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
三
回去的路上海桐一個人掌着紙鶴走在最前面。
趙繁絡在後面低聲對絡石說：“其實剛才海桐姐不是故意要把你擠下山崖的。你消失在屏障裏之後，屏障打開了幾秒，我們看到了裏面的懸崖。海桐姐臉都吓白了，馬上就沖進去想拉住你，結果就不小心把你擠下去了。”
絡石心裏一動，心說：倒是我錯怪她了。他加快了速度，挨到海桐旁邊，腳下一點，跳到了海桐的紙鶴上。
海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說：“做什麽？”
絡石蹲到海桐身邊，手肘輕輕地碰了她一下說：“謝了。”
海桐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說：“你要是在這兒掉下去，我是不會再撈你的。”
絡石碰了灰也不氣餒，好像還有點高興，站在海桐身後一路上都笑容燦爛。
到了客棧，絡石單刀直入地問：“你們還知道什麽一次性把話說完吧，之前你說的那棵樹我們已經看過了。”
掌櫃的聽了這話看絡石的眼神就像見了鬼似的，打量了他們幾個一會兒，好像不太信，問道：“你們真進樹裏去了？”
程州謹大致把他們在山下見到的情況講了一遍，說：“您要是知道什麽，勞煩一定如實相告，這對我們很重要。”
聽他說完，掌櫃的眼睛一亮，激動地拍着老板娘的肩膀說：“你看看，我就說他不是一般人！”又轉頭恭敬地對絡石他們說，“幾位爺請随我上樓，聽在下慢慢道來。”
那座大山下的村莊叫鹿村。早在五六十年前，那裏還不是孤零零一座大山，而是一大片山谷。山谷裏有一片湖，湖水一直流向山谷外。到了季節上，山上的野花漫山遍野，牛羊在湖邊飲水，時不時還會飛來一些鷺鸶在水邊休憩。
因為挨着山谷，附近幾座村的人生活都很富足。他們在山谷裏養牛羊，在山腳開墾田地。
一天夜裏暴雨傾盆，雷聲格外刺耳。在一陣驚雷過後，遠遠的，鹿村的人看到旁邊一座山腳下亮起一小塊白光，第二日山谷裏便多了一個紅衣小妖。這地方常有妖怪出沒，除了會點法術外，和一般人差不多，大家就沒在意。
那小妖是個女子，年紀輕。她在山裏形單影只的，除了野果外也沒有其他的食物。鹿村人瞧她可憐，便留她在村子裏過活。她沒有名字，大家管她叫紅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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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妹話少，不愛笑，心裏好像總裝着什麽傷心事。但她很勤快，幹活幹脆利落，所以跟鹿村人相處還算融洽。
這麽過了幾年。有一天，紅妹從山裏回來，一切就變了。起先是她的力氣變大了，幹活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哪家要殺豬宰牛，她用手背往牲口脖子上摸一把，牲口便咽了氣，再往身上劃幾道，幾塊整齊的肉便擺在桌上。
再後來。她出遠門不用腳，而會騰雲駕霧。一揮袖便是狂風大作，再揮袖便能呼風喚雨。她不再跟人說話，又回到了最開始在山谷中的那種生活，獨來獨往，形單影只。
突然有一天她讓鹿村的人全部搬走，她說對不起，我必須要這樣做。那天，她看着山腳下她來的地方，眼裏滿懷怨恨。
她把附近的人家都趕走了，霸占了整個山谷。據說她修建了自己的宮殿，方圓百裏內的妖怪都向她俯首稱臣。她用法術蓋住了原本廣袤的山谷，人們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座沒有人煙的大山。連住在幾十裏外的洛陽城裏的人都聽說過她的傳聞。
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個勤勞、不愛說話的紅妹了，但她的新名字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半紅。這個世界妖族的首領。
