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
一
一個頂好的晴天,萬裏無雲,三男二女穿行于洛陽的鬧市間。
然後是有人突然起了詩性。
程州謹:“洛陽城裏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
商陸:“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趙繁絡:“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絡石:“我想退出群聊。”
海桐:“我也想。”
帶洛陽二字的詩或許不是誰都能接上,但洛陽的繁華卻是誰都不能否認的。據說洛陽城是這個世界占地最廣,人口最多,經濟最發達的城池,沒有之一。此前的婺州城也算是富庶之地,但還是無法與洛陽相提并論。
一條集市,貫穿南北,一眼望不到頭。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卻井然有序。街頭的零散商販和茶攤靠牆擺,給店鋪和行人讓出足夠的空間,更顯道路寬敞。
五人看完了街上的熱鬧就往人煙稀少處走,行至荒郊野外,程州謹摸出張畫像來。
一個短口赤紅色的圓壺紫砂,壺身雕有幾片竹葉。不用說,就是此行的目标了。
乘上紙鶴,依着司南的指向行。開始還會路過一些村落,越往後便越少見人煙,看着腳下被薄霧籠罩的高低起伏的山丘,大家心裏不約而同泛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最後的落腳點在一座大山腳下,好在周圍仍有一些房屋,總不至于沒有人。司南指向的這座山是附近海拔最高的一座,其餘皆是小山丘,可奇怪的是,唯獨這座山上沒有住戶。也許是它太高,不适宜住人吧。
看樣子這紫砂壺多半是掉落在山間了,思及此大家都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紫砂壺是火屬性的,火行的法器靈力最為強盛,原本衆人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備,現在倒是省事了。
程州謹說:“大家分頭找,能感受到靈力的地方多半就是了。”
從下午找到傍晚,一無所獲。大家随身帶的水都喝光了,再加上體力不支,不得不暫緩行動。
“我看我們先找人問問這裏的情況,順便找個落腳的地方過了今晚再說吧。”商陸提議。
先找了一戶看起來還算寬敞的人家,敲門,沒人應。又換了幾家,都沒人應。絡石餓得失去了耐性,帶頭翻牆進去,院內陳設沾滿灰塵,牆頭挂着些蛛網,看來是有段時間沒人住了。
絡石出來一講,趙繁絡打了個寒戰,縮在程州謹身後說:“其實我剛才來的時候就覺得這地方怪怪的,明明有房屋卻死氣沉沉的,沒想到真的……”
海桐撫了撫趙繁絡的後背,大家一時都找不到話說。方才以為附近有住戶沒有發覺,現下才發現這地方靜得可怕,沒有人聲,沒有落葉,連一絲風聲也沒有。大自然的聲音好像都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吞噬了。
而後程州謹又随絡石串了幾家門,“屋內擺件齊整,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幾乎沒有留下值錢的東西,是有計劃的搬走,不是倉皇而逃。”程州謹說。
海桐:“那不是更可怕了,這個地方有危險,住不了人。”
“未必吧,”商陸道,“也許人家是躲避仇家,或者覺得這兒太偏僻搬去城裏了呢?”
“要避仇,這荒山野嶺再合适不過了;搬城裏?聽說過舉家搬遷,沒聽過舉村搬遷的。”海桐說。
“好了,天快黑了,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說。”程州謹适時打斷二人的對話。
離大山十幾裏遠處有一條河,對岸有一片村莊,幾十戶人家。夏季晝長夜短,他們到的時候太陽的小半張臉還露在山坳外,當地的店鋪已經全關上門了,家家門窗緊閉。
尋到一間客棧,敲了好一陣門,裏頭傳來一個甕聲甕氣地男聲:“誰啊?”
程州謹:“我們是住店的,請問還有空房嗎?”
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問:“你們打哪兒來的?”
