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五

絡石以為海桐遇到危險了火急火燎地跑上來,看到海桐獨自坐在樓梯上惆悵。見她應該是沒有受傷,絡石正要損她幾句,海桐一把抱住了他。

絡石一下卡殼了,呆滞片刻,拍拍海桐的背不自覺地放緩語氣問:“怎麽了?”

“沒怎麽。” 海桐松開他,低着頭說。

“有話就說!”絡石失了耐性。

他一吼,海桐覺得怪委屈的,也跟着喊道:“我不敢下去!”

海桐等着絡石拿話些難聽的話嘲諷她,絡石卻只“啧”了一聲,然後向她伸出一只手說:“走吧,假正經他們還在下面等我們呢。”

海桐一怔,眨眨眼,視線跟絡石接觸了一秒就迅速移開,心裏沒由來地慌亂。

絡石看她伸出手,就下意識地握住,轉身要走,卻發現手握了空。回看一眼,海桐抓着他的袖口。

絡石的心情頓時變得很複雜,有點尴尬,有點生氣,好像還有點……失落。之前在婺州他也握過海桐的手,海桐也是這樣無聲地拒絕了他。這樣讓他隐隐感覺他們之間就像是隔了一層什麽,明明就在眼前,又好像離得很遠。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絡石用力把衣袖從海桐手裏拽出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嗯?唔……”海桐不明所以地擡頭,對上絡石怒氣沖沖的臉。

“我的手很髒嗎?”

“啊?不髒吧……”海桐心說我怎麽知道,你的手不是你最清楚嗎。

“那就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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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好吧。”海桐茫然地答應了,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是怎麽回事,躲在絡石背後笑。

海桐不是嫌棄絡石。她雖然膽小,性子卻有些要強,覺得要牽着絡石走已經夠丢人了,實在不想再去牽他的手。知道絡石誤會了她也不解釋。

海桐從後面望着絡石,他的身段還是那麽好,步伐穩健。手,被對方握着,她的有點涼,絡石的有點燙。她看着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種感覺特別好,笑容攀上她的臉,絡石偏頭,正巧看見她嘴角上兩個淺淺的梨渦。

絡石:“你還挺高興。”

海桐立刻收了笑容,理直氣壯地說:“有人帶我下樓我當然高興了。”

“是麽。”絡石笑了一聲,輕到海桐沒有聽見。

到了他們屋,海桐把事情大致講了一下,問道:“守門人還沒跟你聯系嗎?”

程州謹搖頭。

海桐洩了氣趴在桌上,抱怨道:“為什麽不讓神族去拿回古董啊?他們取個古董不跟貓抓耗子似的簡單麽?要我們這些凡人在這麽混亂的世界裏穿梭,不是等于讓我們來送死嗎。”

程州謹:“書齋是由程家看管,古董是被程家人遺失,于情于理都該由程家來承擔責任。”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海桐說。

她望着程州謹,對視一眼,程州謹馬上移開了視線,說:“既然一半紅有意留你,你就借此機會取得她的信任,找到紫砂壺的位置。”

“我盡力。”海桐還是蔫兒不拉幾地趴桌上。

這時候程州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驚訝的事,他安撫似的拍了拍海桐的肩膀,說:“之後的事就辛苦你了。”然後他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淡定離開房間,好像并沒有發生什麽。

程州謹都會安慰人了?那個讓人替他辦事不是命令就是威脅,除了對他有用的人外對誰都漠不關心的程州謹,居然也會安慰人嗎?

海桐感到有些不對勁,剛才程州謹看他的眼睛就不太正常,說:“他這是怎麽了?魔怔了?”

絡石說:“他剛才以為你要叛變了,躺床上郁悶了好久。”

海桐一下笑出了聲說:“真的?可惜我剛才沒在,錯過一出好戲。”

商陸說:“你倆怎麽都這麽喜歡擠兌程州謹啊,他也太慘了。”

海桐:“誰讓他趕鴨子上架的。話說他這時候出去做什麽?”

“不知道。”

海桐琢磨了一下,也出了門。

蓮池邊,柳蔭下。

“喂,姓程的。”

程州謹回頭,是海桐在叫他。

“你這個時候才擔心我投敵是不是太晚了?”海桐說。

程州謹沒有說話,望着遠處的山丘若有所思。

“放心吧,我不會出賣你們的。我的家人不還跟程家在一個世界麽。”海桐也望向遠處說。

程州謹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說:“聽說你在家裏一直過得不太如意,你父母非常偏愛你的弟弟。”

果然,她家裏的事早被程家調查的一清二楚。

海桐說:“但不管怎樣,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他們能好好生活。”

程州謹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謝謝你。”

“謝什麽?”

