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八
八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
絡石說:“你還挺會占便宜的。”
海桐:“只要能讓她相信就行,被人占占便宜你又不會少塊肉。”
絡石不甘心的哼哼兩聲,又說:“我看你剛才那麽不要命地護着她,嘴上客套喊她一聲姐,你還真拿她當自己人了?”
海桐說:“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她就是我親姐我也未必真的敢豁出命去救她。”
“那你剛才還?……”
“我只是相信你,不會傷我。”
絡石腳步一頓,又繼續往前走。海桐擡眼看他,他別過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下次別再這麽信任我了,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沒收住。”他的音色比剛才要低一些。
說完,像是逃避什麽似的,絡石加快了腳步,甩了海桐一大截。
海桐忙跑下去抱住他的手臂說:“可我現在也還活蹦亂跳的啊,我想要是換個人的話,也許我已經躺下了。”
海桐用手比劃了個一刀穿喉的動作,自己都覺得樣子滑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所以下次我還是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這算是一種委婉的誇贊吧?以前經常跟海桐互損,突然被她誇了絡石還有點不習慣,他不自在地撩一下劉海說:“你這個挨打的倒是比我這個拿刀的還要自信。”
海桐笑得眯起眼睛,絡石看着她,心裏無端地燥熱,出了一手汗。他深吸一口氣,兩三步邁下樓梯,又把海桐丢在身後。
海桐喊:“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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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石:“你笑起來太醜我受不了了!”
海桐沖下去揍他。一追一逃,兩人很快跑到房門口。看他倆回來,程州謹“蹭”一下站起來,問道:“怎樣了?”
絡石搖搖頭,給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海桐倒了杯茶,說:“一半紅把那壺擱池子裏。壺和池底跟焊在一起似的,這麽一下子還拿不起來,我沒來得及運氣發力,她就回來了。而且有件怪事。你不是說火屬性的法器靈力強盛麽,我一點沒感覺到那壺的靈力,難不成它被我水屬性的靈力吓着啦?”
程州謹聽後默然,皺着眉在屋裏踱了幾圈,說:“你确定你找到的是我圖上畫的那個壺?”
絡石說:“确定啊,赤紅色肚上帶兩片竹葉的。怎麽了?”
程州謹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這紫砂壺已經認主了,除一半紅外別人用不了它。”
絡石:“那咱們的計劃不是廢了嗎。”
程州謹看向海桐。海桐明白他的意思,之後的事情得按她提過的計劃辦了——套出一半紅的心上人的名字,讓守門人帶來見她一面。
“海桐姐,你脖子怎麽了?”他們進屋的時候趙繁絡就注意到海桐脖子上挂的白布,被程州謹一打斷她便忘了。摘了布條,海桐的傷口還有點流血,趙繁絡仔細地給她消毒,再拿紗布給她纏上。
商陸見絡石神色不對,湊過去一只胳膊撐在他肩上說:“這不會是你的手筆吧,絡兄?”
絡石直言:“是又怎樣?”
商陸露出個“我懂你”的眼神說:“不怎樣不怎樣,砍是親罵是愛嘛。”
“啧。邊兒去。”說得他像個抖S,他可沒那嗜好。不過,如果對象是海桐的話……絡石不由自主望着海桐,那小細胳膊,那白淨頸子……絡石猛然收回視線,伸手蒙住了雙眼,順帶揉一揉太陽穴,讓自己清醒一下。
商陸笑得更大聲了。然後結結實實地挨了絡石一掌。
這天晚上,海桐幾乎一夜未眠,全用在想該怎麽套出一半紅身世上了。當時她提出那個計劃其實有一半原因也是她自己想知道一半紅的過往。那似乎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
之後有那麽幾天海桐差點按捺不住要直接問一半紅。但她必須再忍一忍。雖然經過那晚上的事,一半紅對她比之前更親近了,但她怕問得太早,反而會讓一半紅懷疑那晚幫她擋刀的事是自己和絡石演的一出苦肉計。
她得挑一個合适的時機發問。并且程州謹也還沒聯系上守門人,不用太着急。
就這麽等了半月,在程州謹和衆人日複一日的呼喚中,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再次聽到了守門人冷漠而動人的聲音。當然,此前沒有人覺得他聲音好聽。
守門人大致了解了情況,并向大家保證,三日內他必定能随叫随應,以便海桐能及時把消息傳給他。
商陸靈機一動說:“一半紅法力高強,已經超出了我們能應對的範圍。要不您直接來一趟幫我們打敗一半紅奪回紫砂壺,也省得之後再出什麽意外。”
守門人:“我只是按神族的要求協助你們找回古董,主要還是靠你們自己。何況你們在一半紅身邊已經待了月餘,依舊安然無恙,足見你們還是有能力解決這件事的。”
商陸又道:“那她要真跟我們硬碰硬的話,你就不管了?”
