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将死
西淳瑩快死了。
堂堂大魏公主,可能死在驸馬夏候訣的再納妾之日了。
整個夏侯府喜慶極了,鑼鼓喧天,紅光火燭,炮仗齊發,紅緞羅綢裝飾的街景綿延了數十裏,真真是個極諷刺的。
夏候訣迎娶的是,早就藏進夏侯府驸馬房內的嬌嬌,也虧得他那個叱咤風雲的大哥夏候钰。
多年蠶食、鯨吞并牢牢雄踞大魏富饒之地,眼下又成功開疆辟土,在北胡擁兵自重封了王,不然給他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招搖。
畢竟眼下大魏還是西淳氏的天下,而不是他夏候氏的。
當迎親車隊大搖大擺走過街巷,那些個市井玩鬧的拙劣小童,編出若幹個童謠,取笑倒黴的西淳長公主,也曾是獨一份尊享先帝寵愛的金枝玉葉,而今竟成了糟糠下堂妻。
到底是紅顏命薄,福淺啊。
要不然,即便大魏朝綱渙散,奸宦當道,朋聚黨羽,被那個夏候钰趁虛把持朝政,又揮師北地開辟新政,再以手握五百萬雄師牢牢牽制外敵壓入魏境,将整個大魏捏在了手掌心。
可到底也是一國長公主啊,為保持西淳皇族聊勝于無的顏面也好,為保全傀儡皇家長公主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好,
也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
此刻,夏侯府東側偏殿星夢閣的偏廂內,西淳瑩又吐了一口鮮血。
她的兩個大丫頭,齊齊跪在她的病榻前,一口一個公主,保重身子啊,公主,萬萬傷心不得啊,嚎得撕心裂肺。
如何?如何傷心不得?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怎一個痛,怎一個癡,怎一個傻,能說得全的?
側耳聆聽這府裏絲竹管弦之盛,觞歌嬉鬧之歡,倒是繞梁三日,不絕于耳。
讓她仿若又回到與驸馬成婚那日,他掀起她的紅蓋頭,低眉莞爾間展露一抹儒雅,輕輕喚她,瑩兒,心肝兒。
Advertisement
曾經,他們兩小無猜,一起長大,他是她的青澀夢境,她是他的懵懂心事。他們,心裏眼裏都只裝得下彼此,山盟海誓,生死契闊,約好了永生不易的。
可是,新婚洞房花燭夜,他就将她送上了他大哥夏候钰的床。
任她被夏候钰強占玩弄,幾年不聞不問。任她頂着夏候訣的公主妻之名,卻在大伯夏候钰的床上妖冶綻放。
那個戍邊北鏡的虎狼之将,那個陰險狠辣的大伯夏候钰,在床上做盡折辱之能事。幾月不見,從北地回來後要先聞她的身,像一頭狼一樣,匍匐在她身上,從頭聞到腳,甚至最私密,最羞人的地方都不放過。
只要聞到陌生的氣息,就以各種羞人的姿勢折騰得她,跪地求饒。
流言,關于她的流言,從她嫁進夏侯府就沒斷過。
而,那個原本要護她一世周全的驸馬,夏候訣,又在幹什麽呢?
跟煙柳巷女子厮混茍且,不過幾年光景,一個又一個納進了新婢。
只要是他相中的婢子,幾番嬉鬧調情,幾番推拒還迎,就納進房內,胡作非為了。
這世間男子,皆是薄幸的吧?
可笑她當年,還傻傻地為了這個将她送給別人肆意享用的驸馬,不顧父皇和母妃的反對,執意棄守公主府,就帶了兩個貼身丫鬟,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夏侯府,任人宰割。
“公主,薛姨娘又送藥來了。”丫頭綠鄂在西淳瑩耳旁輕喚道。
“扶本宮起來。”西淳瑩有氣無力說完,丫頭紅夙趕緊在她身後置了個玉枕,讓她歪着身子強撐着斜靠上去。
“這會子,府裏上下都該忙着置辦喜宴,還勞煩她親自上門給本宮送藥,有心了。”西淳瑩說。
“有什麽心,不過又是個來狐假虎威的狐媚子。如果那女人膽敢再拐彎抹角地擠兌殿下,看我不撕爛她的嘴。”紅夙憤憤道。
只是初來乍到,忌憚點皇族的威望。一旦風向變了,府內那些個見風轉舵慣了的,處處捧殺、打壓她們主仆三人,天天添油加醋宣揚公主跟侯爺、驸馬那點事,變着法子将她家公主糟踐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而公主殿下,她們可憐的主子,滿心歡喜地嫁給驸馬,卻被侯爺蠻橫強占了,私底下又吞了多少心酸淚啊。
紅夙一直記得,那一年寒冬,仲冬前,侯爺又去了北胡戍邊,驸馬任她們自生自滅,等皚皚白雪籠罩整個侯府的時候,全府上下連最下等的雜役丫頭都發了兩床過冬的棉被,還有好多嶄新的棉服,卻偏偏她們星夢閣什麽都沒有,平日裏克扣她們的份例,縮減她們的用度也就算了,這麽冷的天,讓她家從小就矜貴着養大的殿下怎麽熬?
