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
二
天還沒怎麽亮,程州謹已經在院子裏練起劍了。練到興起處,有什麽東西從懷裏掉出來,停下一看,是那朵紅色絨球花。
這下子程州謹無心練劍了。他拾起花,想到之前遇到懸鈴的種種,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對懸鈴是怎樣的感覺呢?喜歡嗎?他見過懸鈴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懸鈴救過他,二人也還并沒有深入的相處過。他自認為在感情上是個慢熱的人,更不相信什麽一見鐘情,所以也,算不上喜歡吧?
論樣貌,懸鈴是好看,可算不上絕色。在他的圈子裏,什麽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美女他沒見過。但懸鈴身上就是有一種魅力,一見她就想靠近她,想了解她,見不到她的時候又老是惦記着她……
絡石一出門就看到程州謹握着花發呆,不懷好意地靠過去。程州謹餘光瞄到他,迅速把花塞進懷裏。
見他要走,絡石上前擋住他的去路說:“假正經,你光在背後想着她,人家也不知道啊。要不你去跟守門人說說,沒準兒他會成全你們這段好姻緣。”
程州謹往天上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看着絡石說:“天快亮了,不要耽誤正事。”
絡石再次擋住他,壞笑着說:“等天亮再說吧。既然你不好意思,趁這個時間我幫你問問守門人這花的來頭。”
說話間絡石作勢要搶程州謹的花,被對方識破拆招,你來我往,兩人在院子裏雞飛狗跳地打了起來。一打架絡石就沒完沒了地纏着程州謹,見絡石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程州謹趁二人過招的間隙說:“不要浪費體力!一會兒還要出去打聽紫砂壺的下落。”
絡石說:“你把花給我就放過你。”
程州謹邊打邊往自己的房間退,在離房門約一尺的位置,他鉚足勁劈了絡石一掌,自己退至房內關上門。
絡石心說:呵,這麽薄兩扇門也想擋我,小心我把門拆了叫你晚上睡露天覺。他朝門上用力一拍,門哀嚎似的“吱嘎”叫一聲,開了。絡石左右一看,程州謹沒在門後,隔得老遠坐在茶桌旁,心裏放松警惕,一撩衣擺,準備進屋。
一只腳還沒跨過門檻,門一陣風似的關上了,可憐絡石微傾看向腳下的腦袋,有一小節腦門兒剛好越過了門檻的水平線,一扇門重重地砸在他額頭上。
“你陰老子!”絡石踉跄着後退兩步罵道。
兩扇門緩緩而開,程州謹正坐在桌前悠閑飲茶,不慌不忙地說:“是你先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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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石說:“那也比你偷摸在門上貼風符強!”
程州謹不答,繼續喝茶。絡石氣極,差點沖進去揍他,又想到剛才那一出,一時拿他沒辦法,只好憋着氣走了。
心裏有火的人腳下生風,一氣兒走了十幾裏路,一路問下來,問到了村末的一間客棧裏。起先裏頭只有一位婦人,似是店裏的老板娘,問她話也是含含糊糊不說清楚。絡石火急火燎的就要趕往下一家。
“這位爺留步。”二樓一個男人叫住了他。
這人四十出頭,下巴留一撮山羊胡,長得很富态。他叫住絡石,匆匆下樓,一對小眼睛邊看絡石邊滴溜溜地轉。
絡石問:“你是?”
男人說:“鄙人是這家店的掌櫃。您剛才說的事情,我略知一二。”
男人的話老板娘聽了直皺眉,她拽着男人的衣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老板對她耳語兩句,她便又回櫃臺前去了。
老板整整衣袖,捋着胡子說:“聽人說啊,每逢雨夜那山會被黑霧籠罩,連雨水都被染成墨色,淋了雨的人全都生病了,數住在山腳下的人病得最重。日子越往後那黑霧便越發的濃,弄得附近的幾個村的人都跟着擔驚受怕。山腳下的人更是難熬,這不,實在熬不住了,一個月前全搬走了。”
絡石說:“你還記不記得黑霧和黑雨是什麽時候有的?”
