王世玉聽到這裏,才明白馬文才所想。他笑着搖了搖頭道:“原來你是想着讓小江亦有家庭之親。馬文才,你覺得這是山長布置功課,旁人有的,小江也要有……”

要不前人怎麽說,若是動了情,智者也變成了傻子……

“你與小江兩情相悅,你們兩個合起來便是一個家。家庭之親,愛人之情,這便都在其中了。小江年少孤苦,那你今後便多多疼愛,補起來便是了。我即便收了小江為關門弟子,所能給予的,也彌補不了他親情的缺失。因為有些缺憾是旁人無法彌補的,獨獨你可以。”王世玉繼續說道。

馬文才自與小江在一起之後,第一次有長輩循循告知,不免用心聽了幾分。

他本就聰慧,只是愛上了小江之後,難免當局者迷,眼下聽山長如此一分析,頓時明白了自己想法中的謬誤。

馬文才真心實意地對着山長一鞠躬道:“弟子明白了。弟子受教了。”

王世玉見馬文才一點就透,心中又有些不舍,這白玉棋子他确實非常喜歡。

“這白玉棋……”

“自然是送予先生,乃是學生的端午之禮。”馬文才心中高興,自然不會在意這白玉棋。“學生有事,現在就告退了。”

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想見到小江,見他眼中的歡喜。

王蘭曬完藥材,小江便離開了院子。

午後風清,小江便靠在欄杆之上休息。小江以前極少有這麽悠閑的午後,但自從餘杭事了以後,馬文才便按照葛洪所說,每日午後都要小江小憩一會,久而久之,一到午後,小江便開始有了困意。更何況剛才在溪水邊的他與馬文才二人的情難自制,也耗費了他不少體力,使得小江更覺得困意連連。

夏日的微風,帶着一點點艾草的香氣。風吹過竹林,發出刷刷的響聲,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小江的頭緩緩垂下,靠在了欄杆之上。正覺得有些不舒服要翻身,忽然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溫暖而又熟悉的觸感,令小江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佛念。”

“我在,睡吧。”耳旁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讓小江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等到小江完全入睡以後,馬文才這才抱起來小江,抱着他回到了客房。

入夜時分,小江卻發起了低燒,還帶了幾分咳嗽。

馬文才着急地去請王蘭過來,王蘭為小江把脈之後,神色卻有些古怪。

王蘭的神色看得馬文才心中大驚,連聲問道:“是不是舊病複發,還是有哪裏不好了?”

王蘭四下看了一下,還好還好,只有自己一人前來。

看到馬文才焦急的神情,王蘭這才開口道:“無妨,只是一點風熱罷了,并非舊疾複發。應當是冷熱交替,一時不察才導致的。只不過馬公子以後白日裏還是節制一點。”

她一伸手把脈,便知曉了病因,只是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如何言明。

只是眼看馬文才焦急萬分,王蘭不得已才開口說明。

王蘭說罷,心中不停地默念,我是醫者,這乃平常事…

馬文才聽得此言,立刻想到了白日裏在溪水旁的那一場情事。

二人事後便在溪水裏清洗,想來是那裏着了涼。想到此處,馬文才也沉默不語了一會。

不過既然知道了病因,倒讓馬文才安心不少。

“說來也奇怪,小江昔日心疾在身的時候,小病卻不多。如今治愈了,反而常常因為一點點風雨就發燒,這是何故?”馬文才想到昔日小江心疾在身,跟自己一起在郾城餐風露宿,風雪上戰場都不曾發燒,反倒是這半年來,心疾治愈之後,有時候吹一點冷風,就會發燒。自己也是大意了,早知道如此,白日裏就該忍下來,而不是随了心意。

“這是好事。”王蘭想了一下,含笑說道。“好比一個木桶,若是有一個破洞,那水永遠也不會滿,只從這個破洞出。可若是桶修好了,那水便會滿起來,偶爾一晃蕩,就漏了出來。小江的心疾就是那個破洞,正因為他有心疾,所以許多病反而被壓制了。眼下他已經恢複正常了,所以一點冷風也會發燒。這一年,他的身體在慢慢地變好,變得像一個普通人。再過一年,他就不會再這麽容易發燒了。”

聽了王蘭的解釋,馬文才心中才多了幾分安心。

王蘭把完脈之後,便去藥方拿藥了。誰知道治療風熱咳嗽的幾味藥材居然都缺了,無奈王蘭只好再來告知馬文才此事了。

“眼下已經入夜,下山不便,更何況山下的藥鋪,藥材也未必齊全,不如等到明日,我去山上采藥即可。”王蘭見馬文才神色有些焦急,連忙安撫道,“若是馬公子實在着急,那就去後山砍些竹子過來吧。”

