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了去執念

了去執念

夜半子時月光皎潔,皇城的後山只有飛禽走獸穿梭低吼在其中,正值夏季樹枝葉瘋長,遮去了黑夜裏最後的幽光。

公孫望舒如期而至,在信中卻并未告訴她在哪一個地方等,她手中燃起靈火準備在山頂先等一會。

那封信不是戚秋寒的筆跡,卻給她一種熟悉之感。

信上所說的內容則照應着她下凡後的所作所為。

她得來一探究竟,知道的這麽清楚的人到底是誰。

她思考時忽然感覺背後一寒,緊接着,她連忙側身堪堪躲過了閃着冷光的匕首。

那人冷哼一聲似是不甘心,又揚起匕首迎了上來。

公孫望舒揚起笛子擋住了匕首,卻在匕首映射出那人的臉時,當即便愣在原地。

見她愣神,那人直接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抽在她的臉上。

巴掌聲又脆又響,白嫩的臉上瞬間多了幾道紅印子,公孫望舒被打的耳畔一陣轟鳴才回過神。

在她震驚的目光中,那匕首再次揚起,卻在将要落下時,憑空飛來的一把扇子飛來直接斷了他的手腕。

不知何時到此的戚秋寒收回扇子,素來平靜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殺意:“你今天什麽也不用問了。”

“我們北靖的事,何時輪到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他撿起地上的斷手接好,再次拿起了匕首:“萬事已成定局,問與不問又有什麽區別。”

戚秋寒眸中殺意更甚,吐字若寒冰:“她損一根頭發,我斷你一根肋骨。”

“不要攔他。”公孫望舒的神色晦暗不明,語氣深沉滿是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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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逸氣急攻心,又揚起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你現在裝這副模樣給誰看?!”

這一巴掌用足了勁,公孫望舒被扇倒在地,紅腫的臉上出現了血痕,輕挽的頭發也打散開來。

她吃了滿嘴的土,只覺臉上是細細密密的痛根,她低着頭不作反抗:“你想怎麽解氣就怎麽來。”

“你這些年睡得安心嗎!?”公孫逸聽此怒意更甚,他蹲下身粗暴的揪起她的頭發,逼迫她正視自己:“怎麽解氣?說的真好聽,活剮了你我都不解氣!!”

“對不起。”此時的公孫望舒連正視他都不敢。

“你當初為什麽沒死?你死了就不會有這麽多事!”公孫逸怒目圓睜情緒激動極了:“都是那個國師救你!她不該救你啊!你就該去死!!”

“你出身高貴所有人都捧着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啊!?為什麽要來禍害我們!?!”

眼看着公孫逸情緒失控那把刀就要落下,戚秋寒再沒法坐視不理,她沖上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

“松手!”

“跟你有關系?”此時公孫逸雙目通紅,本就可憎的面目更加猙獰,俨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戚秋寒道:“有。”

公孫逸忽然将刀接在左手中,調轉刀鋒:“那你也去死吧!!”

公孫望舒恐懼之餘掙紮着想摁住他的手。

戚秋寒卻在哪躲都沒躲,只淡聲提了個名字:“徐樂。”

那把刀便忽然停在半空不動了:“你說……誰!?”

“六百多年前,世子殿下曾有一世子妃,名為徐樂。”趁他分神,戚秋寒趁機奪了他的刀。

知道這人是公孫逸後,送信之餘,戚秋寒抽空又去了趟冥界,把他這些年的事探了個清楚。

他這麽些年執着的事只有兩件:找徐樂,報複公孫望舒。

“才幾個時辰,我的底細你便查的一清二楚,真不愧是能在天庭一路高升角色。”公孫逸聽到那個名字時理智總算回籠些。

“那你也該知曉我這人報複心強。”戚秋寒道:“惹我不痛快,百倍奉還。”

“我孑然一身還有什麽是值得你報複的。”公孫逸嘴角勾出了一抹陰狠的笑容。

大有直接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戚秋寒道:“我知道徐樂在哪。”

風吹過帶着枝葉沙沙作響,場面一度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你、說什麽?”反應過來的公孫逸緊張又有些激動:“你再說一遍?”

他找了這麽多年都沒找到,本來都已經死心了,但是如果戚秋寒說她知道在哪,那就可能真的知道!