老板說:“那得有好長時間了,聽長輩說,家父大婚的時候就有了。”
那大概是五六十年前了,程爺爺時候小時候弄丢的古董,時間對得上。
絡石又問:“您還知道不知道別的什麽事?”
老板想了想,挨到絡石身邊,壓低聲說:“還有件事,更是古怪。我有個外甥住在那座山下,他說山背後有一棵老樹,非常大,得三五個人合抱才能圈住它。那是個樹妖!曾有人被吸進那棵樹裏去,從此再也沒有出來過。”
絡石挑眉:“吸進去?被樹吞了啊?”
老板說:“正是!”
絡石說:“這麽确定?你外甥親眼看到的嗎?”
老板:“親眼所見!”
見老板煞有介事的樣子,絡石原是不信也信了幾分。想想昨夜群妖聚會的景象,倒顯得樹妖吞人是稀松平常的事。
“那棵樹具體在山的哪個位置?”絡石問。
“在山背面的山腳處。”老板說。
絡石走了。
老板娘憂心忡忡地說:“你何必對他說謊?我瞧這小夥子意氣風發,他要真好奇進了樹裏,你不是白白害死一條人命麽!”
老板沉下臉,嘆口氣說:“我看他的氣質體魄,應該不是一般人,最起碼也是習武之人。咱們這個破地兒啊,如今連個道士都請不來了,與其在這裏等死,不如堵上一把。能不能活全看他的命了。再說了,興許人家只是問問,未必真的會去。”
老板娘:“唉,但願吧。”
沒想到第一個打聽到消息的居然是絡石。
趙繁絡和商陸剛起,還沒起床的海桐被絡石給吓醒。不怪她晚起,她的生物鐘已經被絡石調教得非常完美了,早上七點之前必醒。只是昨晚不知道為什麽,久違的失眠了。
一邊穿衣服一邊忍受絡石的毒舌攻擊。穿鞋的時候看到掉在地上的那只懷表,好在沒有摔壞,海桐把表揣進懷裏,想到昨晚答應給絡石帶茶的事,心裏有些惆悵。
想之前婺州那回,被街上的普通人圍攻尚且逼得他們九死一生。歙硯也不過是捏在一個普通人手裏商陸才能與之抗衡。這次跟紫砂壺相克的是絡石水屬性的靈力,縱使他和程州謹再強也未必能敵過被紫砂壺強化後的群妖。
而更糟糕的是她的弱勢。商陸的傘可以為盾抵擋外界的進攻,趙繁絡的隐身能自保,海桐的技能特性決定了她可能會成為團隊裏唯一一個拖後腿的人。
唉。盡力而為吧。海桐長長地嘆了口氣。
守門人說過異世界的東西不能留在其他世界裏,走之前程州謹讓所有人把懷表交給他。海桐看着那只表,提不起一點精神,對絡石說:“昨晚的事,我可能答應得太早了。”
絡石控制着紙鶴,沒注意她的情緒變化說:“怎麽,連包茶都舍不得送我?”