“合着你什麽都知道還故意騙我們去那棵樹裏找死？”絡石眯起眼睛，好像随時想抽刀砍他的樣子。
掌櫃趕緊陪笑說：“您別生氣，我也是一時眼拙，您看您這不好好地站在這兒嗎？”
接着他又嘆息一聲說：“現在山腳下那片沒人的村莊是山谷附近離得最近的一個村子了。上個月，村子裏的人也全部搬走了，下一個就要輪到我們村了。”
絡石一手搭上掌櫃的肩膀說：“你放心，我們幾個來了，事情就解決了一半。”
程州謹避過掌櫃的視線沖絡石皺了皺眉，示意他不要再多言。他們這趟的任務是來找紫砂壺的，除妖與否視情況而定，能毫發無損的智取避免跟一半紅交手是最好的。至于這些閑雜人等的生死，程州謹認為跟他們沒有什麽關系。
掌櫃還是不大放心，說：“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幾位是特地來除妖的還是有別的事？你們是外鄉人，按說沒必要摻和進這堆爛攤子裏。”
程州謹說：“我們是來找東西的，至于除妖的事我們盡力而為。敢問要從哪裏進入山谷？”
掌櫃：“入口就是那棵樹。只是聽說要跟一半紅法力相近的施力才能進去，我不懂什麽法術，所以具體的我也不太明白。”
聽了他的話，程州謹思考了一會兒就帶着絡石他們上路了。
臨行前，掌櫃的夫婦幾乎是含淚把他們送走了，隔得老遠還聽見他倆喊：“我知道幾位不是凡人，但那妖怪法力高強，你們一定要小心行事。我們村幾百號人可全仰仗五位英雄相救了！……”
這次程州謹走在最前面，趙繁絡緊随其後。海桐落在最後低聲問絡石：“姓程的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我們來異世界不就是為了解決古董帶來的危害，保護那些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嗎？”
絡石說：“他的的意思是我們是來取古董的，別的事不要瞎參與，也不要輕易承諾。不過跟你那意思也差不多吧，由古董引起的問題拿走古董自然就能解決。”
海桐：“那如果我們潛入山谷的這段時間一半紅對無辜的人下手了，我們就視而不見嗎？”
商陸說：“不然呢？程州謹的想法是對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能自保已經很不容易了，哪有空關心別人。”
海桐沒有反駁，心裏卻不能接受這種觀點。直到絡石說：“先自保，有餘力再幫助別人。”她才覺得心裏舒服了一點。
照掌櫃話裏的意思，樹裏的空間應該是一道結界，用以封住山谷的入口。一半紅持有的紫砂壺屬又火行，要打開結界就要身上具有火屬性靈力的人在結界上運力。
海桐站到樹前，伸出一只手按在透明屏障上。閉上眼，淺紅色的靈力自她的掌心湧出，牆壁似的屏障漸漸染上了與她靈力相同的顏色。山上的景象交織重疊，變得模糊不清，又一陣煙似的散去，山谷的輪廓呈現在衆人面前。
碧綠的草地連着一小片湖，湖水延伸開去數丈，有兩面緊挨着的山壁，山高入雲，湖水從兩山間的縫隙中流出，縫隙可容一條小船通過。
程州謹拿出在傳送門裏使用的那條毯子，放到湖面上，嘴裏念了句什麽，毯子化為一只船。五人依次登船，小船順着湖水自己向前行駛，行至兩山夾持的山壁中，他們身後的小湖和草地又幻化為大山。
兩面山壁離得非常近，有些地方他們幾個得彎腰或坐在船上才不會撞到頭。絡石盯着頭頂的一線天看了一會兒說：“這種地勢易守難攻，要是咱們被發現了想跑路可沒什麽希望。”
不到十分鐘，船駛出山洞，迎面送上一陣怡人的清風，再睜眼是長到望不着盡頭的湖水。村裏人管它叫湖，實際上是一條水淺而流速緩慢的河。靠岸的兩邊種了許多睡蓮，中間留一條齊整的水路，應是供船只往來。
不知為何，這裏的時間和外面的世界不同步，剛進來時外面還是早晨，裏面卻是黑夜。或許這時正是妖怪們的休息時間，所以他們靠岸收船後沒有在岸上遇到別的什麽。
涼風徐徐，繁星滿天，許多螢蟲飄蕩在或黃或粉的睡蓮旁，煞是好看；岸邊柳樹下的小道上每隔一小段路便點了一盞魚形燈，風悠閑地吹動柳樹的影兒，一晃一晃的。這樣的景致不自覺地叫人想放慢腳步，難怪一品紅會封上結界不願分享給別人。
