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五

十五

吳風是高鶴引進來的。

他确實是個商人,跟高鶴有些生意上的來往。也不知道他給高鶴送去了什麽玩意兒,把他哄高興了,兩人在廳堂內相談甚歡。

談了一陣後,吳風頂着個笑臉進程州謹的院裏來了。

商陸一見他就牙癢癢,可人家說是來拜訪顧公子的,沒有他拒絕的餘地。

程州謹從絡石嘴裏得知了商陸的經歷,再配上商陸看吳風的眼神,心裏思忖着該怎麽打發吳風走。

兩人你來我往地客套幾句,聊着無關緊要的話題。吳風套着程州謹的話,探出他的喜好,之後聊的內容多投其所好。他肚子裏是裝了點文墨的,又見識廣博,跟程州謹随便聊個一兩個小時不愁沒話題。

他全程沒有多看商陸一眼,讓商陸懷疑他是否又移情看上了程州謹。

一連兩日,吳風來找了程州謹四五次,每次都待上一個小時。走之前他會留下一樣異鄉的特産,吃的用的都有,都不是什麽很值錢的東西,卻是平常難得一見,程州謹覺得趙繁絡可能喜歡,就留下了。他對程州謹的稱呼也從‘顧公子’、‘顧兄’轉為‘僅之’。

面對吳風的有意示好,程州謹較之商陸更顯平淡。吳風是個商人,程州謹也是。他或許不如吳風老練,但也算得上半個奸商了。吳風對他是什麽意思他不關心,他只是想看看吳風到底要耍什麽花樣。

次日下午。在商陸等人已經坐實吳風看上程州謹這件事的時候,吳風尋了個由頭把旁人趕走和程州謹獨處一室。

兩人的談話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比以往長很多。出來後吳風沖商陸笑了笑,拿了一盒東西遞給商陸,低頭湊到他耳邊說:“美人,你等我。”

對上商陸厭惡的神色,吳風臉上的笑意垮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商陸一眼,轉身走了。

打開盒子,裏面裝了一把紅豆。豆粒顆顆圓潤飽滿,色澤鮮豔,襯上盒底的綠手絹,很好看。

商陸原本打算把吳風送的東西扔掉的。他捧着盒子,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大家好奇地進屋問了程州謹談話的內容。程州謹臉色不大好,他瞥了商陸一眼,猶疑了一下說:“他剛才詳細地問了商陸進顧家為奴的經過,本意大概是想買走商陸。但我的回答露了破綻,我猜他已經開始懷疑我們的身份了。以吳風的人脈,應該很快能查出我們的事。”

“那怎麽辦?現在走嗎?”趙繁絡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除了她之外,大家都曉得程州謹這話的意思。

商陸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後說:“如果他查清了情況,我會跟他走的。”

絡石手拍上他的肩,想找幾句安慰的話,卻說不出口。商陸沒有看他,碰了碰他的手背說:“我明白。”話畢,他離開了房間。

覺得對不住商陸,大家心裏都不是滋味。

背着程州謹,絡石氣憤地說:“幹!今黑我就去給姓吳的綁了,也省得商陸憋屈。”

海桐攔住他說:“上次吳風沒有對商陸做什麽,看得出他對商陸還是有幾分真心在的。就算商陸跟他走了,他也未必會對商陸做什麽。”

“我知道。可你沒見商陸被他惡心成啥樣了?我提前辦了免得他再遭罪。”絡石說。

桐說:“我們現下弄不清吳風的底,你輕易出手到時候要是被他抓了我們會更麻煩。先讓商陸忍一忍。”

絡石不滿意這個回答,又不得不承認海桐說的在理,他煩躁得摩拳擦掌,見什麽都要打一下洩氣。

海桐知道絡石跟商陸要好,安慰道:“你也忍一忍吧,高芸香沒多少時候了。留着吳風,我們之後找萱草說不定還能用上他的勢力。”

高芸香确實沒多少時候了。不到五日,她已經不能下地走動,成日躺在床上。

她的病驚動了高鶴,這是她回家以來高鶴第二次來她的小院。上一次是為了鄧子青的事來放狠話的。

一進屋高鶴便揮退左右,開門見山道:“歙硯是萱草拿走的,你知道不知道?”

萱草離開高家的日子和高芸香病情加重的日子一對上,高鶴便推測出歙硯是被她拿走的。他人雖不進屋,對高芸香小院裏的事卻大致都知道。上次若不是管家有意隐瞞,她也沒機會跟鄧子青見面。

“知道。”高芸香沒打算瞞着,知道瞞不住。

“你會死的。”這話是故意吓她,遺憾的是高鶴并沒有從她的眼睛裏找到一絲恐懼。

高芸香笑了,她的眼睛像一汪死水:“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呢?”

她的表情讓高鶴心驚,他嚷道:“她在哪兒?”

“她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高芸香平靜地說。

高鶴重新組織語言,他一定要撬開高芸香的嘴,保住她的性命。他絞盡腦汁思索,換來高芸香的一句:“不用白費心思了,死人的嘴是說不出有用的話的。”

高鶴急了,說:“你瘋了?為了一個下人,值得你把命賠進去?!”

高鶴一提嗓門,高芸香就沒了話。

高鶴斂起情緒,放下身段,嘆息一聲說:“只要能找回歙硯我就應下鄧子青跟你的婚事。”

高芸香的眼裏有了一絲光亮。随後她想起鄧子青雲游四方的志向,想起自己這副即便拿起歙硯也無法遠行的身體,光亮又漸漸消融在死水裏。

“不用了。”高芸香說。

她的口吻,她的眼神,無一不在告訴高鶴,她是個失去希望,一心等死的人。高鶴害怕了,他顫抖着嘴唇勸說,幾乎跪下來懇求她,想讓她活下去。

高芸香讓侍女進來饞住了高鶴,她看着父親含淚的眼睛說:“這個院子困住了我娘最後的時光,也困住了我的一生。二十年了。爹,我累了。我已經不想再被關在這個四角的天空下,紅着眼看那些自由自在的麻雀。你知道的,歙硯,治不了我的病。不要白費口舌了,你回吧。”

說着高芸香讓侍從送走父親,她躺下身,合上了眼,沒再說話。

自離開高家後,鄧子青的狀态不比高芸香好。

開始他還滿懷希望想托人給高芸香傳信,提起私奔的事。但管家不敢再幫他,而且高芸香也沒有再主動聯系他。

鄧子青挂念着她,時不時地抓錯了藥,看錯了病症。夥計提醒他一句,他點點頭表示歉意,仍是心不在焉地做事。

後來聽說高芸香病重,他的狀态更糟了,整日魂不守舍,茶飯不思。醫館開不下去了,只得歇業回家。

他家仆人看了揪心,變着法兒地打聽高芸香的情況,沒有探到什麽好消息。不敢告訴鄧子青,只能幹站着看鄧子青癡癡地坐在院子裏翻來覆去地念那幾句詩:

我有所思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他跟高芸香只隔了半條街的距離,卻比隔座山還要遙遠。

日思夜想,他跟高芸香終于有了一個見面的機會。他不知道,這是他跟高芸香的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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