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十

朱雀山建立之後一直由龍族看護天池。那時龍族一脈還屬上仙,善禦水,即可騰雲駕霧,又可呼風喚雨。幾千年來,在龍族的鎮守下,朱雀山一直風調雨順,天池水漲落規律。

也是安穩的生活過太久,讓龍族有些麻木了。他們習慣于現在的清閑自在,而以為這樣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以後也會一直保持現狀。卻忘記了這份安寧,是他們的先輩用認真嚴謹、恪盡職守的态度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原本看護天池是一份責任重大的工作。每日看護天池的人數、輪換時間以及看護時長都有嚴明的規定,值守天池的人應當時刻保持清醒專注,仔細留意天池附近是否有異變。後來漸漸變成了一份懶散又無聊的工作。

遲到、曠工、找人替班,都成了家常便飯。負責視察的人也很随便,點清人數,只要值守人态度過得去就行,一般不會深入訪查。遇上犯錯的,雙方各退一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就算過去了。

堕落至此,發生後來的悲劇,也是合情合理。

龍族有一近親,眼看龍族封仙移居朱雀山,自己卻還在海裏當妖,心有不甘。多年來一直想找個機會占取龍族的位置,奈何打不過。這不,眼下人家把機會送來了,他們自然不會放過。挑了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趁着值守天池的人昏昏欲睡之際,合力破了天池的結界。

待有人發現把消息傳給上方,早就為時已晚。龍族全族耗費一夜的時間才将結界修補好,但那流了一夜的池水造成了一場無可挽回的災難。

天池水非尋常的江河湖海的水,自有靈氣,沖力極大。用得好可潤澤萬物,用不好便是摧毀城池的禍端。除極少數神族外,大部分的種族都受到洪水波及。靈力弱些的種族無力抵抗水流攻勢,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洪水退後,又起了大規模的旱災、饑荒。

神族殚精竭慮,費勁心力,耗費半年的時間,才把那次洪災的引發的後遺症解決掉大半。

自此,龍族被廢去仙族封號,貶為妖族,囚入東海百年,全族永不能再列入上仙。

卓胧铿锵有力,擲地有聲道:“今日之事,在我提醒了的情況下還有人玩忽職守,若非有我暫代族長一職,光憑你們族的靈力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修補好結界。千年前的災難将會再次上演。我知道在場的也有恪盡職守的,我不想累及無辜。但是如果今天犯了錯的不肯全部站出來認罪,那你們紅鯉族就是下一個龍族!”

在卓胧的威脅和其他衆妖言語的壓力下,羽蓮等若幹人最終磨磨蹭蹭地站了出來。

卓胧讓屬下人把所有犯事妖的名字記下,明日領罰。随後遣散了場上所有的妖。

到妖群差不多散淨,卓胧狠狠地揉了揉眉心。他自己也是耗去大半靈力,多少還是有些疲憊。拿開手一看,不遠處湖邊有一道紅色的身影站在…躺在地上。

曉黎早就支撐不住了,連維持坐着的姿勢都很勉強。她哥哥剛路過喊了她一聲,見她沒動就知道她動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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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你?”她哥問。

“得了吧,自己都站不穩了。”曉黎搡了哥哥兩把,“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就回來。”

周圍幾乎已經沒有人了,又在天池邊,想來應該沒什麽事,哥哥就離開了。

曉黎是這麽打算的。等一會兒沒人了,她立馬躺下,變回原形,然後順着岸邊滾滾滾,滾到湖裏。一來她目前的靈力确實不足以支撐她保持人形了,二來能在精疲力竭的時候到清涼的湖水裏歇一會兒,美滋滋。

她真的這麽做了。化作魚,滾滾滾……滾到了卓胧手心裏。

卓胧饒有趣味地打量着手裏的魚,紅得發亮的魚鱗,魚尾處有一個墨似的黑點。他任族長月餘,還是頭一次見到紅鯉的原形。

“啊呀,好肥美的魚啊。連上天都體恤我辦差辛苦,特意讓我撿到這只魚。既如此,我便拿回去煮了吃吧。”卓胧說。

曉黎已經沒有體力再化形,只好拼命掙紮搖頭。魚身滑膩,卓胧不大能握住她,便随手變了張漁網把她放進去。曉黎蹦得更厲害了。

卓胧湊近她,挑眉道:“怎麽,你不願意?”

曉黎一陣搖頭擺尾。

“不樂意也沒用。”卓胧笑着宣判了她的死刑。

曉黎不動了,她是真的累了。

卓胧晃了晃手裏的魚,曉黎不想動,任由他把自己翻來翻去的,倒像死了似的。

“怎麽這魚好像不行了?魚死了,肉可就不新鮮了。”卓胧把她抓出來,用手捧着浸到湖水裏。曉黎一甩魚尾從他手中掙脫,游走了。回頭看時,卓胧含笑目送她遠去。

曉黎生氣了。卓胧堂堂上神,她不信他辨不出普通魚和魚精的區別,他就是故意逗着她玩兒!