程州謹正要回“洛陽”,絡石搶先喊道:“河對岸的山裏。”
裏面沉默了,安靜片刻後,傳來重物抵門的聲響。
“幾、幾位爺,請回吧,滿客了。” 那男人顫着嗓子說。
海桐往絡石的小腿踢了一腳罵道:“你這嘴怎麽這麽欠呢。”
絡石拍拍褲腿上的鞋印,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不是你說的那地方有危險嗎,我只是幫你試試。”
又換了一家店,這次在海桐紅線勒脖子的威脅下,絡石乖乖地閉上了嘴,五個人總算是有了落腳地。
吃飯的時候程州謹試探着問起山裏的事,老板支支吾吾半天,說:“你們外鄉人就別打聽這些啦,住一晚,明天趕緊走吧。”
這話說得商陸不樂意了:“不是,你們做生意不盼着客人留宿也就算了,怎麽還急着趕客人走呢?”
其他人也跟着幫腔:“是啊,老板您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您要是有什麽苦衷,說出來大家也好一塊兒想辦法。”
……
老板捱不住幾個人輪流□□白臉,端上最後一盤菜,溜了。走前他冷冷地留下一句:“幾位,剛才我說的話全是一番好意,沒別的意思,信不信由你們。多的話不說,我最後提一句,入了夜就擱自己房裏老實待着,別出門晃悠。若是不聽勸遇上什麽,小店概不負責。”
趙繁絡歪頭看着老板的背影問:“我們,是不是把他得罪了?”
絡石兩手一攤:“這回不關我的事了吧,剛才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海桐說:“沒用,老板只會覺得我們五個都是一夥的。”
紫砂壺的下落還沒摸清,大家商量一陣,最後決定明早行動,人生地不熟還是小心為上。在桌上閑聊幾句,吃了飯各人回各屋休息。
天黑後下起了雨,幾道閃劃過天際,海桐捂着腦袋縮在被子裏等待,雷聲卻遲遲不落下來。久不見響,海桐的身體稍微放松,忽然有人猛敲房門,吓得她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矮子快開門!有驚喜。”
是絡石。他還能有什麽驚喜,多半是驚吓。海桐手按在胸前,等心跳平複了才讓他進門。
“幹嘛。”海桐不大高興。
絡石打開窗,把珠子捏在手上照向窗外,示意海桐往外看。
“這雨……是黑色的?”海桐驚道。
絡石說:“雨水裏混了妖氣,普通人淋了會出現發熱頭暈的症狀。”
海桐立刻往後挪了幾步,絡石好笑地看着她。
海桐理直氣壯:“笑什麽,我也是普通人。話說這附近是不是有妖族,還是很強那種?”
絡石不答,看向窗外,海桐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天上挂着一輪圓月,一些五顏六色發着光的東西不時劃過夜空,有的如星星般大小,有的像條絲帶拖着長長的尾巴。它們都向着大山的方向飛去。
是妖族。
在茫茫夜色裏,隔着細密的雨簾,海桐隐約看見那座大山被濃濃的黑霧籠罩。那些小妖們身上發出的光亮一點點被濃霧吞沒,像是人看花了眼,五顏六色的光都是從未真實存在過的錯覺。
絡石說:“事情看來遠沒有我們想得那麽簡單。那座山上必然有一個實力強勁的妖族首領,才能召喚這麽多的同類聚集。而且多半就是紫砂壺的持有者。”
海桐贊成他的想法:“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能在同一個世界生存的種族能力都不會差太多。我們從洛陽一路走來這裏居住的大多都是普通人類,不應該有那麽強大的妖族。”
絡石點點頭說:“孺子可教。”
海桐賞他一個白眼說:“你跟程州謹說了嗎?”