“先做好你們能做的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守門人用他獨有的沒有情緒的聲音說。
商陸的話程州謹聽了直皺眉,卻沒有說什麽。趙繁絡背着表哥拉他到一邊說:“商陸哥,你這麽說不對。古董丢失的事,主要責任在程家,守門人本來就沒有義務一定要護我們周全的。”
商陸說:“我知道。但我想就算程家有錯神族也不至于讓我們去送死吧?所以先問清楚他能幫我們到什麽程度,好物盡其用。”
絡石:“商陸你幹脆去經商吧,我贊助你,有錢大家一起賺。”
商陸嘿嘿一笑說:“正有此意。等拿到程家的賞錢,咱倆一塊兒。”
兩人對視一眼,就這麽勾搭上了。
兩日後,天公作美,一場暴雨毫無征兆地降下。從中午持續到晚飯後,雨勢漸歇,轉為牛毛細雨。
自古陰天使人惆悵,雨天使人多情,細雨使人愁意纏綿。為了加深一半紅的愁緒,海桐特意讓程州謹去琴室練了一個小時琴。甭管你忙是不忙,走過路過,你總能聽見。
借完天時地利,海桐去了一半紅的房間。不出所料,她正望着外面的雨出神,眼底無限哀愁。
海桐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極溫柔地說:“姐姐,有什麽事你就說出來吧,老看你這麽難過,我心裏也跟着難受。”
一半紅想嘆口氣,卻沒有力氣,憋在心裏不上不下,實在難以忍受。她回握住海桐的手說:“也好。你想知道,我便說給你聽吧。”
她靜默地望着外面的雨簾,過了好久才開口道:“我是五十多年前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另一個強族遍布的世界……”
紅鯉妖族在那個世界的各大種族裏排不上名次,但總歸算是中等偏上。再加上谙熟水性,被神族委以看護天池之責。
池水自朱雀山的雲層間傾瀉而下,流經山崖,形成高數十丈的瀑布。在山腳彙成一湖,湖面遼闊呈水天相接的美景。湖邊淺水處,種有密密層層的睡蓮。再往下,是無數個用石塊堆砌的大小不一的池子,呈梯狀依次往下排列。再往下就和其他河流彙聚在一起了。
天池水終日煙霧缭繞,穿梭于湖邊、池間,如同置身仙境。
紅鯉族世代居住在朱雀山一帶,說不上多和諧,但起碼一直過着安穩的生活。卻不曾想,會突然降生出一個異類。
一半紅出生時,她的靈力就非常微弱。長到能化作人形,與其他同窗的力量差異便更加明顯。
她的父母非常擔心她會被其他孩子欺負,所以從小告誡她不要跟別人玩鬧。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頑劣。今日施法把別人坐的凳子削壞,明日對方在他腳底下變出個果皮還擊。要不就把石頭、泥土變成糕點招待別人。
她總是看着,在一旁笑着,從不參與。那時候雖然孩子們多少會覺得她無趣,但每次出去玩都會有幾個女孩子叫上她一起。
直到有一天,老師帶着他們到池邊學習新的術法。老師伸出二指,嘴裏念了一串簡單的咒語,然後伸手往一塊石頭上劃了一下,石頭被切割成兩半。
大家争相效仿,很快便完成了大半。
一個孩子突然叫道:“老師!曉黎連這麽小一塊都切不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她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手心裏全是汗。她撚起二指,學着老師的動作,用盡全力劃了一下。石頭紋絲不動。周遭立刻爆出一陣哄亂的笑聲。
老師看出端倪,制止住了那些準備過去嘲笑她的孩子說:“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裏,趕緊回家吧”
那天過後,每一次跟她一起玩的時候,那些女孩子都要讓她展示一下她的“技藝”。她們說:“我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麽弱。”
嘲笑,是每次展示過後她唯一的收獲。慢慢的,她習慣了一個人玩。
學堂裏一些頑皮的男孩子總是欺負她。變蟲蛇吓唬她,偷走她的紙筆再用草根樹皮變副一樣的出來,還有突然在人群中跳出來拍她的腦袋,扯她頭發……這些,漸漸成為她的日常。
對別的孩子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術法,她卻難以識破。
但她從來不會告訴她的家人,連跟她年紀相仿的哥哥,她都瞞着。
有一回,她的母親發現了藏在她包裏的,用樹葉變成的蜘蛛。母親握着她的肩膀問她:“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她永遠也忘了不了母親那時的眼神。心疼得像要掉下淚來。
所以她第一次對母親說了謊:“不是,朋友送我的。他們不知道我喜歡什麽。”
那一次的謊言,牽扯出之後無數次的謊言。“我沒事。”、“我很好。”面對母親的質問,她總是這麽笑着回答。
再過幾年,她到了另一個地方讀書,跟哥哥在同一個院裏。她的悲劇,在這個地方延續下去。
這階段,男孩子很少在大庭廣衆欺負女孩子了。但女孩子們以更惡毒的方式,把這份罪惡繼承下來。
她們搶了她的早餐,咬一大口再還給她;她路過她們的時候會平白無故地被絆倒;在氣頭上的時候,會突然一揮袖,把她的桌子掀翻。還覺得不夠解氣,走之前再往她的書上踩上兩腳。
即便如此,在學習上她還是很努力。當她拿了第一,她總是會興高采烈地跑回家告訴她的家人。聽完父母的誇贊後,她的哥哥總是添上一句:“書讀得再好有什麽用,不還是只有那麽點靈力嗎?”
父母當然會責備哥哥。但她不會,也不難過。哥哥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而她早就已經習慣于接受這個事實了。
哥哥是個寡言的人,她跟他不很親近。只是她沒想到,他們的關系淡漠到在別人欺負她的時候,她的哥哥選擇視而不見。他只是路過的時候看一眼,也許,一眼都不看。
有一次,那些女孩子們弄壞了她最喜歡的頭花,被哥哥無意看見了。第二年生辰,她哥哥送了她一朵一樣的。那天哥哥什麽話都沒說,東西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突然明白,這個少年不是不關心她,只是一種無奈,對現實的無奈。
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欺負女孩子,他也無法一直陪伴在妹妹身邊保護她。他已經到了要去天池值守的年紀。
所以他選擇視而不見。即便這樣的選擇讓他心如刀割。
在一半紅以為老天對她已經殘忍到極點,以後的日子不會比現在更難熬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