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六
十六
推測出萱草拿走歙硯後,高鶴曾派人找過她,未果。從高芸香屋裏出來,他再次加大搜尋力度,仍杳無音信。高鶴猜想萱草早已離開婺州,便放棄尋找,推掉手頭上所有的公事,盡可能多地把時間花在陪伴高芸香上。
看着姐姐的面容一天天憔悴,高蘭蘭也不再出門閑逛,多數時候都守在姐姐身旁,晚上宿在姐姐隔壁。
有天早上,高芸香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氣色似乎比前幾天好了很多。她讓傭人去喚高鶴過來。
高鶴過來的路上傭人反複跟他提起高芸香變紅潤的氣色,她的精神怎樣比往常好,像脫了胎換了骨。
高鶴很高興,三步兩步到了高芸香房間,卻聽她說:“爹,我挨不過今日了,想再見他一面。”
高鶴如遭雷劈,愣怔在原地,許久才緩過勁來,他含淚顫抖着身子叫人去請鄧子青。
高芸香讓下人攙着下了地。她對着鏡子塗脂抹粉,拿出幾乎沒有佩戴過的珠寶首飾一一戴上,換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把紅花底鑲了珠子的繡鞋擺在床邊,叮囑婢女她去後幫她穿上腳。
高芸香跟泣不成聲的妹妹和父親交代了她遺物的去向,對自己的陪葬品也做出大致安排。她抹去二人臉上的淚珠,對高鶴道:“女兒體弱,未能盡孝道,實在覺得對不住您。不過好在還有蘭蘭能常伴您身側,使家中不至過于冷清,如此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交代完話不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高鶴最後握一握高芸香的手,揩去臉上的淚水,跟高蘭蘭兩相攙扶着退出房門外。
門‘嘎吱’一聲關上。鄧子青緩緩走到床邊,凝視着高芸香的雙眼,未開口先流下兩滴淚。
他挨着她坐下,緊緊握住她發涼的雙手。她抽出手拭去他臉上的淚痕,捧着他的臉笑着說:“怎麽你進來都不看看我呀?”
他用她的掌心蹭去眼角的淚水,抓着她的手揣進自己懷中,擠出一個笑容才敢擡眼去看她的臉。
“你今天特別美。”他說。
“真的嗎?”她笑開來,那笑容好像忘掉了所有的悲傷。
“真的。”他答道,沾着淚水的眼裏多了一縷柔情。
“子青,答應我兩件事。”她說。
“什麽事?”
“第一,我死後你就離開婺州。”
“……另一件呢?”
“忘了我,娶個好姑娘。”
他久久不語。她卻笑得明豔動人。
“你忘了嗎?那時你說你要帶我游山玩水,看盡世間美景,潇潇灑灑過完餘生。這也是我畢生的願望,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不能食言啊……”
她的話未說完,他已經撐不住臉上的笑容,用盡力氣才把鼻間的酸楚壓下。
“你要尋一個中意的、身體健康的姑娘,帶她游山玩水,看盡世間美景,潇潇灑灑過完餘生……我做不到的事情,就讓她替我完成吧。”
他抖着嘴唇,淚水溢滿眼眶。
她伸手指了指左側的櫃子說:“我有一些積蓄放在裏面,你走之前帶上,算是我提前贈你的賀禮。”
他搖搖頭,攥緊她的雙手抵在額頭,遮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抽回手,再次捧起他的臉,嘴角勾着笑輕聲道:“你從來沒有拒絕過我,這次也一樣,對吧?”