“好奇怪呀，”趙繁絡突然說，“我記得叔叔家的睡蓮晚上會閉合，白天的時候才開花，為什麽這裏的睡蓮是開着的？”
海桐：“我覺得會不會是那女妖像之前一樣使了障眼法把天變黑了，實際上這裏和外面一樣是白天，所以植物保留着白天的狀态。”
趙繁絡說：“那她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進來了？”
他們更加謹慎地前行。穿過一道石砌的走廊，到了另一處石洞，頂上書三個大字：半入雲。石洞裏的燈完全沒個燈樣子，是用發光的石頭做成的，有花草形狀、蘑菇狀、鳥獸狀等，發出的光顏色不一，倒是別樣的新鮮。
沒走多久就有了岔路，商陸同趙繁絡一道，海桐和絡石一道，程州謹單獨走一道。
沒了程州謹看着的絡石手腳立刻不老實了，左晃右晃，東摸西蹭。海桐說：“你別亂動行嗎，要有個機關暗器什麽的，我可不想給你陪葬。”
絡石說：“要有早有了，不會等到現在。”
海桐覺得他的話有理，嘴上卻說：“那可不一定。”
人跟人的氣質真是大不相同，這絡石明明做着小偷小摸的動作卻大大方方、閑庭信步，倒顯得一旁小心翼翼的海桐像過街老鼠。
這石洞讓海桐想起她跳樓那天晚上誤入的書齋，也是類似的一個石洞，吓得她以為到了陰曹地府。在這裏待着她卻不怎麽害怕，可能是因為那裏沒有這麽多精致的燈，少了點人氣。也可能，是因為絡石在旁邊吧。
再走就到了樓梯口。往上走路過幾間洞穴，一個裝滿了金塊，一個裝滿珠寶，再往後的走廊裏還挂了好些裝潢好的字畫。絡石居然沒伸手碰一下，還告誡一旁看得直愣愣的海桐不要亂碰。
海桐不滿地說：“怎麽你剛才碰得，我就碰不得？”
絡石：“你忘了你之前在書齋發生了什麽嗎？”
還能什麽。不小心碰掉裝了靈力的盒子，把自己弄到這麽個破地兒來。海桐扁扁嘴，沒有說話。
“你覺不覺得打我們進來之後遇到的一切都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絡石接着說。
海桐想了想說：“到現在我們還沒遇到一個活的能動的東西，除了外面的螢蟲。”
“沒錯。如果真像你說的，外面的黑夜是一半紅有意施的障眼法，那一半紅早就知道我們進來了卻不阻攔，躲在石洞裏等着我們去找她，這不是在……”
“守株待兔？！”海桐叫道。
“她這一路上讓我們看到的這些值錢玩意兒，意在告訴我們……”
“跟着她混好處大大的有？”海桐說。
絡石拍拍她的腦袋笑道：“孺子可教。”
海桐用力錘他一下，絡石也不躲，任她動手腳。這貨平時犯起賤來相當欠揍，認真起來倒是智商在線。
但即便絡石猜對了也沒什麽用。他們只能往前走，自投羅網也沒得選。
繼續往裏走，絡石突然抽出刀擋在海桐前面，對海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海桐盡量放輕腳步，跟在絡石身後，再走往前走，她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絡石猛然竄出去揮一刀，“當”的一聲兩件兵器撞到一起。
“絡石？”
“假正經？”
兩個人異口同聲。
半道上商陸跟程州謹二人彙合了，五個人又湊在了一堆。雙方剛互換完信息，确認路上見到的東西都差不多，還沒來得及分析具體情況，身後發出一陣巨響，出去的一條路被一扇很厚的石壁封上了，另一條路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們只能往裏走。三人走在前，程州謹和絡石手持武器在後，沒過多久他們便走上絕路——前面是大片的岩漿，後面是黑壓壓一大群妖怪。
程州謹和絡石對視一眼，立刻沖上前跟那些小妖打作一團，商陸撐開傘幫他們抵擋傷害，趙繁絡和海桐各跑各的路，前者要從妖群中擠出去，後者一根紅線紮在洞頂就從衆妖頭上略過。海桐腳還沒沾地，那群妖怪突然又一陣風似的蹿沒了影。
大家正摸不着頭腦，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信步走了過來，微笑着說：“來都來了，何必這麽急着走呢？”
是一半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