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雙簧
仁德皇貴妃進了公主的寝宮,看到的,就是這麽驚險的一幕。
“驸馬,你這是做什麽?大膽!”
差一點點,驸馬手中的碎瓦就劃破公主嬌嫩的肌膚了。
急宣太醫後,丫鬟婆子再度進進出出,包紮的,清洗的,換被褥的,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西淳瑩被母妃緊攬進懷中,她順勢就偎了進去,淚眼迷離地哽咽出聲:
“母妃,适才夏侯哥哥說要跟皇兒玩游戲,拿了塊碎片讓皇兒切着玩,皇兒調皮,不小心劃破了手指,夏侯哥哥,竟然,竟然變得嗜血般興奮,皇兒,母妃,皇兒害怕。”
夏侯訣眼睛登時睜得老大,他真不知道公主這麽會唱戲,就演了出雙簧,直接将“殘暴嗜血”四個大字強扣在自己頭上。
簡直冤枉,他剛張嘴想為自己辯駁,卻看到仁德皇貴妃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瞧。
夏侯訣被打量得毛骨悚然,立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禀娘娘,只是殿下自己鬧着要玩,不小心傷了千金之軀。臣知錯,日後定謹言慎行。”
這話,夏侯訣是想表達是西淳瑩自己将自己玩殘了的意思,但聽在以溺愛皇兒為己任的皇貴妃耳裏,就分外刺耳。
到底是在內宮陰暗争鬥的血雨腥風中走過來的老人,仁德皇貴妃縱是心裏早翻江倒海了,臉上還波瀾不驚,略略思索後道:
“驸馬,本宮自不會輕信公主的一面之詞,大魏西淳皇族也不是好欺負的,本宮諒你也沒那個包天的膽子,跟公主玩這種駭人聽聞的游戲。”
仁德皇貴妃轉頭又怒斥西淳瑩:“瑩兒,你這胡天胡地的性子再不改,今後父皇母妃不在身邊,誰給你撐腰?寵着任你胡來?”
夏侯訣已經跪趴在地上了,他聽得冷汗直冒,誠惶誠恐地反複說着,臣不敢,臣該死,臣有罪,娘娘息怒,公主息怒。
心裏卻恨得牙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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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皇貴妃的話裏話外,已經說得很嚴重了。夏侯一族,雖羽翼漸豐,西淳皇族勢力仍不可小觑,與皇族的聯姻,于夏侯一族,勢在必行,眼下大局為重,不是逞一時之快的時候。
不過,夏侯訣真不知道,哪裏惹到了那個嬌蠻任性的公主殿下,要如此算計與他。
他最近可是謹記家裏老頭子的耳提面命,收斂得很,在驕縱的公主面前都是一副深情款款,此生不渝的模樣。
原本這驕公主也很吃這一套的,怎麽越來越不靈,越來越難搞了?
“娘娘,奴才們遍尋您不着,皇上在清心殿大發脾氣,您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吧。”在皇帝西淳楓跟前伺候的太監德祿,氣喘籲籲地闖進了公主的閨閣。
“怎麽回事?小德子,你且慢點說,皇上為何事動怒?”
“适才,八百裏加急送來一封密函,北胡匪寇洪珪又集結重兵犯我大魏邊境,斬殺多員大将于馬下,夏侯钰将軍……”
德祿有些為難地瞅了眼夏侯訣,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說下去,卻聽皇貴妃怒喝道:
“夏侯钰将軍怎麽啦?還不快快說與本宮。”
“為狙殺擒拿匪首洪珪,夏侯钰将軍孤身一人闖入敵營,至今下落不明。”
“信上說,兇多吉少,只怕是,沒了。”
德祿眸內餘光匆匆掃過夏侯訣震驚當場的臉,他不知道,他的話,還激起了當場另兩人完全不同的反應。
仁德皇貴妃從榻上彈起,拔腿就往外走。
北胡荒蠻之地,盡是些匪寇盜賊,還有原先朝廷流放之人,多年來洪珪興風作浪,大肆收編窮兇極惡之徒,還大規模擄掠當地土著以及接壤衆鎮壯丁,竟也發展至百萬之衆,屢屢犯大魏邊境,成為朝廷心腹大患。
洪珪大軍并非游兵散傭,裏頭還有個不知哪裏擄來的軍師,戰略詭異,戰術彪悍,整個大魏只有一個天敵----夏侯钰。
如若沒了夏侯钰,誰來牽制?難怪皇上會大發雷霆。
西淳瑩卻似當場遭了雷劈,胸悶得像心被絞掉一樣,失落,難過,憤恨齊齊向她湧來,又過了好一會,等她消化完這般複雜的情緒後,才後知後覺地心花朵朵開。
夏侯钰死了?