海桐低垂着眼睛,沮喪地說:“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我們能不能活着回去還不一定呢。”
絡石絲毫沒有被她壞情緒感染,說:“我想喝的茶一定能喝到。”
看着他自信的神情,海桐露出一點笑意。絡石對自己這種莫名的自信,有時候真的讓她很羨慕。她改口說:“好吧,我說錯了,是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絡石聽出話不對味,收起笑容,盯着海桐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目視前方,用漫不經心而又堅定的口吻說:“我也說錯了。我是說,你送的茶我一定能喝到。”
海桐愣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山間迷茫詭異的霧氣散去了。太陽還沒出來,它藏在雲層之後,把純白色的雲朵染成粉紅的、金燦燦的、令人心動的顏色。看得人心裏暖暖的,生出一些希望。
絡石正視前方,他笑得那麽散漫,那麽随意,好像他的話只是随口一提。海桐望着他,不自覺也跟着笑起來。
很快,他們找到了那棵“妖樹”。經程州謹檢查,樹的外形只是障眼法,實際上是通向另一個空間的入口。
程州謹說:“大家先不要靠近這棵樹,現在還不清楚樹的另一邊有什麽,我先問問前輩再行動。”
在這個向前邁出一步可能就海闊天空的關鍵時候,果不其然,守門人又聯系不上了。
聽程州謹翻來覆去地喊人,絡石失去了耐性,說:“這麽等他得等到什麽時候?你們別動,我先進去探探路。”
程州謹沒攔住他。絡石走到樹前,先伸手向樹裏探探,樹前方有一面透明牆似的屏障,有東西穿過它時才顯現出來。只維持了幾秒鐘的時間,裏面突然傳來一股吸力把絡石拽了進去。
果然進入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有藍天白雲,還有碧草連天。這些都是對面山上的美景。絡石正站在另一邊的山上,他的面前是斷崖絕壁,腳下是萬丈深淵。牆壁後可供他落腳的地方只有窄窄的一小塊,他的鞋尖露在山崖外,再往前挪一寸都有可能身首異處。
絡石往下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還好剛才被吸進來的時候他強行運氣跟那股力對峙了片刻,才有機會站在這裏。
他剛穩住身形,緊繃着的神經剛剛放松下來,突然從外面進來了一個人,成功把他擠下了山崖。
絡石反應迅速,抽出一把刀插在崖壁上。剛要擡頭看看是哪只不長眼的豬把他擠下來的,結果那只豬也掉下來了,絡石伸手一撈,是海桐。
“你是嫌我命太長特地來終結我的嗎?!”絡石沖她吼道。
海桐正欲解釋,絡石打斷她道:“笨死你得了!”
海桐就不想解釋了。兩個人就這麽懸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絡石擡眼打量了一下,他剛才拔刀的速度很快,現在他們離懸崖的距離還算近。思考了一會兒他對海桐說:“你抱住我脖子。”
海桐猜到他應該是想騰出另一只手,好用雙刀交替插在崖壁上一點一點慢慢往上攀。但她賭氣沒有說話。等她挂在絡石脖子上,絡石拔出另一把刀的時候,她用勁踢了絡石一腳,絡石沒有防備,刀掉了下去。
絡石怒道:“你發什麽神經?!”
海桐哼了一聲,還是沒有說話。絡石運力召回那把遺落的刀,海桐也運力,阻止他召回。雖說絡石水屬性的靈力克制海桐,海桐的靈力強度也沒法跟絡石相比,但現在絡石需要消耗大部分的體力來支撐兩個人的重量,在海桐的幹擾下他竟沒有召回那把刀。
絡石握住刀柄的手臂已經有些發顫了,他再次吼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賭什麽氣,真想死在這裏嗎?!”
看他真的生氣了,海桐這才端正了态度,絡石感到脖子上一松,心裏一涼,立刻伸手撈海桐,喊道:“你做什麽?!”
卻驚訝地發現海桐變輕了。一根紅線握在海桐手中,另一端接在屏障後。
“把手給我。”海桐向絡石伸出手。
絡石猶豫了一下,見海桐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便伸了手。紅線輕輕一扽,絡石感到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眨眼兩人便穿過屏障,穩穩落到地上。
看他們平安歸來,大家都松了口氣。
絡石召回了他的刀,問海桐:“你有這本事早帶我上來不就結了?”
海桐沒好氣地說:“誰讓你罵我還不讓我解釋。”
絡石:“我只是嘴快,又不是真的怪你。你剛才要說什麽,我現在聽。”
海桐:“晚了,我不想說了。”
程州謹打斷二人拌嘴:“好了,你們剛才在裏面有沒有發現什麽?”
海桐回憶了一下說:“裏面空間其實挺小的,只有兩半挨着的懸崖,不像是能容下很多妖怪的地方,也不像是能住的地方。”
絡石說:“要不我們再回去問問那個掌櫃的。我看他的神情,總覺得好像瞞着什麽事似的。他說他有個外甥住在山下,按理說應該最清楚這山的情況了。”
暫時也沒有其他線索,一行人又折回了河對岸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