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
二
酒醒了,程州謹漸漸想起一些事。守門人還沒有聯系他,不知道婺州那邊情況怎樣,他得趕緊離開這兒。
他轉身拱手,算是向這位姑娘道別。
“枕了別人的膝頭快一個時辰,一句話不說你便想走?”姑娘挑眉,眼神帶着愠色。
他雖是無心,但也覺得這樣不好,稍加思索後低一低頭,不鹹不淡地留下一句:“謝謝,抱歉。”
再看她一眼,裙上繡着葉子,頭上戴着紅色絨球花,怎麽看怎麽眼熟。
“……你是剛才那棵樹?”程州謹詫異道。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臉上笑意不減。
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又問:“你是妖?”
她搖頭。
“那你是什麽?”
“精靈。樹的精靈。”
程州謹若有所思。在各大種族中,花草精靈自成一族,因靈力較弱可以跟人共處同一個世界。
“問完了?你問了好多,也該我問你幾個問題吧?”她說,程州謹點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程州謹遲疑了一會兒,想精靈沒有去其他世界的能力,告訴她也無關緊要,便答:“程州謹。禾、呈、程,川字多三筆的州,謹慎的謹。從另一個世界來,往另一個世界去。”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開門聲,“程州謹,走了。”守門人在他耳邊說。
他留一句“我先走了”便立刻轉身往門那方去。
那姑娘急了,提起裙擺追他:“你等等……”
程州謹在門前站住。他回頭,她也停在原地。
天上,染了金邊的雲層開了一條縫,露出天空純淨的藍。蒲公英的花絮還在半空悠哉,飄蕩在她身側,裝飾了她披散的長發。
微風輕輕撩動她的衣裙,她扶一扶發絲上沾着的蒲公英,不好意思似的低下頭看一眼自己的鞋尖,再擡頭,臉上帶着淺淺的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呢,”她移開落到程州謹身上的視線,勾起一縷碎發別在耳後,“我叫懸鈴,懸挂的懸,鈴铛的鈴……”
她的聲音輕得像微風吹過,在程州謹心上泛起一層層漣漪。他愣愣地點頭,轉身走進門裏。
門外的光一點一點地暗了,她的聲音一點一點地遠了。
懸鈴,應該是樹的名稱。懸鈴。程州謹在心裏默念。知道名字了又怎樣呢?一面之緣罷了。看她一身長袖長裙,和他不止隔了一個世界,更是兩個不同的時代。他勸自己不要有多餘的念頭,緊顧眼前。可思緒還是飛遠了,亂成一團。
到了。他收回腳,低頭看見毯子上有個東西,他走出門,借着門外的光看清了——是一支球狀花的發飾,她頭上那朵。
“喲,去哪兒浪了?”絡石的聲音點醒了他。
擡頭,一張圓桌圍坐着四個人,八雙眼睛整齊地盯着他。程州謹忙把花收起來,對四人好奇的目光,他面上風平浪靜。環視四周,木床布帳子,圓桌托盤裏擺了茶壺杯,應該是在客棧了。
程州謹一撩衣擺在趙繁絡旁邊坐下,倒上一杯茶問:“周圍都查過了?有沒有歙硯的消息?”
無人應答,一片沉默。程州謹覺出幾分奇怪,一想,司南和地圖都在他身上他們上哪兒找歙硯去?他垂下眼睛,借喝茶掩飾自己的尴尬。
絡石看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暧昧地笑着問:“去會姑娘了?”
程州謹端茶杯的手一滞,放下茶杯,若無其事道:“你想多了。”
“那剛才你手上拿的花哪兒來的?”
“撿的。”
州謹表情沒有變,但他閃躲的目光暴露了自己的心思。絡石邪笑着對商陸使了個眼色,用眼神告訴他:看見沒,我就說這小子在裝正經。
一向喜作壁上觀的商陸難得直言:“是怎樣的人間絕色能入了程大公子的眼?我倒是很想見一見。”
“是啊假正經,你啥時候帶我們去看看?”絡石幫腔到。
程州謹會真心喜歡哪個姑娘麽?看着他倆鬧,海桐想。
趙繁絡說他以前談過幾個女朋友,都是家裏介紹,門當戶對适合聯姻的類型。他本人一向以大局為重,不會拒絕家人的安排,每回談上了,總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最後都不了了之。
分手皆是女方提出的。他很忙,平時沒有多少時間跟人家見面,多數時候女方是可以理解的。每次女方約他吃飯或逛街,他也總會抽出一些時間陪她。
問題出在兩人相處時,他客氣而敷衍的态度上。
不論兩人之間發生什麽事,他始終是那張禮節性的笑臉和不鹹不淡的态度。男朋友一詞放在他身上,不是稱謂,倒像是職務。所以趙繁絡會說“被我表哥惹生氣的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從小到大跟他表白的姑娘有多少個,就有多少人被他冷淡的态度傷透心。
這些話不好當着程州謹的面說出來,海桐提出了另一個現實的問題:“隔了一個世界,他怎麽帶你倆去見人家?”
商陸笑說:“這你就不懂了。程家跟守門人幾代人的交情,只要程州謹喜歡,跟他說說情,人不就給帶回來了?”
“可是不準随意跨越空間的規矩是神族定下的,就算是空間看守人也沒那麽大權利吧。”海桐說。
“你以為神族成天價閑着沒事兒能一直盯着守門人工作?稍微放放水瞞着,上面也不知道哇。”
他這麽一說海桐也有了興趣,看向程州謹:“你什麽時候有空?”
趙繁絡不敢找表哥的茬兒,但她眼裏裝着的期待很好的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程州謹被八道熾熱的視線盯得坐立難安,“哐”一聲把手裏的茶杯扣在桌上。這一聲響動讓他波動的情緒鎮靜下來。他無視了衆人的目光,一臉肅容說:“白天舉着司南找歙硯太招眼,目前還不知道歙硯在什麽人手裏,要謹慎一些,天黑再出門。”
他的話把大家的注意力強行拉回,他繼續道,“商陸和海桐自保能力較弱,你倆留下來,我們三個去。”
沒有人說話,算是默許了程州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