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
七
往下走了幾層海桐覺得不大對勁。往日虎視眈眈、烏泱泱的一大群妖怪,今天每層只剩寥寥幾個身影。走到最底層,空曠寬闊的石洞裏擠滿了各樣的妖怪。
端碗的拿菜的洗鍋的砍柴的,亂糟糟的忙成一片,又各自有各自的活兒幹,只有海桐和程州謹游手好閑站在旁邊看。
海桐攔住一個小姑娘模樣的妖問:“你在忙活什麽,準備開席啊?”
小姑娘說:“可不就是開席麽。明天就是十五了,現在不準備,到時候吃啥?”
說完又急急忙忙去幹活了。正不得其解,一半紅從樓上下來了,看見海桐在,走過來說:“忘了告訴你們,每月十五山谷要辦一場鬥酒會,從正午喝到天黑,就在一樓的大廳裏,你們一定要早點來,過了時候可就沒有位置了。”
一半紅看上去很高興,臨走前折回來對海桐說:“我要去出去辦點事,晚上才回來,有什麽事明天再來找我。”
然後一半紅不知為何多看了程州謹一眼。
離開山谷,一半紅身邊的小丫頭問:“主子,您剛才跟神女說程州謹人品不佳。自打他們五個進來,您沒見過程州謹幾次,怎麽就知道他的為人呢?”
一半紅道:“他的人品真正如何不重要,要緊的是先把懸鈴套上,讓她幫我保住紫砂壺。”
“您要如何證明給她看呢?”
一半紅眼中略過一絲陰狠:“要是程州謹能賣個破綻給我是最好的,如若不然,我也只能用點手段了。”
一縷紅光滑過天際,光芒漸漸消失在遠處雲端。
一半紅前腳一出門,海桐和絡石後腳立刻上了樓,但他們失望了,一半紅的卧室一如既往被石門封着。趁着樓上沒幾個人,絡石試着用外力砸門,但無論他怎麽折騰,門始終巋然不動。
回房後,看他倆的臉色其餘三人便猜到了結果。
海桐說:“要不我明天試着把一半紅灌醉,看有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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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石:“你酒量行嗎?”
海桐一想,她确實不太行。
絡石提議:“要不程州謹也來彈琴助興,順便幫她擋擋酒?”
程州謹從容拒絕,有理有據:“太吵的地方不宜彈琴。”
絡石偏頭看向商陸:“你小子的錦囊妙計呢?”
商陸:“對不住,以咱們和一半紅的實力差距我實在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最後商量出一個不大靠譜但就目前形勢來說唯一可行的辦法:讓海桐盡力把一半紅灌個半醉扶她回房趁機找紫砂壺,絡石能進就進,進不了在門外接應海桐。
翌日正午,一樓大廳內。時值夏季,又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間段,石洞內卻十分涼爽,與外面的炎熱相比俨然兩個季節。
石洞最裏靠牆的位置,一半紅坐獨桌。向外是一張張圓桌依次排開,遠遠望去人頭攢動,鬧哄哄的。一半紅站起來做個手勢,四下立刻安靜了。
“老規矩。今日旁的不論,但吃喝玩樂一定要盡興。我先帶頭喝完這杯,之後大家随意。” 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周遭立刻發出一片歡快地叫聲附和。
說是鬥酒會,其實是一般的宴席。大家盡情的吃喝、暢聊,酒足飯飽後,俗一些的開始劃拳,搖骰子;雅一些的開始行酒令,吟幾句詩詞,哼幾段小曲。嬉笑哄鬧的聲音這邊剛矮下去,另一頭又嚷起來,此起彼伏。
海桐幾人為客,坐在離一半紅最近的位置。開始海桐還琢磨着該怎麽勸一半紅多喝兩杯,她試着湊過去跟一半紅聊幾句,但對方似乎情緒不佳,不太想跟別人說話,應付地“嗯”了兩聲便不再搭理她。
一半紅坐在那兒,東望望,西瞧瞧,看到喝醉了跌坐到地上的,她就笑一笑,給自己倒一杯酒;看到賭錢的為了輸贏而起争執,她就皺一皺眉搖搖頭,還給自己倒一杯酒。
“得,她這麽喝下去啊,不用你灌她也該醉了。”絡石湊到海桐身邊扯着嗓子喊,聲音才不至于被嘈雜的人聲淹沒。
喝到近黃昏,周圍的人走了一部分,倒下一部分,剩下的也沒了開席時的勁頭。一半紅還坐在那裏,眼神有些微迷離,又要給自己倒酒。
海桐過去攔住她,說:“紅姐,你不能再喝了。”
一半紅拿開她的手,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說:“最,最後一杯。”
說完又滿上一杯。海桐奪過她手上的酒杯一口幹,一股辛辣味從嗓子燒到胃裏,又返上來直沖腦門。海桐立刻別開臉咳嗽不止,把舌頭伸出來晾晾。腦袋有點暈。
絡石坐在凳子上瞅着她笑,一半紅也笑了,說:“不會喝還逞能?”
海桐咳完感覺沒那麽暈了伸手去扶她,說:“最後一杯我幫你喝了,你趕緊去休息吧。”
一半紅順從的搭上海桐的肩,任她攙着走。海桐回頭給了絡石一個眼神。兩人跌跌撞撞上了樓,到一半紅房間海桐已經是筋疲力盡。還好一半紅身邊還有個小姑娘幫着攙扶,要不海桐覺得她倆可能會從樓梯上滾下去。
一半紅對那小姑娘擺擺手說:“你先下去。”
海桐給一半紅倒了杯茶,盯着一半紅喝下淡黃的茶水,她突然想,可惜弄不來安眠藥啥的,要是能給一半紅藥倒,事情就好辦多了。
一半紅喝了茶就躺下了,沒有封石門。海桐認為時候到了,正要招絡石進來,一半紅突然睜開眼說:“你看看外面是不是滿月?”