西淳瑩T突然激蕩出無窮的鬥志,她吩咐丫鬟綠鄂給她梳洗,又遣了丫鬟紅夙去給她備沐浴淨身的物什。
又一把抓過綠鄂端來的桂花糕,星眸潋滟,朱唇微啓,一小口一小口秀氣地将糕點卷進檀口,入口即化的美味讓她盈出滿足的笑意,也讓一旁的男人恍惚間,突然心旌蕩漾起來。
“瑩兒,心肝兒。”跪在地上的夏侯訣,突然啞着嗓子深情喚西淳瑩。
西淳瑩睨了他一眼,踱到他跟前,緩緩蹲下身去,一寸寸地逼視着他,眼裏的詭異神彩,讓夏侯訣再度刷新對“毛骨悚然”這四個字的認知。
夏侯訣輕咳了一聲,心想,估計是被老頭子禁着拘着,太久沒碰女人的緣故。
這個嬌蠻任性,從小纏得他煩不勝煩,跟尤物挨不上半點關系的女娃子,他怎麽可能會來興致?
他哪裏知道,此刻西淳瑩心裏在想,既然夏侯钰已經死了,那弄死夏侯訣應該簡單多了。
後來那幾日,整個皇宮為了一個夏侯钰人仰馬翻,西淳瑩卻過得好不惬意,連尚衣監送來讓定奪的大婚鳳冠霞帔的花樣,看着都沒那麽刺眼了。
“奴婢見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萬福金安。”掌尚衣監女官鐘迎朝西淳瑩福了福身。
“殿下,按照大婚禮儀和公主品階,九翬四鳳冠已制好,大衫霞帔的版型、樣式也已裁出了,貴妃娘娘還特命尚衣監多裁了幾款樣衣,請殿下甄選。”
鐘迎恭敬地将繪制的吉服樣式呈給西淳瑩過目。
西淳瑩略微掃了一眼後道,這個倒不是很講究,只是,尋常人家的待嫁女子都是自己一針一線縫制嫁衣的,鐘大人能否将吉服暫且放在本宮寝殿,本宮也好添上幾針,圖個花開吉祥,夫妻永睦呢?
這,鐘迎遲疑了半響後答,全憑公主定奪。
鐘迎等人退下後,綠鄂、紅夙帶着人前後腳,都跟一陣風似沖了進來。
“殿下,打聽到了,據說夏侯将軍是中了北胡洪珪設下的圈套,被亂箭齊發,穿心而死,只是,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殿下,真真沒想到,驸馬竟這麽龌龊,奴婢這幾日照您的吩咐,到珍翠閣,別花苑,司樂局,跟那些姐姐們套近乎,才發現,驸馬整日流連其中,調戲好幾個姐姐不成,還使人下絆子。”
等紅夙口沫橫飛地将打聽到的,林林總總都說了,才覺口渴難耐,沒成想,公主殿下繞到桌子旁,竟然纡尊降貴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綠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紅夙則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殿下,萬萬使不得,您這不是折煞奴婢了。”
近來,是真摸不透自家公主了,讓紅夙去探夏侯訣的底細倒是可以理解,原先還想這個滿腦子只有嫁給驸馬的主子終于開竅了。
但,去查大伯夏侯钰是什麽鬼?夏侯钰是死是活又幹公主何事呢?
朝堂上的事,女兒家不懂,那個夏侯钰一個人牽扯了多少明争暗鬥,又怎樣?公主金枝玉葉之身,就算嫁與夏侯一族的驸馬,也在皇族的呵護庇蔭之下,斷不必仰仗夏侯钰鼻息而活吧。
“紅夙,起來吧,你跟綠鄂,是本宮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老人了,本宮沒拿你們當外人,你們也要對本宮沒有絲毫異心,今後,凡是本宮讓你們去做的,只管做就是,不需問,更不要說。”
這下,連綠鄂也撲通一聲跪下去了,兩個忠心奴婢高呼着表忠心,滑稽的模樣逗樂了西淳瑩,她微微擺手示意她們下去。
西淳瑩無意識地摸着那喜慶的大紅嫁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夏侯钰,你到底死還沒死呢?
北胡雖蠻荒之地,但也草原曠千裏,沃土良田無數,胡泊江河星羅棋布,洪珪與草原五大部落分庭而治,除了游牧業、農耕業較為發達,工商水利等依然落後。
北胡不似大魏兵強馬壯,卻勝在扼守流黎山的天塹,流黎山外又有瘴氣為屏,內裏虎狼環伺,匪寇盤踞,特別是狼,神出鬼沒。
夏侯钰率領五十萬的青羽軍,就駐紮在流黎山旁的漠胡郡,鎮守着大魏的雁北關。
在北地戍邊有多兇險,沒人比西淳瑩更清楚了。
夏侯钰身上有很多傷。
那些傷痕,狼狽猙獰,觸目驚心。
每次從北地回來,他的身上,舊傷未愈,又增新傷。起初,覺得惡心,覺得憎惡,巴不得他多被砍幾刀,最好死在北地,後來竟也漸漸麻木了。
前一世也頻傳過他又如何如何遭遇不測了,可是到最後總讓她空歡喜一場,他總是能拖着滿身的傷痕回來。
所以,如若沒見到他的屍體,西淳瑩,你是不可以掉以輕心的,那個人,跟狼一樣狡詐,跟鬼一樣虛幻,他可以不經意又出現在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