後來還是幾個低等的,心善的婆子勻了三條破棉被給她們,還拿了些破舊的棉披風,綠鄂那丫頭又不知道哪裏弄了三個暖婆子,時不時還能弄來點炭火,才熬過那個漫漫長冬。
可公主雙手、雙腳還是生了凍瘡,疼得幾乎走不了路,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才慢慢好轉。
整座侯府的人,都逮着侯爺到北胡戍邊的時候,以各種龌龊手段可勁地欺負她們,言語上的挑釁侮辱還算輕的,後來竟連府上雜役粗使丫頭都能找着什麽不入流的由頭拿公主殿下撒氣。
這些年,各種蛇鼠蟲蟻總是莫名出現在公主睡塌前,各種莫名的落水、刺殺、毒害、遇險,更是數不勝數。
還好,公主命大,才能次次都化險為夷。
都知道,驸馬弄進來的那些個姨娘,個個都自甘下賤,想爬侯爺的床,
卻無法得償所願,視公主為眼中釘,肉中刺。
但獨得侯爺“專寵”又怎樣呢?
夏侯钰就是個只貪圖床底之樂,壓根不管人死活的禽獸,而她們家公主,名頭上是驸馬夏侯訣的妻子,卻只跟自己的大伯有夫妻之實,早就為世人所鄙視和诟病。
雖然侯爺雷霆手段嚴密封鎖了消息,可府上那些人,個個都是人精,大伯跟弟媳長期逾矩不軌,如何堵得住悠悠衆口?所以在府內,壓根沒人當公主是主子,連奴仆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綠鄂就自己去跟府內管事糾纏,去争去搶該有的分列;而紅夙,快速成長為公主身邊戰鬥力最強悍的丫頭,充當保镖和打手,每次于危難間救公主,如若有人糟踐公主,紅夙都懶得跟她們廢話,一言不合就撕扯扭打。
可眼下,公主竟還記挂那些個狐媚子的好,紅夙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紅夙,今時不同往日了,牢記謹言慎行。本宮只是擔憂,倘若某日,這副身子骨再也熬不下去了,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頭,今後,在這偌大的夏侯府該如何立足?你們知道的,本宮一直待你們如姐妹的。”說着說着,西淳瑩就哽咽了。
“公主,不會的,不要說喪氣話。你洪福齊天,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紅夙和綠鄂兩丫頭哭着齊齊跪了下去,主仆三人抱着哭成一團。
“喲,今兒個是怎麽了?殿下是被哪個夫君傷了心啊?要奴說,咱驸馬爺再娶新婦,可真怨不得他?您爬侯爺的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得讓咱驸馬爺嘗嘗鮮啊。總不能讓驸馬為了你個爬牆偷人的,守身如玉吧?況且,這些年,通房的,偷腥的,強占的,數不勝數,不該都習慣了,還傷哪門子心啊?”
濃妝豔抹的薛麗姝施施然走了進來,一股子渾然天成的騷氣,擋都擋不住。
身後,跟着一個端着湯藥的丫頭。
“殿下,也別太傷心了。瞧瞧,今兒個要納新妾,昨兒還在我那過了一夜,着實纏人纏得緊。還說啥,恨不得死在我那銷魂窩了。這男人啊,都是死德行。”
薛麗姝邊說邊坐在西淳瑩的床沿,惬意欣賞着西淳瑩因她的話而痛苦的表情。
府裏一些自以為深謀遠慮的姐妹,罵薛麗姝是瘋子,說她那麽明目張膽地去招惹那個下賤偷人的公主幹什麽?徒費精神頭,也白瞎了力氣,還落人口實,如若一天侯爺真對那個賤婦上了心,算總賬也不至于算到你頭上去。況且,即便真的氣不過要去招惹,也是暗搓搓地去弄死她,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啊。
薛麗姝聽了就汕笑着回,這都爬侯爺床多少年了,要上心早上心了,要撐腰早撐腰了,還用等到現在?
也有人說薛麗姝傻,有那個精力,不如去争寵。
争寵?薛麗姝笑了,就夏候訣那個爛男人,沒能力沒權勢還到處沾花惹草。
真要勾引,勾引夏候钰那樣卓爾不凡的男人才靠譜。
可是,夏候钰光長了一副俊美的皮囊,噴血的身材,卻是個怪癖的,多少女人前仆後繼在他面前脫光了,他都能不眨眼地走過去。能讓他提起興致并上瘾的,只有這個病歪歪的公主。
而這個公主,卻是他嫡親胞弟名義上的妻子。
都瘋了。
整座夏侯府的人就全都是瘋子,被那些男人亵玩的女人更是,而她薛麗姝樂意做這樣的瘋子。
所以,踩踏踩踏尊貴的公主,權當漫漫長日的解悶樂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