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七
十七
程州謹和絡石分頭走,絡石先到客棧。
上到二樓,趙繁絡看他一人回來很不安:“現在怎麽辦呢?聯系不上守門人,高家的人到處在找我們。”
“等程州謹回來了我們就出城,他應該快到了,你別擔心。”海桐說。
絡石坐下歇腳,不慌不忙地喝茶吃點心,順口安慰道:“放心,有高蘭蘭在就算他被抓了也死不了。”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樓下突然傳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好像來了很多人。
往窗邊一望——附近的糧店、錢莊、大飯店裏跑出來很多舉着刀槍棍劍的人聚集在樓下。領頭的人一揮手,人群直奔飯店二樓來。
絡石:“啧。來幫手了。”
“繁絡快走!”海桐喊了一聲,趙繁絡消失在人群中。絡石把紙鶴從窗戶扔出去,然後攬着海桐跳到紙鶴上。
紙鶴懸在約三樓高的空中,他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不斷從店鋪裏湧出的人群。
“高家的産業也太多了吧,被抓到我們能被捅成篩子。”海桐嘆到。驚訝之餘,她感到腰被箍着,低頭看到絡石的手還摟着,她瞪眼說:“你幹嘛。”
“怕你掉下去。”絡石解釋。
海桐拍開他的手:“之前不也坐過嘛,又沒什麽。”
“之前飛的高度不到二樓,摔不死人。”
海桐裝着硬氣:“我又不怕高。”
“随你。”絡石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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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桐往下看了一會兒,站不住了,腿有點發軟。蹲下身,手扶着紙鶴的脖子。絡石瞅着她笑,也不幫她,看她能撐到幾時。
高鶴這次是有備而來,特地請了一些弓箭手。他們一邊追着一邊朝兩人拉弓射箭。因着弓箭手離他們較遠,絡石輕松揮刀擋住所有的箭矢。但他沒注意到,有個人耍聰明摸上三樓,抓住他的背身拉開了弓。
絡石很警覺,他感到有危險稍微側身,那支劍射中了他的大腿。
海桐呆了,睜大眼睛半天沒反應。如果絡石沒有側身,這支劍現在就會插在她的腦袋裏。
她嘴唇顫抖,仰頭喊了絡石一聲:“黑頭……”他沒有反應。
如果不是他淌着血的腿就在眼前,她會懷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受傷,他完全沒反應。他舞刀避劍,刀和飛來的劍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
“你來控制紙鶴。直走,盡快出城。”他說。
幾支劍刺中了紙鶴的翅膀,延緩了它的飛行速度。出了城,人群漸疏。他們原本打算在城外找個客棧住下,半道上紙鶴越飛越低,最後終于不堪重負停在一個山坡下。
天已擦黑,四周不見人煙。
收起紙鶴,海桐指着旁邊的山洞說:“先進去把你的傷口處理好再走吧。”走了幾步,海桐沒聽到後邊人的動靜,回頭,絡石一手扶樹,站着沒動。
海桐靠過去,見他臉色發白,趕緊拉過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瘸一拐地扶他靠着牆坐下。
還好他們的行李基本都在她身上,忙腳亂地拿了紗布纏在絡石腿上,确認沒有再滲出血才貼繃帶。
海桐忙完了手頭的動作一時無事可做,她垂下雙臂,維持着跪坐在絡石跟前的姿勢沒有動。
天色漸漸暗下來。冬天的郊外少有綠色,便是有也是暗沉的灰綠,配上稀疏光禿的樹木顯得十分荒涼。若是夏天,這會兒該有數不盡的蟲鳴和蛙聲,遠離城市喧嚣的郊外夏夜是很熱鬧的。
但冬天的夜晚卻分外寂靜。有一些風輕輕推動幹樹枝的聲響,遠處還有幾聲似有若無的鳥鳴,海桐屏息傾聽。不多時,鳥兒飛遠了,風也沒了聲息,樹枝停止晃動。海桐呆了一下,恍惚間覺得時間好像停止了,世界上只剩下她和絡石兩人。
她站起來往山坡上走了段路,站在高處向四處張望,沒有看到一間房屋,也沒有找到一縷炊煙。海桐有些失望,她回了原處,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絡石。
走到洞口她看到絡石靠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屍體。她心跳快了幾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手和臉頰,都是冰涼的,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取了顆珠子照明,珠子發出的光芒照在絡石臉上慘白慘白的,她忍不住輕喚了絡石幾聲,他沒應。
海桐慌了,手發着顫。她突然意識到如果絡石在這裏挺不住的話,她沒有任何挽救他的辦法,只能看着他死。
海桐心亂如麻,擔憂和害怕反複折磨着她的心。她很想哭一場,但她忍住了。她勸誡自己哭是沒有意義的,她必須穩住心态。絡石已經倒下了,如果她不能再保持理智,他們之後的路會更難走。
“包得真醜。”絡石的眼睛張開一條縫,虛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到了這種時候,他還笑得出來,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人。
海桐的眼睛濕了。
“哭什麽。看我要死了,把你高興成這樣?”絡石擡手抹掉她眼角的淚。
海桐別過臉,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淌下。
絡石閉上眼睛:“別哭了,我有點困想睡會兒,你哭得太難聽我會失眠的。”
海桐吸吸鼻涕,掏了掏口袋,摸出一件帶毛的鬥篷。只有一件,算了,總好過沒有。她背靠牆,貼着絡石坐着,用披風裹住她和絡石的身體。
聽得絡石的呼吸聲漸勻,她用極輕的聲調叫了絡石的名字,他沒回答,海桐便悄悄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閉上眼睛,聽着絡石均勻沉穩的呼吸聲她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郊外的冬夜很冷,但這人的身體很暖,漸漸地,她有了點困意。
另一頭。
程州謹走的那條道比絡石要長兩倍。行至人多處,似乎是有人認出他來了,街上人潮湧動。突然一把刀冷不防從背後飛過來,他攔住,刀墜到地上,甩刀的那個壯漢指着他喊:“弟兄們,拿下此人高老爺重重有賞!”