“我以為你一定會選擇留下來,畢竟你跟着我們,無法保證你的人身安全。”程州謹說。

海桐向程州謹靠近了一些,面對面和他站着,認真地說:“我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你都能相信我。我們是一個團隊,未來的路本就艱險,如果隊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我們成功的概率會無限接近于零。”

“我答應你。”沒怎麽猶豫,程州謹給出了他的回答。

海桐沖他笑了笑,說:“好了,我要去撩騷一半紅了。”

一半紅住的樓層有許多間屋。一間卧室,一間琴室,一間茶室,剩下的房間她不怎麽進去。茶室麽,海桐不通茶道也還是進去看了一眼。按說一般紫砂壺被擺在茶室是最合理的。

桌上整齊的倒扣了幾個杯子,櫃子裏擺了一排杯子,什麽瓷的陶的琉璃的都有,最下面一層幾個蓋碗旁邊擺了兩個紫砂的壺,都顏色暗沉,和程州謹畫上那個火紅得像被燒熟了的差太多。

又進了琴室,雖然連個杯子都沒有,海桐心情卻一下暢快了。彈兩段古筝,撥兩下琵琶,連她不太會的古琴都手癢的戳幾下,留兩個指紋在琴面上。

她走了一圈,發現其他琴都随意地放在木架上或挂在牆上,唯獨那把古琴擺在瑪瑙石的琴桌上,置于翠竹屏風後。足見主人之珍視。

一半紅擺這麽多琴做什麽?這琴室裏上下擺了二十幾種樂器,除了常見的那些,甚至還有尺八、埙這種少見的。縱使她再多才多藝也不至于全會吧?

目前看來,紫砂壺多半在一半紅的寝室了。其實她早便猜到,但還是抱了僥幸心理過來看看。白來一趟。

剛才樓梯口沒人,海桐偷偷拽紅線上來的,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要下去。她不想麻煩絡石,又不敢自己下樓,磨磨蹭蹭地倚在琴桌上發呆。正昏昏欲睡,晃眼看到牆上挂着一支玉笛,笛身通透,裏面鑲嵌有花瓣似的綠色碎石,很好看。

海桐握着笛子把玩一會兒,遞到嘴邊吹了一首女兒情。她以往吹笛,因為不常鍛煉的緣故,吹到長音氣息總是穩不住。被絡石逮去晨跑兩三月,吹這種簡單的曲子游刃有餘,完成的比預想中的還要出色。

“你剛才吹的是什麽曲子?”一半紅突然出現在門口。

“女……我家那邊的民歌,沒有名字。”海桐吓得馬上站起來,“抱歉,我實在是待得無聊了。看到這裏有琴,我又正好會一點就進來了,沒有提前告知你。”

“無妨。我不善音律,這些琴擺在這兒也是浪費,沒什麽用,你願意的話以後可以常來,不用過問我。”

一半紅坐到古琴前,輕輕撥弄幾聲,旋律有點耳熟,一時想不起是什麽曲。

“你可會七弦?”她問。

海桐:“能彈一點簡單的曲子,太難的彈不了。”

“是嗎。”一半紅神情有些遺憾。她的指尖輕撫過琴弦、琴身,那麽小心翼翼,眼裏柔得像汪了一灘水。目光離開琴,她長嘆一聲,神情又恢複如常。

怎麽還傷感上了?原來一半紅還是個感性的人。看她情緒還在,海桐趕緊趁熱打鐵跟她多聊幾句。

她說:“我剛吹的曲子在我的家鄉流傳着一個故事。”

一半紅:“說來聽聽。”

海桐講起了唐僧師徒途徑女兒國的章節,一半紅聽得入神,講到唐僧夜晚去觀賞國寶卻發現國寶正是女王自己的時候,海桐停下了。

一半紅急問:“後來呢?他們在一起了嗎?”

海桐搖頭。

“為什麽呢?”

海桐沒有立刻回答。

一半紅又問:“唐僧不喜歡她?”

海桐搖頭。

“是女王掌管的國家太小了,他看不上?”

海桐搖頭。

“是她長得不夠漂亮?”

海桐搖頭,說:“是唐僧選擇了堅守初心,繼續去西天取經。”

一半紅沉默良久,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我不喜歡女王也一定會選擇留在女兒國。”

“為什麽?”

“娶了她,我既有錢又有權,全國的百姓都向我俯首稱臣,我喜歡誰就能跟誰在一起。何樂而不為?”

海桐笑了,說:“可感情是不能強求的,縱使你富可敵國、權勢滔天,不喜歡你的人還是不喜歡你啊。他要是為了錢和權而跟你在一起,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如果我喜歡的是跟國王一樣強大的人呢?”一半紅突然發了狠,咬着牙說,“我只是一個庶民,要是我無法變成跟他們一樣地位的人,窮盡一生我都不能再見他一面!”

她的咬牙切齒,她的憤憤不平,讓海桐意識到她不是把自己帶入了故事,而是在講自己的故事。這便是她讓自己變強的原因嗎?

“那現在你見到那個人了嗎?”海桐問她。

一半紅的背影僵硬了片刻,她的手緊抓着桌角,指甲都快要嵌入木板裏。再回過身時,她已經平靜下來,微笑着說:“沒有這個人,我不過随口一說罷了。”

一半紅走了。離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把古琴。

海桐下樓的時候一直想着這件事,不知不覺走下去,居然沒覺得害怕。到了三個男人的房門口,她突然想起一半紅彈的曲子。

潇湘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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