海桐向石洞外望一眼說:“是。”
一半紅費了好大勁才從床上坐起來,拉住海桐往外走。海桐只覺得身子一輕,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再睜眼已到蓮池邊。
你有這本事,剛才上樓的時候你怎麽不直接把我捎上來?海桐無語望天。
天上的紅霞還未褪盡,西邊的天空蒙着一層淡淡的紫色,上方墜着一輪圓月。
海桐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不想動彈。一半紅踉跄的貼着她坐下,把混沌的腦袋枕在海桐肩上。
“我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啊。”海桐問她。
一半紅嗤笑一聲,含混不清地說:“哪有。我,好得很!”
行行行,你說好就好。耳邊傳來絡石的聲音:“矮子你穩住她了嗎,我要開始搜了。有情況你就咳一聲。”
海桐捏着耳垂:“嗯。”
一半紅是真的醉了,沒注意到海桐的舉動。她望着升到頭頂的月亮,伸出一根手指,說:“你知道,我,是什麽嗎?”
海桐答:“妖啊。”還能是什麽?
一半紅指了指自己說:“是,什麽妖,呢?”
海桐:“不知道。”
“是紅鯉魚。”一半紅笑出了聲,聲音有點傻,“我們紅鯉一族,規矩好多。太,太多了。但唯獨,在每月十五的,這一天。什麽,都不用管。就,全族聚在一處,尋歡作樂,足矣!”
“那你……今天怎麽不回去呢?”海桐看着她,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傷感。
“回去?”一半紅搖了搖她的手指,“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半紅躺倒在草地上,一片飄過的雲遮住了月亮,地上暗下來,她眼裏的光也暗下來,只有那面具似的笑容還挂在臉上。
海桐跟着她躺下,不再看她。她的眼神讓海桐覺得難過。
絡石溜進屋,一陣翻箱倒櫃,所有能藏東西的地兒他全搜了。他甚至把房間裏的擺件全摸了個遍,連幾面石牆能夠到的位置他都敲打了一次。一半紅的床留到最後搜,他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他敲敲床靠着的牆壁,空的,有門兒。搜遍床上床下,最後在床側面的木板上找到一個與床板同色的按鈕。
戳一下,牆壁向裏塌陷了一截,絡石側身擠進去。裏面是單獨的一個石洞,頂上嵌了一顆照明的珠子,四面平整的牆壁中間圍一塊圓形水池,直徑約三四米。池中流的是活水,有水源自石縫裏緩緩流出,水面飄幾朵睡蓮。
絡石晃眼一看,沒找到紫砂壺。他蹲在池邊找了一會兒,發現在池中央的水底。心道:這麽好的壺不用來泡茶卻拿來裝泥沙,真是暴殄天物。
絡石脫得只剩一條短褲,下水,水只到他的腰部。他想,一半紅藏東西就藏吧,怎麽還把壺撂水裏呢。這池子是用來洗壺的,還是用來洗澡的?她用個法器總不至于還要先沐浴淨身吧,這麽虔誠嗎?
不過別的不說,這大夏天的泡一泡水還挺涼快。
絡石彎腰取壺,手觸到壺身卻沒有感受到靈力。他的靈力克火,莫不是他把這壺給吓到了?他要把壺拿起來,發現壺跟黏在底下似的拿不動。
這時草地上躺着的一半紅突然睜開眼,化作一道紅光直奔她的洞穴。
“黑頭你快走,一半紅回去了!”海桐喊道。
來不及再試,絡石趕緊穿上衣服鑽出來。整理好床鋪,一個空翻跳到門口,石門卻“轟”的一聲關上了。
一半紅陰沉着臉站在他身後說:“你來這兒做什麽?”
海桐站不住了,她在山下抛出一個紅線直接把自己拽上了一半紅的石洞。,事态緊急,這幾層樓的高度竟也沒讓她覺得害怕。
上來看見絡石拔刀沖向一半紅,海桐猶豫片刻,一咬牙擋到一半紅身前。絡石反應過來卻已經來不及收刀,刀刃劃破了海桐的頸部的皮膚,好在傷口不深,只是流了血,看着吓人。
絡石回過神,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正要破口大罵,海桐卻先踢了他一腳吼道:“我的房間在那邊,你跑這裏來幹什麽?!”
看到海桐對他瘋狂眨眼,絡石呆了一下,強行壓下怒火說:“……這不是你的屋嗎?”
“廢話!都跟你說了我房間是樓梯左拐第二間。”海桐餘怒未消。
一半紅也傻了眼。剛才絡石拿刀砍她的時候她沒覺得怎麽,看到海桐突然擋在她身前她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你沒事吧?”一半紅問。她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感動。
海桐說:“沒事。紅姐,都是一場誤會,你不要生氣。有了這次,他以後絕不敢再進這間房了。”
一半紅看着她脖子上的傷,眼神柔和:“你都這樣了,我再有氣也全消了。”
說着,她輕輕敲了下海桐的腦袋,眼裏多了幾分責怪的意思,“我還用得着你保護嗎?再有下次,你躲遠點,保護好自己就行。”
海桐點頭。
絡石氣是全消了,低頭檢查海桐的傷口,拿了藥給她擦上,包紮傷口的動作格外溫柔。海桐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
一半紅靜靜的看了他倆一會兒,問道:“你們是什麽關系?”
絡石:“當然是朋……”
“他是我未婚夫!”海桐挽上絡石的手臂,笑着說。
絡石:“???”
一半紅笑了,對絡石說:“看在海桐的面上這次就放過你,以後不許再進我的卧室,記住了?”
“是。”絡石勉強點了點頭,算是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