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
七
萱草領着鄧子青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園子裏沒什麽人。高家人大多還在自己的院中洗漱,除了一貫喜歡早起的高鶴。
替高鶴辦事的管家路過高芸香門口的小樹林,看到一個男人從屋裏出來,他讓幾個下人側身躲進灌木林中的小路,避免和他們碰面。
等二人出了林子,管家湊近幾步,認清那人的臉,他身邊的人叫了一聲:“那不是鄧子青嗎?老爺一向不喜歡他,這事兒要不要跟老爺說一聲?”
管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威脅道:“今天這事兒你們就當沒看到,要是哪個瞎了眼的看到了把風聲吹到老爺耳朵裏,我便讓他做個真瞎子。記住了嗎?!”
“記住了。”幾個人小聲答道。
這一幕被隐沒身形的趙繁絡看在眼裏。
回去後她問海桐:“管家為什麽要幫高芸香瞞着呀?”
“護短呗。聽說管家年輕時就進了高府,算起來也幹了幾十年了。他看着高芸香長大,現下高芸香被禁足,整日郁郁寡歡,這些事他知道了能不心疼嗎。”
間,高芸香的琴聲變了。還是一些低沉或平靜舒緩的調子,但無論她彈什麽曲,都能聽出指尖在琴弦上跳躍的輕快。一連幾日皆如此。
吃飯時再聽到她的琴聲,想到她的經歷,海桐放下筷子陷入沉思。
按管家的說法,她和鄧子青的事應該早就人盡皆知了,多半是因着高鶴的阻攔才沒有成。
高芸香因病被困在深宅中近二十年,把院中的欄杆倚盡,把腳下的鋪路的石子數盡。踮起腳尖想望一望遠處的山,卻只能望到數不盡的屋檐瓦頂。然後用羨慕的眼神看着從遠方飛來的鳥雀。
想來,鄧子青應該是她這二十年的寂寞時光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了吧。這一點光亮又能維持多長時間呢?
想到這裏,她對趙繁絡說:“我們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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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至小院,萱草引她們進門。高芸香在書房練琴,聽見外頭說話的聲音,跨出門來。
海桐對高芸香印象很好,主仆二人如出一轍的和善。
趙繁絡上前見禮:“小女顧紗,同家兄一道下江南為高伯父賀壽,現時住在貴府。之前不知大小姐在府中,今日才來看望,還望海涵。”
高芸香:“顧小姐客氣了。原是我該去看望二位的,只是久病纏綿,不便出門,顧小姐不要見怪才是。”
說着,高芸香要帶二人進堂屋,海桐瞥了眼她的書房,給趙繁絡遞去一個眼神。
“高小姐比我長幾歲,我便叫你姐姐吧。我看高姐姐的書房有許多新鮮玩意兒,想進去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書房牆面上挂的字畫,多半署了高芸香的名。靠牆的架上擺滿了書籍。海桐不懂字畫,但她看得出高芸香的字好看,很秀氣。高芸香還是個才女。
她被攆回娘家,卻并無惆悵、失落之感,神态自若。想來她對她丈夫也沒什麽感情。可惜了這麽好的姑娘,嫁錯了人。
海桐在心裏嘆息。一扭頭,看到書桌上擺了一方黑硯——可不就是金星邊梅花圖案的歙硯麽!
海桐用胳膊肘碰了趙繁絡一下,示意她往桌上看,趙繁絡的欣喜幾乎要從眼睛裏溢出來。海桐又碰了她一下,提醒她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趙繁絡收回釘在歙硯上的眼神,為自己找補話說:“高姐姐這方硯是上品啊,極少見。”
“顧小姐也懂硯?”高芸香笑問。
“是啊,我爺……啊,家父喜歡收藏這些。”差點兒說漏了。
頓了頓,她又問:“高姐姐,我能摸一下硯嗎?”不怪她好奇心重,她為找硯臺過了十幾天晝夜颠倒的生活,翻牆扒窗付出了努力和汗水,滿足一下好奇心也是應得的犒勞嘛。
高芸香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繁絡上前幾步,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到硯臺的邊緣,清涼的感覺像一股泉水自指尖傳入,流經她全身的血脈。
“小姐,我看高小姐面色不太好,不如您幫她診個脈看看?”海桐一句話點醒了沉醉在硯臺觸感中的趙繁絡,她收回手對高芸香說:“小女頗通醫術,高姐姐可否讓我看看。”
高芸香沒有拒絕,伸出手讓趙繁絡把脈。趙繁絡手搭上了一會兒,表情逐漸凝重,她收回手看着高芸香沒有說話。高芸香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端起茶杯抿一口,又從容地放下。
趙繁絡問:“高姐姐,你何時得的病?”
高芸香輕笑:“聽管家說顧小姐精通醫術,你既然心裏清楚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趙繁絡低頭,慚愧地說:“抱歉,我學藝不精。”
“錯不在你,只是從一開始便無可救藥罷了。” 高芸香低聲道,她是閑來無事才會讓趙繁絡替她診脈,并沒有指望她能幫到自己。
閑聊了一會兒,跟高芸香告辭。
出了小樹林,趙繁絡自顧自地感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的病。這種病應該是天生的,從脈象上來說她已經是個死人了,能活到今天全靠一絲氣吊着。”
“那絲氣應該就是歙硯吧。”海桐猜到。
“沒了歙硯的話她不就……”
怕她傷感,海桐岔開話:“對了,你剛才摸到歙硯時什麽感覺?”
趙繁絡重新描述了一遍那種清涼舒暢的觸感。
“歙硯是水屬性的,而你持有木屬性的靈力。水生木,所以在觸到水屬性的歙硯時你會感到全身舒暢,我們要找的應該就是這塊硯了。”
兩人三步并做兩步趕去把事情告訴其他人。
絡石慨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大家高興之餘,程州謹開始安排下一步行動:
“再過幾天是高鶴的壽宴,就算高芸香被禁足,父親的五十大壽她肯定還是會出面的。宴會上魚龍混雜,我們趁中午侍衛吃飯的時候動手。早上商陸先去郊外找個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們的消息,中午海桐和繁絡帶着歙硯先去和商陸會合,我和絡石負責吸引高家人的注意力。”
衆人:“收到。
找到歙硯後,最高興的當數擺脫晝夜颠倒生活的趙繁絡,但已經在別人心中樹立起樂于助人形象的海桐依舊經常給左右幫忙。她辛勤的付出,讓她得到一個消息。
前任高家家主剛及知命之年,突然病重,不得已把家業提前交由高鶴掌管,且退位後病情每況愈下。
眼見着不行了,高家下上都開始準備老爺子的後事,他身體卻又一天天見好了,不足一月,臨街居然看見他在街上遛鳥。有懂醫術的說,他的氣色是不如從前了,但精氣神尚足。硬是挺到十幾年後,他的大孫女能喊他一聲‘爺爺’了他才離世。
如今看來,應該是爺爺離世後把歙硯交給了天生體弱的高芸香。
當然,這些已經不重要。唯一的重點是,下人的口氣聽來像是不知道歙硯的存在。海桐猜歙硯的事可能只有高鶴的直系親屬才知道,甚至可能只有高爺爺、高鶴和高芸香三人知道。一來高蘭蘭恃寵而驕,她知道歙硯給了姐姐卻沒給她,姐妹間難免生嫌隙;二來也怕歙硯被他人偷了去。
接下來幾天的等待,大家都倍感輕松,養精蓄銳為之後的行動做準備。
只有程州謹,短短數日,被他等出了度日如年之感。罪魁禍首自然是高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