絡石:“剛才飯桌上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某個吃飽飯就忙着上樓睡覺的動物除外。”
海桐無言以對。她确實是第一個離桌的,所以錯過了他們的讨論。
“讨論結果呢?”海桐問。
絡石:“明兒一早我們再分頭出去打聽些具體的情況,中午十二點在這裏集合。”
絡石伸手往懷裏摸索一陣,海桐看着他手上的動作,沒注意到天空閃了一下,窗外的景象剎那間亮如白晝。
她接過絡石遞來的懷表,“轟”地一下,雷聲在耳邊炸響,手心的表滾到地上。絡石懵了一下,回過神來,海桐正抱着他手臂瑟瑟發抖,兩眼警惕地盯着窗外,像一只受了驚吓還在炸毛的貓。
絡石心裏癢癢地,伸手想摸摸她的腦袋,在指尖快要碰到發絲時,海桐松開了他的手臂。絡石收回手,居然感到有點遺憾。
“……不好意思。”海桐的眼神躲閃,不敢看正眼看他。
絡石含笑看着她說:“你去跟趙繁絡擠一晚吧,她不怕打雷。”
“不去。”她不要面子的嗎,她可比趙繁絡大了好幾歲。
“随你便。我要回去睡覺了。”絡石轉身做出要走的樣子,然後如他所料的被叫住了。
“哎你先別走。”海桐拽住他的手。
絡石壓着笑意,繃着臉問:“還有事?”
海桐放軟了聲音說:“你在我房裏待一會兒,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嗎?”
絡石:“好啊。”
沒想到他會這麽痛快的答應,海桐一臉感激地望着他。
“我對你這麽好,你拿什麽感謝我?”絡石補充道。
還是高興得太早了,海桐心裏湧起的感謝的話立刻跑得沒了蹤影。要說送什麽東西給絡石比較合适,她只想到茶,可她對茶飲又不大熟悉,沉思了許久才開口問:“你喝過苦荞茶嗎?”
一提茶,絡石來了興致:“聽說過,沒喝過。好像是一種炒米茶?”
“這我不知道,好像是吧。苦荞茶是我家鄉的特産之一,我小時候喝過,雖說是茶,但聞起來是苦荞麥的香味,有點像面食的清香,聞着就餓……嘗起來也沒有茶葉的澀味。”
回想起苦荞茶的味道,海桐咽了下口水,“一般的苦荞茶是黃色的,聽說深色的黑苦荞最好,你要喜歡的話下次我帶一點給你嘗嘗。”
“可以。你睡吧。”絡石很滿意,在桌旁坐下了又問,“用不用我坐到你旁邊?”
“不用,你坐那裏就行。”被人盯着睡讓海桐不太自在,她翻過身背對着絡石。
燭火搖曳,暖色的光忽明忽暗,有道影子在身後坐着,一驚一乍的雷鳴似乎不那麽吓人了。海桐漸漸犯起迷糊。
她正要睡着時,聽到絡石說:“有人跟你待在一起你就不怕了嗎?”
“嗯……”海桐含糊的應了一聲。
确實奇怪。絡石一直認為聲音造成的恐懼是需要一些更實際的行動才能消除的,比如蒙耳朵、抱住某個人之類的,就像剛才海桐抱住他一樣。
“你怕打雷是天生的,還是遇到過什麽?”絡石問她。
海桐被他攪醒了,翻個身說:“就小時候,有一次出去玩跑太遠迷路了。天黑了,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一個人在林子裏,蹲在一棵樹下。打雷還往樹下站,現在想想能活下來真是命大。”
絡石問:“後來呢?”
“有個路過的好心人把我領到派出所,警察聯系不上我的家人,我就在那裏住了一晚,第二天我爸來接我回去。從那以後我就怕打雷了。”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海桐蜷在被窩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絡石:“你一晚上沒回家,爸爸媽媽都不去找你嗎?”
“那時候我弟弟剛滿月經常哭鬧,他們應該是在忙吧。雖然後來我弟不需要照顧以後…他們也沒怎麽管過我……”海桐更困了哈欠不斷,說話都斷斷續續。
看着她迷離的眼神,絡石很懷疑她還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他還是問了句:“為什麽不管你?”
“因為…他們覺得…男孩更重要,女孩…早晚要嫁到別人家去的……”
沒有再聽到絡石的問話。恍惚間,海桐好像看到絡石蹲在她床邊,他的手很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她覺得很舒服。再醒來,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薄紗似的透過窗灑在桌上,絡石做過的凳子仍在原處,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