戚秋寒道:“現在,松手。”

這一次,他揪着公孫望舒頭發的手終于松了。

公孫望舒被他推倒在地,戚秋寒把她扶起,拍散了她身上的灰塵,收拾好她有些淩亂的衣衫。

目光落在了公孫望舒紅腫的臉上時卻有一絲意外。

那臉上的紅印和血痕已經不知何時愈合了,恢複如初的根本看不出來方才有傷。

“走,還是不走。”戚秋寒問道。

她聲音平靜如水,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公孫望舒道:“我能解釋。”

她其實是在問自己還要不要同公孫逸解釋。

她如果就這麽直接走了,以後怕是再沒機會。

戚秋寒道:“我去找祁穆蘭。”

她起身路過公孫逸身邊時,卻忽然道:“徐樂很想見你。”

看似是一句普通的告知,實際是赤裸裸的威脅。

如果她走後公孫望舒有什麽閃失,那麽徐樂也別想好過。

皇城,戲樓:

已是深夜,明月當空,靜悄悄的大街小巷被月光蓋上了一層薄紗。

一處原本漆黑的樓閣中忽然點起了燭火。

一位面容溫秀的女子起身穿戴整齊後,窗戶忽然被敲了一下。

她拿着燭臺推開了窗戶,一道藍影便直接闖了進來。

祁穆蘭護了護搖曳的火光:“夜半到訪,真叫人心慌。”

這個點兒來八成不會有什麽好事。

“錢莊後山的禁制麻煩您開一下。”戚秋寒也不多客套:“主人家找來了。”

“好。”

錢莊,後山:

還是那片廢墟,廢墟的周圍依舊寸草不生,殘垣斷壁上仍殘留着一些被撕碎的黃符。

“她真的在這?”盡管只剩廢墟,公孫逸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這裏。

這是他百年前的家。

公孫望舒道:“在,一直在。”

公孫逸整個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

這幾百年來,他哪都去了哪都找了就是沒來這。

因為當年他死在戰場,以為破城後徐樂應當是跟着流民一同跑了的。

怎麽會在這?

怎麽會一直在這兒?!

一直到祁穆蘭解了禁制,他站都站不穩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滾進去。

他磕磕絆絆的越走越深,喉嚨一片幹澀顫抖着,幾乎不能完整的說完一句話:“樂兒、我回來了。”

忽然背後起了一陣風,一只焦黑的爪子忽然掐上了他的脖子。

爪子的主人渾身焦灼,沒有五官,還散發着陣陣的臭味。

身上被燒的只零星殘存了幾塊布,卻足以昭示她的身份。

“是我啊......”公孫逸艱難的擡手,卻被對方兇狠的扭斷了手骨。

他忍着痛撫上了她的臉頰:“對不起,我回來了。”

她一愣,混濁的眼球中似乎多了分清明,她仔細打量着身下的人,掐着他脖子的手也不由得一松。

良久,她混濁的目光中落下了一滴清淚。

“我讓你等,你怎就真的等在這。”

他死後,城破。

戰火迅速燒到了皇城。

大街小巷硝煙彌漫,昔日的繁華再不複存在,百姓尖叫着瘋狂逃竄,哀鴻遍野悲劇不斷。

徐樂帶着殘兵守妄圖掙紮,卻只是螳臂當車。

但她不甘心,可現實在那她又只能認命。

她不想死,她還有要等的人。

可她也明白,永遠等不到了。

于是,當叛軍沖入府中時,她坐在上位,點燃了一把火。

那天,火勢大的吞沒了一切。

徐樂在火中自刎。

她死後,因着一縷執念殘存于此。

不斷的重複着做自己生前未了的執念。

不願入冥界,入不得輪回。

幾百年來,他哪裏都找了,唯獨沒有回過這裏。

卻沒料到,她一直在這裏等着。

她放開手,似乎認出了眼前人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眼神恢複清明時,卻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公孫望舒。

