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九

這日,欺負她的人玩得過了火。是真火。

火點着了她的頭發,她只能頂着一頭散發着難聞味道的頭發回家。看到家中溫馨的火光,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汪在眼眶裏,她強忍着,拿手背用力擦掉。

這時,她聽到父母在談話,語氣很沉重。她的母親說:“如果當初我沒有生下這個孩子就好了……”

一瞬間她感到心裏好像有一道堅固的堡壘坍塌了。

她轉身沖出去,一路狂奔,跑到了無人的山林,然後無聲地、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哭到後來已經沒有了抽噎的力氣,只要一吸氣,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下來。

她睡着了。醒來時,她被人背在背上。是她的哥哥。

“學人聽牆角也學不成樣兒,好歹把話聽完了再走啊。”哥哥說。

那時候她母親說:“如果當初我沒有生下這個孩子就好了,以後她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湧上來,摟着哥哥的脖子,一路哭到家門口。

講到這裏,一半紅笑了。海桐笑不出,心情複雜。

雖然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沒料到事情會這麽讓人難受。她想到她在學校的時候,也被人欺負過。難怪一半紅第一次見到她就說她倆很像。

“後來呢?”海桐問。

一半紅抿一口茶,繼續講下去:“後來和我同齡的孩子都長大了,成熟了很多。沒有妖再欺負我了,雖然瞧不起我的話還是時有聽到,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日子。她身邊沒有朋友,除了家人,身邊的所有人跟她都只是點頭之交。有幾次,有人想邀她出去玩,有時是男的,有時是女的。她都拒絕了。

她覺得一個人待着挺好的,不想再聽到那些刺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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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族長去世,在關于繼承人的選擇上族內起了争執。族內幾方勢力大打出手,鬧得整個朱雀山都不安生。

神族便派了一位在各族中都頗有威望的上神,暫代族長一職。正好在十五那日上任。

“你們聽說了嗎,代任族長的上神是卓胧。”擇菜的一個姐姐說。

“卓胧?就是長得跟畫裏走出來似的那個神族?”另一個說。

“沒錯。”

“我早就聽說他了,只可惜沒機會見一見。”

“沒見過?一會兒宴會上你想怎麽看怎麽看,怕是你喂飽了眼睛,再吃不下飯了!”

“說什麽呢你!”

幾個姑娘玩鬧在一起。

曉黎也知道卓胧,不過她是在書上看到的,跟她們說的不太一樣。據說卓胧原是個普通人,機緣巧合下得了道,苦修千年才得以跨越空間歸入神族。當時看到她還以為只是傳說故事,沒想到真有其人。

她很佩服這個通過自己的努力跨越種族的人,她也想見見卓胧。不過這麽多同族的姑娘都想見他,她還是算了吧。妖多的地方,她待不了。

正午的宴席,曉黎坐在最靠後的位置。她只能聽見卓胧說話,看不清長什麽樣。管他呢,她好奇心沒這麽重,美食當前她怎麽會有心思去想別的。

酒足飯飽,她溜到湖邊,縱身一躍化為原形在湖裏徜徉。游到下游的小池邊,又化作人形,在圍成小池子的石頭上蹦來蹦去,讓水花濺濕她紅色的衣襟。玩兒累了就仰倒在某個池子裏,看看遠處的瀑布,看看天上的雲彩。

忽然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吓得她一激靈,腳踢垮了一排羅列整齊的石頭,那個池裏的水“嘩啦”一聲湧出。

來人一襲白衣,溫文儒雅,眉眼如畫。可惜曉黎沒注意到他過人的面貌,只當他是故意來吓唬自己的,瞪了他一眼,俯身把散亂的石塊擺回去。

那人忍笑道:“抱歉,吓到你了。”

他輕輕一擡手,石塊便擺回原處。一半紅愣了一下,态度收斂了一些,對他說:“謝謝你。”

“不必,原就是我的錯。你不去吃飯嗎?宴會很熱鬧。”他說。

曉黎望着不遠處的朱雀山,笑了笑說:“我吃過了才來的。我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

吹來一陣清風,曉黎閉上眼,張開雙臂,濕漉漉的衣服被風一吹更覺涼爽怡人,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看她是真的很享受一個人的清閑時光,那人說:“方才有一些姑娘來找我,态度很是……熱情。我還以為你們族的姑娘都愛熱鬧。”

曉黎猛地睜開眼:“我們族?你是卓……見過族長。”

曉黎躬身行禮,态度一下變得恭敬而疏遠。

“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着,她急匆匆地離開了。或者該說逃了,更為貼切。

“哎,我……”曉黎逃速之快,卓胧沒來得及叫住她。他想說,其實他也喜歡一個人,所以才回絕了旁人的挽留,只身來到湖邊賞景。他不喜歡應酬,來朱雀山之前,他也常常一個人游山玩水。他覺得他和剛才那個姑娘是能聊得來的,可以成為朋友。

只是不知道她叫什麽,有點麻煩。

曉黎往回走,酒會還沒有結束,她駐足看了一會兒。觥籌交錯,人影幢幢。

曾經她是很羨慕那些身在其中的妖怪的,竭盡所能地想要融入他們,沾一沾這份熱鬧。而今,當她終于有機會能自然地出入他們之中時,她卻早已習慣了只身一人,即便身在其中也還是覺得那份熱鬧離她很遠很遠。