可生氣歸生氣,沒過幾天,她又得去找他了。作為一只成年魚妖,曉黎到了該讓族長分配工作的時候了。

去的這天曉黎很扭捏,在家磨蹭了好久。倒不是為了卓胧戲弄她的事,而是想到前任族長的态度,她有點不敢直面這件事。

卓胧的居所離湖不遠,門前有幾株修竹,常年翠綠。透過院外低矮的竹籬笆,能看到卓胧在屋裏辦公。曉黎站在門外觀望了好一會兒,沒有進去。

“來都來了,怎麽不進來呢?”是卓胧的聲音。她看向屋內,卓胧還是盯着桌上的案卷沒挪眼。

人家都發現了,她也不好再杵在那兒。往前走兩步,院門自己打開了。曉黎認命似的挪到卓胧房內,站在幾案旁。

卓胧還是沒有擡頭,說:“你的靈力太弱,不适合值守天池的差事。”

不出所料。曉黎失望地低下頭。

卓胧又道:“據以往的案卷記載,天池的漲落是有一定規律的,如果哪一天池水漲落不符合以往的規律,則大概率會發生自然災害。前幾日我和其他上神商議,大家都覺得需要專門安排一人記載每日天池的漲落情況和朱雀山附近的天氣狀況。只是每天盯着水流看,難免有些無趣,不知道你願不願接下這份差事。”

曉黎眼睛一亮,激動得結巴了一下:“我,我當然願意了!”

卓胧笑了笑,遞給她一本冊子:“按‘時間、天氣、漲落情況’的順序記錄,每日天黑後上交。”

就這樣,曉黎終于有事做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曉黎已經站在雲層上盯了半個時辰了。雲層後的天池水比下面的湖水更寬廣,海一般遼闊,望不到邊際。

其實這項差使并不需要時時刻刻盯着水面看,潮漲潮落都需要一定時間,她大概一兩個時辰來一次就行。但她還是基本上待在湖邊。

待到中午,午飯後,卓胧攜着幾本書來到湖邊。翠竹前臨近湖水的草地上有張幾案,他席地而坐,在桌上寫着什麽。

他每天那個時候都會來坐一會兒,有時候練練琴。他一來,曉黎就化作魚躲到挨挨擠擠的睡蓮堆裏,偷偷地瞧他。

曉黎打小沒有學琴的天賦,本身她也不感興趣。開始的時候聽卓胧彈琴,她幾乎昏睡過去。後來聽久了,倒挺順耳了。

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輕快地掠過,風撩過他的鬓發,束發的絲帶和輕薄的外衫随風飄搖。他坐在那兒就像一幅畫,又遠比畫裏的神仙清逸俊朗。曉黎半卧在一片入水的蓮葉上,聽着琴聲,任身體随着水波晃動,很是惬意。

這麽過了一段時間。某日,卓胧又在幾案上認真地寫着什麽。停筆後,他把紙抻平握在手中。能看出來,這是一幅畫。看卓胧的表情,他對這幅畫很滿意。

曉黎很好奇他畫的是什麽,她游到岸邊,努力仰起頭看。咻的一下,那畫立到了她眼前。他畫的是一條魚,尾部有一個墨點,很眼熟……這不是她自己麽?!

卓胧單手握着畫站在離曉黎不到一尺的地方,正低頭笑吟吟地看着她。

曉黎第二次深刻認識到自己的愚蠢(第一次是被卓胧抓住那回。。。),她居然覺得,藏在肉眼看不到的位置,就可以瞞過一個靈力足以與他們全族抗衡的上神。但這不是她的錯,完全是靈力的弱勢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很慶幸現在自己是只魚,卓胧看不見她生無可戀的表情。

“我畫得怎樣?”卓胧笑着問她。

曉黎很想遁走,但她認認真真看了一眼畫,畫得确實還挺像的。她便強壓下偷窺被捉的尴尬蹦上岸說:“畫得還不錯……但為什麽要畫我的魚形不畫人形?”

“我覺得你還是變成魚更好看。”卓胧不假思索地說。

曉黎聽了扭頭就跳到水中準備游走。

嫌她長得不好看?好嘛,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漂亮,但哪有人這麽直白的講出來的?你哪怕背後說說也行啊!

卓胧趕忙攔住她道:“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對,你說得太對了!”曉黎繼續往水裏紮。

見她生氣了,卓胧笑意不減,穩住她道:“你先別生氣。你看你偷看我這麽些時候,我不也沒生氣嗎?”

一提偷窺的事,曉黎多少有些心虛,沒那麽生氣了。

想了想,卓胧又說:“其實我算不上是個善人,也很少做善事。之前放生你那次算是我做過的為數不多的善事之一。我們做人的自小便被教導應當知恩圖報,我想你們妖也理應如此……”

曉黎火又上來了:“你抓了我、吓唬我、差點吃了我,還要我報答你?!”

“可我最後還是把你放了。這做好事應不論過程,但論結果。”卓胧侃侃而談,十分坦然。

曉黎忍着怒意道:“你想怎樣?我蹦到鍋裏給你湊盤菜?”

卓胧:“那倒不用。只是我正好沒吃飯,不如你幫我做一頓,便算是報答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曉黎又來到了卓胧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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