忽然猝然起身,沖過去一把掐着公孫望舒将其推向了更深處。

磕磕絆絆的将她推至一處井口,然後用力将其推了下去。

緊跟着徐樂也跳了下來。

公孫望舒重心不穩摔在了陰暗潮濕的泥土上。

她爬起來的瞬間,眼前觸目驚心的是一具具白骨。

她顫抖着朝那些白骨伸手。

徐樂卻猛地将他推在了石壁上。

這些白骨的主人,正是六百年前北靖國的子民。

也是她的子民。

“對不起、對不起!”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一下比一下重,忏悔着自己當年的作為,沒幾下便把頭磕出了血。

直至公孫逸将她扯起:“站起來。”

公孫望舒難受的幾乎快要斷氣:“對不起、我當年真的真的……想救他們。”

此時她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我以為我可以、我以為它只懲罰我一人……”

“我以為我有那個能力。”

“我以為!我只要自盡它就能放過北靖啊!!”

公孫逸抓着她,把她往那些白骨面前一推:“你把剛剛、告訴我的再告訴他們。”

公孫望舒哭的連站都站不穩了,哪裏還聽得進去旁人說什麽。

公孫逸怒吼道:“告訴他們!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消除怨念去投胎才是你唯一能做的!”

公孫望舒跪倒在地上,終于講清了當年的一切:

神本不能以神力幹擾凡間命數。

她私下天庭接手朝政本就有違天道。

可她不僅不知收斂反倒一舉滅了羽卿國。

盡管她小心翼翼全程沒有使用任何法力,可她飛升了就是神,這依舊不被允許。

于是國中蔓延的瘟疫便是天道對她最開始的警告。

只要公孫望舒不去管,那麽興許天道會給她機會。

可是當她夜間登上城樓時。

看到的,卻是被瘟疫折磨痛不欲生的普通黎民。

這是她的國家,他們都是她的子民,也是敬仰她的信徒。

她高坐于神壇之上,見慣世間疾苦卻依然做不到袖手旁觀看着那些鮮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失。

再者,天道該罰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他們。

這一場罪孽,也應該由她承受。

于是,她将轉嫁陣的咒法融在了每一柱香中。

只要染了瘟疫的人拜她,他們的痛苦便會十倍轉嫁于她身上。

她是神,非刻意不會死,只會痛。

她承受了所有,也算是給天道一個交代。

但公孫望舒不知道的是,這種行為再次惹怒了天道。

在她苦熬了大半年終于把瘟疫熬過去後,國中卻時不時的會發生地震、洪澇、旱災。

她知曉一切種種都是天道對她不守規矩的懲罰。

天道要罰誰或是捧誰,那都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便不可違。

于是公孫望舒幹脆自己封了法力,以此來表明自己自願放棄神位。

可是這樣一來,先前的病痛全都接踵而至。

她一病不起,災禍又再次降臨。

如果公孫望舒還要做神,那麽北靖的事她便再也管不得。

如果她要做公主,那麽放棄神位就要棄絕。

可若她不做神,想要繼續掌管北靖便只能繼位。

她繼位時,穿着最明豔的紅色華服,最好的繡娘在衣上繡滿了有關祥瑞的象征。

可接連三次的天動異象還是在警告她不要一意孤行。

可是她若是真的走了,北靖又該如何?

于是,她下令拆了所有的月神廟。

從此不再有月神,只有北靖國主。

公孫望舒此舉使得一切平息,可是随着她繼續留在凡間,災禍卻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的蔓延肆虐。

公孫望舒致死未想通的是:私下凡間的是她,以神力幹擾凡人命數的也是她,留在凡間的還是她。

那罰也只需罰在她身上,為什麽要禍害一衆普通。

又或許,她才是一切災難的源頭。

她選擇了向天道以死謝罪。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保全一切。

但如今的現實,卻是如此。

“我當年沒有見勢不對便躲回天庭、我真的沒有辦法。”

“……我真的沒想抛下你們。”

公孫逸拍了拍她的肩頭:“送我們走吧。”

滿目淚水的公孫望舒忽然擡頭看向前方。

她的面前站滿了許多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的人,這其中包括公孫逸和徐樂。

他們因執念留存于世間幾百年。

而他們的執念,不過就是想知道自己當年國破家亡的真正原因。

如今才算是了卻執念,可以入輪回了。

公孫望舒跪拜磕頭。

手中召出白玉笛。

凄涼的笛音四面回蕩。

一曲終了,執念消除,怨氣消散。

從此世上再無北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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