她不敢跟哪個同伴講幾句知心的話。她怕伸出去的是手,遞回來的是刀子。

她繞過那裏,走上山道。在半山腰的位置停下來往湖邊看了一眼,遠遠的,隐約能看到一個白色身影。是卓胧嗎?他還沒走。

其實她對卓胧的印象不錯。可惜,他是族長。

別人看不起她,不尊重她,她都還能态度坦然。但得不到家族中最有威望最受人敬仰的族長的尊重,她實在難以接受。前任族長對她就是這般。

族長把她當作族中的一個污點。時刻想把她掩藏起來。她已經成年了,到了能夠參與看守天池的年紀,但對于她的請求,族長總是推三阻四,借口拖延她接替。他族的客人來訪,便命令她待在家裏,生怕讓其他族的知道她的存在。

族長的态度尚且如此,其他同伴便更肆無忌憚。

如果卓胧知道她的事會怎樣呢?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她不敢親眼目睹。以前看書的時候她很仰慕卓胧,不過果然偶像更适合活在想象當中。

一日淩晨,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一直持續至拂曉。朱雀山是神族為了天池水能流經世界各處而建立的,近山一帶,向來氣候溫和,風雨皆來得适度,雷雨百年難得一遇。實乃異象。

早起的妖立刻要把事情向卓胧禀報,發現他人早已在湖邊,不知觀察了多久。

卓胧把族中靈力強一些的妖全部聚到湖邊,次一些的圍在外圈,依次向外排開,曉黎站在最外圈。

卓胧說:“這雷不是自然生成的,雲層間可能有人在鬥法,我要去看看。雷電可能會毀壞天池附近的結界導致池水決堤,在我回來之前大家一定守住結界,不要讓池水泛濫成災。”

大家齊聲答應,卓胧身形化作一道白光,旋即消失在雲層中。

雷聲響了一會兒,停了。大家在原地守了許久不見動靜,想來應該是卓胧已經勸住了鬥法之人。又等了一陣,還是沒動靜。一些妖松懈下來,在原地躺下了,還有些餓了的,想回家拿點吃的過來。

曉黎原地打坐,眼睛盯着山頂池水湧出處一言不發。她很想提醒身邊那幾個聊天的姑娘,如果卓胧真的阻止了鬥法,以他的速度早該回來了,他們應該時刻保持警惕。

但她沒有說話,她知道她的話她們是不會聽的。好巧不巧,她們就是以前經常欺負的她的妖中的幾個。

她們聊着聊着話題轉到曉黎身上,壓低聲說:“咱們怎麽跟她排在一起啊,真晦氣。我們靈力再弱也不可能像她那樣。”

說這話的妖,曉黎還記得,叫羽蓮。以前在學堂裏經常帶頭鬧事,不學無術。曉黎忍着沒說話。

羽蓮身旁的姑娘譏諷地斜了曉黎一眼正要接話,一道紫光忽然落到山頂上,過了幾秒,震耳欲聾的巨響從上空傳來。

紫光降落時,一層金色在雲層間顯現出來,它像一層膜附在天池下。還留心觀望的妖已經開始向其灌入靈力維持結界,但當時只有半數妖反應過來,只維持了片刻,結界便出現裂痕。

在曉黎用盡全力施法的時候,羽蓮幾個因被雷聲吓到還在愣怔着,曉黎怒從中來,吼道:“還愣着幹嘛!快向結界輸靈力啊!”。她們才回過神。

還是晚了一步,如果不能及時修複結界上的裂痕,越往後池水的沖力越大,而結界的阻截能力越小。結界上的裂縫越來越多,最後像玻璃似的碎了,被池水沖出一個大窟窿。

大量的池水從山頂湧出,彙入湖中。霎時間,地動山搖。湖水像個暴怒中的人,咆哮着怒吼着,吞沒了淺水處還在酣睡的蓮花,把梯狀的小池全部沖垮,然後帶着它的憤怒和具有破壞性的力量,一路嘶吼着流向山下各處。

精疲力竭的紅鯉們只能無力地任由它肆意妄為,不知所措。

無事可做,羽蓮記起剛才曉黎的怒吼,覺得很丢臉,不甘示弱地回擊道:“剛才結界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封上了,如果你能再強一點現在就不會是這種結果!”

曉黎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生氣過。剛才結界是差一點封上,還是根本就封不上,是個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來。平時往她身上潑髒水就罷了,居然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不想想怎麽把卓胧找回來,卻還在糾結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她剛要爆發,一道白光落在她身後。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卓胧對羽蓮劈頭蓋臉一頓罵,把在場的妖都看傻了。想不到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卓胧居然也有罵人的時候,可見氣得不輕。

卓胧深吸一口氣,馬上收起情緒,沉聲說:“我以靈力設界,所有人助我。”

看卓胧回來,大家提起了精神。最終,卓胧的靈力和全族的靈力各占一半,繪成一張完整的結界,阻攔住池水蔓延的勢頭。

做完這些,大家已用盡最後的力氣,有些妖已經累趴在地。卓胧揉揉眉心,強打起精神,依舊筆挺地站在原地,示意大家先不要離開。他找了幾個還能動彈的,把洪水蔓延的消息通知到各處。

然後他面帶肅容說:“剛才有哪些妖是在雷聲響起後才開始施法的,站出來。”

場上一下安靜了,有妖低下了頭,但沒有妖站出來。

卓胧說:“你們不要想隐瞞,雷電落下來時我在上面看得很清楚,以你們全族人的靈力,那時最多只有一半人在施力。”

有幾個膽小的扛不住壓力站了出來。

卓胧閉了閉眼,強壓下心裏的怒氣說:“既如此,只能由我這個族長帶頭向上面請罪,全族受罰了。”

妖群吵嚷起來,你推我攘,相互指認,最後湊齊了三分之二的人。

卓胧晃眼掃了一下站出來的妖,說:“我知道這并不是全部,有些敢做不敢認的,還有些包庇的。看來你們是忘了,當年朱雀山是怎麽會輪到你們紅鯉族來看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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