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
五
來開門的是個十五六的姑娘。
趙繁絡看着她們把東西擡進屋裏,聽見裏面說:“您看,老爺他雖然嘴上不留情面,心裏還
是惦記着您的。您就放寬心好生休養,缺什麽叫丫頭跟我們說一聲,別委屈了自個兒。”
出了門,帶頭的侍女掃一眼亂糟糟的外院問:“這片地方歸誰管的?”
旁邊的姑娘提了個人名,侍女冷哼一聲說:“你們別瞧老爺冷淡了裏頭那位就偷懶耍滑,一個個都給我機靈着點兒,誰是能惹的誰是不能惹的你們心裏要有個數。今兒是被我看到了提醒你們一句,若是哪天老爺氣消了來園子裏逛逛看了這副光景,你們就不用在高家幹了。”
幾個丫頭侍衛紛紛低頭應是,侍女昂首,晃着手巾離開了。打掃的人緊随其後,手腳麻利,不大會兒院外就變了個樣兒。
剛才來開門的姑娘探頭往外一看,高興地推開門朝裏頭喊:“小姐,老爺派人來打掃過了,我就說他不會真生氣的。出去逛逛吧,你好幾天沒出門了。”
她的話音落下,院裏安靜了片刻。半晌,走出來一個人。
是個素淨的女子。頭上沒有金釵銀钿,腕上沒有翡翠镯子,發髻上只斜插着一支白玉簪。毛領大氅披在她瘦弱的肩頭,露出她腳邊紫色的裙擺。
夕陽的餘輝掠過房檐,落到她瘦削的臉上。她眯起眼,伸手擋住刺眼的光芒,像是身處黑暗許久不見日光。待眼睛習慣了院子裏的亮度,她輕輕放下手臂,趙繁絡才能仔細瞧一瞧她的臉。
她臉上幾乎沒有血色,面容憔悴,和她瘦弱的身體對上了號。海桐的骨骼纖細,所以有時會給人一種很柔弱的感覺,但海桐面色紅潤,不會讓人覺得她身體不好。而院裏的那位小姐不僅骨骼纖細,而且瘦成了皮包骨,好像一陣大風刮過她就會散架了似的。
她那雙毫無生氣的雙眼一一掃過院中的花草,最後停在對面屋頂瓦片上的幾株小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有氣無力地說:“有什麽好逛的?這個院子困了我二十年,哪一根欄杆我沒有拍過?哪一棵樹我沒有倚過?小徑上鑲嵌的石子兒有多少個,砌牆的磚瓦有多少個,就連牆上多了幾條縫隙我心裏都清楚。”
房檐飛來幾只鳥雀,叽叽喳喳地鬧騰。女人靠着欄杆瞧着,嘴角勾起一抹笑,灰暗的眼中多了幾分羨慕。那樣子惹人心疼,趙繁絡看不下去,走了。
海桐剛去隔壁院裏幫了忙,出來時看見高鶴拐進了趙繁絡住的院子,心裏“咯噔”一下,匆忙上前攔住了伸手敲門的高鶴,說:“有勞高老爺記挂,只是我家小姐剛吃了飯睡下,衣衫不整實在不便接見,要不您明日再來?”
鶴道:“我聽外面的丫頭說她一天沒出門了,老這麽躺着也不是辦法,正好我這會兒閑着,你去把她叫起來我同她到園子裏逛逛。”
“……是。”海桐只得進屋,捏住耳垂低聲吼到,“繁絡你快回吧,高鶴來了!”
“好,我盡快。”趙繁絡回。
海桐在屋裏坐着,到外面的人催促了才退出門外告訴高鶴人已經醒了正在梳洗。
還好趙繁絡沒在樹林耽誤太久,很快趕了回來。看着站在房門外快要失去耐心的高鶴,她心裏着急,一溜煙兒進了小院,推開房門便蹿了進去。
大家全傻了眼,一片寂靜。怎麽門自己打開,然後又自己關上了?
高鶴亦是錯愕,又怕自己看錯了丢臉面,沒敢問。他身邊的伺候的人結巴着說:“剛,剛才…什麽東西進去了?”
“呃……”海桐呆呆地看着緊閉的門,大腦停止運轉,好半天她才找回思路,說:“是…貓。小姐養了一只小貓,身形靈活,很容易看錯的。”
“貓?”有人還在猜疑,他們堅信自己沒有看錯。
趙繁絡适時推開房門,頂着慘白的小臉給高鶴行禮:“伯父久等了。”說完,捂嘴咳了一陣。
見了趙繁絡‘憔悴’的臉,高鶴心裏的埋怨一下消散了,對海桐說:“給你家小姐再披件厚衣裳。”他擺手,示意婢女把手上端的東西放進房間,“我給你帶了些補藥,你每日熬一碗喝,不要嫌苦。唉,一瞧你這樣子就想起我家芸香。”
“是高大小姐嗎?”趙繁絡問。
“是啊。她命不好,天生的病秧子,打小就是湯藥灌大的。”提到女兒,高鶴連連嘆息,眼中泛起苦澀。
趙繁絡還想詳細問問高芸香的情況,但高鶴不想再提及,岔開話。閑聊一會兒,逛到某畫師門前,高鶴進去同人閑聊,趙繁絡回了住處,把剛才見到病美人的事講給海桐聽。
趙繁絡:“你說她會不會就是高芸香啊?”