“竹子?”馬文才有些不解地問道。

“對,竹子。小江是風熱,取竹瀝可治之。取淡竹,斷兩頭節,火燒中央,器盛,兩頭得汁,此為竹瀝(1)。”王蘭說着,又從人從廚房端來一個爐子,放在了房間外的院中。

馬文才不過一刻鐘,就砍了十七八根竹子回來,也放在了院中。

“如何用?”馬文才開口問道。

“砍成十寸長短,劈開,架在爐子上。”王蘭說完,正要挑一根竹子用柴刀砍斷,卻見馬文才伸手拿過柴刀,一下子把所有的竹子都砍成了十寸左右的長短。

接着爐子生起火來,馬文才又将竹子劈開,放在火上開始中部炙烤。

取竹瀝其實并不複雜,是一個慢工細活,因此王蘭平日裏也不太開此藥方。

“制作竹瀝火候的掌握是關鍵,不可太急,以免傷到竹壁,只可文火慢慢煨。”王蘭說完,馬文才立刻将火候調制文火。

“一盞茶的時間,置換一次竹片。”王蘭又仔細交代。

“竹瀝取之較慢,一炷香的時間,只得一小杯。江公子風熱不重,大概四五小杯即可。”

馬文才聽罷點了點頭,将杯子放在竹片的兩邊,耐心等待。

王蘭今日過節忙碌了幾分,眼下也有幾分疲倦,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等到第一杯竹瀝取好,王蘭才起身告辭。

“馬公子已經會取竹瀝了,那我也回去休息了。小江此次的風熱不重,馬公子不必太過擔憂。”

王蘭起身與馬文才告辭,走到院中,又轉身留下了自己的燈籠,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馬文才怕竹葉炙烤的煙氣透到房子裏,就将爐子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眼下既無星光,也無月光,而書院簡樸,院中更無燈籠,這馬文才就靠着一點爐火的微光以及那房中窗戶透出的燈光,如何能看清。不如将這燈籠留下,給他照個明。

馬文才卻将燈籠拿了起來,遞給了王蘭。

“夜黑難行,王姑娘還是自己帶着吧。”

王蘭見馬文才執意,也就沒有拒絕,提着燈籠離開了。

翌日清晨,等王蘭來到客房院中的時候,只見到滿地被炙烤過的竹片。

王蘭剛想伸手敲門,馬文才已經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小江還在安睡,只是神色看起來精神了許多。王蘭伸手把脈,低聲道:“風熱已經好了大半,今天我采好藥材,給他煎上一副就好了。”

“不需竹瀝了?”馬文才開口問道。

“若喝竹瀝亦可,只是竹瀝取之太過繁瑣,不如我采藥來的方便。”王蘭說着,就要起身去後山采藥。

“那就用竹瀝吧。這竹瀝味甘,比苦藥容易入口。等我我再去取些竹子來。”馬文才說完,便飛身而去,不過一刻鐘,又帶了十七八棵竹子回來。

王蘭見狀,煎藥的想法也只好作罷。只是這馬文才怎麽知道竹瀝味甘……

王蘭轉頭看向睡夢中的小江,小江的唇邊的有一點微腫。

王蘭心道:幸好小蕙沒有跟着一起過來,不然豈不是要更加傷心。

等馬文才帶回竹子,王蘭便起身回了藥房。小蕙正在房間裏炮制甘草,見到王蘭回來,她連忙問道:“江公子如何了?”

王蘭答道:“馬公子取了一夜的竹瀝給江公子飲下,如今已無大礙了。”

王蕙聽得此言,愣在了那裏,過了好一會才道:“我确實不如馬公子。”

“小蕙……”王蘭不明白王蕙怎麽突然提到了馬文才,有些疑惑地說道。

“鲥魚易得,竹瀝難取。江公子選他是對的。”王蕙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繼續炮制甘草了。

雖說王蘭給王蕙講過馬文才與小江心意相通,兩情相悅。

可是對于這二人的相處,王蕙只有當年在書院裏,馬文才的頤氣指使的印象,實在難以相信馬文才會對小江好。但是經過昨晚一事,反倒是讓王蕙明白了二人的情意,也徹底地死了心。

王蘭走後沒有多久,小江就悠悠轉醒了。

小江一醒來,便看到房間裏空無一人。

他起身打開房門,卻看到馬文才正坐在院子的石椅之上,将一片竹葉放在了火上,小心翼翼地烤着。火燒竹子,帶起陣陣煙霧。

煙霧之中,馬文才的面容有些模糊看不清,但是那個身影卻依舊那麽清晰。

這是屬于他的煙火人家,屬于他一人的馬文才。

小江想到這裏,只覺得滿心歡喜,開口叫了一聲“佛念”。

馬文才聽到小江的聲音,連忙起身,也轉頭望向對方。

悠悠夏日正長,院中樹陰滿地。

如此良辰美景,何不留給有情人耳鬓厮磨呢?

全文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