他仍是搖着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拂去他臉上不斷滑落的淚滴,靠在他懷裏輕聲說:“忘了我吧,子青。忘了吧……”
她重複着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于,他再也沒有聽到她發出哪怕細若游絲的一點聲響。
高芸香的聲音永遠地消失在這個院子裏了。
她死後鄧子青一直守在棺材旁。他跟高鶴提議火化屍首,“她被困了二十年,如今死了便還她一個自由身吧。”他說。高鶴應允了。
很快,鄧子青離開了婺州。他沒有帶高芸香留下的錢,帶上了高芸香的骨灰。
高鶴好像一夜間蒼老了許多,做什麽都怏怏不樂,沒有精神。
經歷了姐姐的離世,高蘭蘭好像一夜間長大了。她不再纏着程州謹,不再游手好閑。她時常開解父親,開始學着幫父親處理家事,跟着管家學習。這對程州謹來說本應是件好事,可他剛剛見證了人家失去親人的痛苦,兩相摻雜,他一時弄不清心裏是喜是憂。
參加完高芸香的葬禮,商陸就被吳風帶走了。
吳風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非常妥當,也非常尊重他的意見。單吃單住,幾天下來吳風沒有對他做一點不合規矩的事,也有意跟他保持适當的距離。
吳風去哪兒都喜歡把他帶上。有空的時候跟他聊一聊最近遇上的逸聞趣事,忙的時候随他去哪,吳風不限制他的自由。跟着吳風他倒是長了不少見識,順帶學會一些做生意的常識。
時間一長,商陸看他順眼了許多,沒了之前那種惡心感。
“你說的那個人我有消息了。”這天,吳風風塵仆仆趕回來告訴商陸這個消息。
商陸眼睛一亮,立刻告訴程州謹:“萱草找到了。”
商陸走後程州謹四個在高家早就坐不住了,在聽到這消息後他們第一時間竄出房門,準備往商陸這邊趕。
沒出西園,管家帶着侍衛攔住他們的去路。看着管家憤怒的面容,幾人面面相觑,沒想通他們的身份是怎麽被對方查到的。
“現在知道我們身份的人只有吳風,不會是他透露給高家的吧?”絡石問。
海桐說:“應該不是吧。商陸都跟了他了他還想怎樣?難道他對商陸沒興趣了?”
程州謹打斷他們的議論:“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很快,他們被侍衛團團圍住。
管家說:“把僅之和顧紗放了,我可以給你們留條活路。”
程州謹扭過頭低聲說:“海桐和繁絡先走,出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們。”
趙繁絡點點頭說:“你們要小心啊。”她把裝了司南的袋子交給海桐隐身走了。
海桐分出一根紅絲定在院牆上,一拽便翻了出去。
看她們安全離開,絡石問程州謹:“硬上還是跟他談?”
“硬上。留着顧家兄妹他們才不會殺我們。趁現在侍衛還沒有全部集結,翻牆出去,乘紙鶴走。”
說完程州謹一揮劍,侍衛們猝不及防,都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兩人往牆邊靠。
“抓住他們,要活的。”高鶴放話,侍衛一擁而上,和他們打成一片。兩人一步一退靠到牆邊。侍衛舉着刀向絡石砍來,他閃身,一腳蹬牆一腳踏在侍衛的肩上,坐到高牆上。
程州謹一只腳踩在牆頭,另一只被侍衛抓住,旁邊的人趕上來幫他,鉚足勁兒把程州謹往下拖。絡石反手用刀背敲在幾人的手臂上,侍衛們松開手。
翻過牆,他們迅速乘上紙鶴。
“謝了。”程州謹說。他沒有看絡石。
“好說。”絡石大方接受。
他們很快甩掉身後的侍衛,在小巷裏收了紙鶴,騎馬繞道趕去找海桐她們——她倆在剛到婺州時住的那間客棧等他們。
程州謹一手捏上耳垂說:“商陸你在哪兒?”
“城南。怎麽了?”
“計劃有變,我們的身份被高鶴識破了,高家的人應該很快就會發動全城的人力逮捕我們。你離太遠了,我們恐怕沒有辦法去找你,只能讓你借助吳風的力量去找萱草了。你跟着吳風應該會比較安全,我們先到城外找個安全的地方等你,你自己當心。”
“好,我知道了,等拿到歙硯我再跟你們聯系。”商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