“不會吧。不是說高芸香已經嫁出去好幾年了嗎?”海桐回到。
“那她會是什麽人?”
“嗯……她不是說被高家的院子困住了嗎?可能是高鶴偷養的妾,出身不太好的那種,怕別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不讓她出門。”
“可她說她已經被困了二十年啊,人看起來三十不到。”
“!童養媳?”
兩人扯了一通閑話,沒得出結果。扯淡歸扯淡,具體情況還得從高家人嘴裏套出來。
天黑,趙繁絡隐身連夜去集市上買回了一只小貓,好坐實貓推門的說法。經過一夜苦幹,仍未見着歙硯的影兒。
早上,管家走進了程州謹的院門笑容可掬地說:“我家二小姐病了,聽聞公子頗通醫術,特來請公子為我家小姐診脈。”
病了?剛吃飯的時候不還活蹦亂跳的?三個男人的眼神不約而同地對上,都猜到了高蘭蘭的用意。
“在下才疏學淺,況且男女授受不親。舍妹自幼學醫,不如讓她替我去吧。” 程州謹禮貌回絕。
管家有些犯難:“可我家小姐指名道姓要您為她看病。公子有所不知,以她的脾氣,若給她換個大夫,她定要鬧上半天。”
無奈,程州謹只能答應下來,偷偷讓商陸去給趙繁絡傳話。半道上,走在前面的管家突然想起什麽,問道:“顧小姐精通醫術?怎麽之前的來信中從未見顧老爺提過呢?”
“奧。區區小事,想來是家父不願多言吧。”程州謹随口答道。
到了房間,高蘭蘭躺在床上呻喚:“顧公子你快幫我看看,我頭暈得厲害。”說着,她一手揉着太陽穴,一只手伸到床邊。
給她把脈,沒診出什麽毛病。臉色紅潤,舌苔、喉嚨也沒有異常。
程州謹:“應該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吧,無礙,多休息就好。”
說完,他轉身要走,高蘭蘭連忙抓住他的手問:“不用開藥嗎?”
“不用。既然小姐沒事,我就先告辭了。”程州謹避開她的手。
高蘭蘭趕緊給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點頭,快步上前攔住程州謹,說:“公子,您再多留一會兒吧,萬一我家小姐病情突然嚴重了,也方便叫你。”
“我還有事。”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侍女戳破他:“遠做他鄉客,您能有什麽事?您先吃點水果和茶點,小坐一會兒,不會耽誤您太久的。”兩邊的侍女端上幾盤點心,程州謹無言反駁只能坐下等着。
高蘭蘭隔着簾子往絡石二人身上掃一眼,侍女點頭,對絡石和商陸說:“這裏不缺伺候的人,你們可以先退下了。”
絡石想了想開始表忠心:“離家前,我家老爺特意囑咐我必須跟公子寸步不離。”
商陸也站着不動:“我跟随公子多年頗通醫術,若有萬一能幫上公子的忙。”
高蘭蘭被這倆沒眼力見兒的家夥氣得不行,又不能沖顧僅之發火,硬把氣咽下了,思量着該怎樣把他們打發走。
之後高蘭蘭多次找借口想跟程州謹親近都被他禮貌回絕或不着痕跡地避開,也沒有找到更好的說辭攆走絡石和商陸。而程州謹這邊也一直被她拖着,沒辦法脫身。雙方僵持不下。
盤子裏的水果點心已有些膩人,第三杯茶也快見底。正在程州謹想尿遁的時候,希望的曙光照進了房間——“公子,小姐咳得喘不過氣了,您快回去看看吧!”海桐急匆匆沖進房間,焦急地說。
程州謹“蹭”一下站起來,朝高蘭蘭拱手:“失陪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房門,全然不管身後一遍又一遍喚着“顧公子”的高蘭蘭,氣得她錘床。
出了高蘭蘭的小院,絡石偷瞄程州謹一眼,酸溜溜地說:“哎呀,長得帥也是禍害啊。”
他以為程州謹不會搭理他,沒成想程州謹坦然地說:“嗯。我也很困擾。”
絡石撇撇嘴,偷偷對着程州謹的後背比劃拳頭。海桐無意瞥到他的動作,忍俊不禁。
“笑什麽?”絡石收回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沒什麽,就是覺得絡寶寶還蠻可愛的。” 她刻意把絡寶寶三個字咬得軟綿綿的。
她的聲音戳中了絡石心裏一塊柔軟的地方,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說:“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餓了,我先回屋去。”
他快步繞到衆人前面。望着他矯健的身姿,筆挺的肩背,海桐突然覺得人确實是不能光看臉的。像絡石這樣的,相處久了,就算模樣不周正也能從他的舉手投足間捕捉到帥的影子。陽剛氣足而不缺男性的柔美。
何況他長得也不賴嘛,跟程州謹不是一種類型。只是程州謹的樣貌更符合大衆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