程州謹迅速改乘紙鶴,加快速度往前趕。人群沸騰起來。沒有弓箭,地上的人有拿菜刀、砍刀的,有拿鐮刀、斧頭的,手裏的家夥一窩蜂向程州謹扔去。鐵器沒有傷到程州謹,但削掉了紙鶴的一只翅膀。
墜機了。程州謹跳到地上,翻個跟鬥站穩腳跟,不再向前趕,轉而跑進無人的深巷。
程州謹進的巷子裏幾乎沒有店鋪,有也是極小的店面,大多是土牆圍的院子。他七拐八拐跑了很久,四周已聽不見追擊者的叫喚聲。他放慢步子,就近挑了家路邊茶館歇歇腳。
對面是一間小二層樓的客棧,一樓前廳的桌椅殘舊。程州謹四處逛了一圈,這地段人煙稀少,應該不會有高家的産業。他住進客棧,随便吃了點東西,想着晚上跟絡石聯系一下。
站在櫃臺前的駝背賬房有意無意地瞄了程州謹幾眼。駝背身材矮小,半個腦袋埋在櫃臺裏,程州謹沒注意到他。
等跑堂的領程州謹上了二樓,他悄悄跑到掌櫃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你确定你沒看錯?”掌櫃問。
“沒錯兒,我看得真切。”駝背說。
“行。你可把人看住喽,我這就去通報。”掌櫃的出門了。
程州謹是真跑累了,沾床就睡。睡夢中聽到整齊的腳步聲,像以前軍訓時發出的那種腳步聲,只是比那要快很多,又密又勻。
程州謹醒了,天黑了。他從窗戶縫兒裏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舉着火把的人把客棧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時跑堂的來敲門:“公子,您在裏面嗎?我給您送茶水來了。”
“在。進來吧。”程州謹站在門後,跑堂一進門就被拍暈了,他順手接住掉落的托盤。他貼着牆溜進對面的客房,裏面沒住人。
樓下的人沒聽見動靜,不敢輕易上樓。掌櫃的在一樓喊:“四兒?四兒啊,趕緊下來招呼客人哪。”
領頭的漢子問:“你們确定人在上面?怎麽沒動靜?”
駝背:“千真萬确。我在這兒守了一下午,沒人出來。”
“人八成是被那小子幹掉了。”漢子叫了一隊人上去探路。
程州謹聽見有人上來,翻窗跳到後院。他剛才看了,後院也有守衛,不過人數比前門少一半。這附近的小路一道連一道,數不清有多少,沖出後院拐進別的道上,黑燈瞎火,他有機會逃出生天。
程州謹壓着腳步靠近後門。拔劍,推門而出。刀劍碰撞,他擊倒一個人就有另一個沖上來。左右兩邊前來支援的人把他團團圍住,程州謹揮劍旋一圈,倒下一片,劍尖撐地擡腳再旋一圈,又倒下一片。
支援的人來得太快,根本不給他留喘息的空間,下一批人牆很快又把他包圍了。他奪過侍衛手中的火把轉一圈,侍衛後退一步,他的腳往地面一踏,另一只腳借侍衛的肩做墊腳石,一個空翻跳出了包圍圈。
黑暗中,他憑感覺往前沖。跑了好一會兒,後面的侍衛卻一直緊追不放,而且人越聚越多。一路橫沖直撞,程州謹跑出了無盡的黑暗,沖到街上。他停住腳,還沒喘勻氣,對面糧店的夥計一眼看到了他。
正要往左拐,一排弓箭手已經拉開陣勢等他。他迅速扭頭往回跑,迎面撞上舉着火把追趕的侍衛。街上的行人四散而逃,人群散開,程州謹的位置一覽無餘。前後包夾,他再無退路。
“跟我們走一趟吧,這位公子。”看他站着不動,兩個侍衛上前準備架住他。
如果他被帶回高家,為了救他,其他人也要自投羅網。還沒找到歙硯,他們必須活着。以損失一人為代價換一絲找回歙硯的希望,有點小虧,不過人不能太貪心。
程州謹咬牙,放倒了兩個侍衛。其他人馬上想沖上來幹他,被帶頭的侍衛攔下。
他說:“你老實跟我們走,把顧家那二位放了,老爺不會難為你的。若是你還要反抗,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呵。”程州謹嘲諷似的哼一聲,挑着眉說:“你們最好有殺我的本事,可別讓我抓到翻身的機會。”
他拔劍,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身邊的人一片接一片的倒下,只有那身影始終屹立不倒。打到後來,他已不知道交手的是第幾波人,也不知道自己挺了多長時間。他的腦中像塞進了一群蒼蠅,嗡嗡作響,汗水浸濕了他的背。
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反應速度越來越慢。有人趁亂想往他肚子上捅一刀。他看到了,卻沒有辦法借用靈巧的走位躲閃。他被一只手抓住,他知道這次跑不掉了。
那只手猛的一拽,程州謹倒下了,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