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一

十一

路上卓胧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給他做飯的是一只魚。

“你們平常都吃些什麽?” 卓胧有點擔心。雖然十五那日吃過一頓席,但不能排除族人為照顧他而改換食材的可能性。

他這麽一問,曉黎就懂了,翹起眼皮子說:“也沒什麽,就是蚯蚓、黃鳝、菜青蟲之類的。”

說完感到身前的卓胧腿腳微微一滞,曉黎不無得意地笑了。

卓胧說:“還是吃素吧。”

卓胧家裏有菜有肉,好在沒有魚肉。卓胧要敢讓她親手烹煮同類,她就敢立馬撂挑子走人。

不到半個時辰,菜飯上桌,看起來還不錯。小蔥拌豆腐,煎蛋,炒牛肉,腌菜湯。

夾一塊嘗嘗,卓胧說:“不錯。”

曉黎說:“你真敢直接動筷,不怕我藥倒你。”畢竟他是得罪了她的。

卓胧絲毫沒有受影響,繼續吃菜說:“一般的藥對我沒用。”

曉黎:“真的?”早知道她就放點了。

卓胧:“不介意的話,明天你可以再來試試。”

曉黎把圍在腰間的襜衣一摘,沒好氣地說:“不會再有下次。我走了。”

“你離開天池還不到一個時辰,回去也是無事可做。以往還有我給你撫琴助興,你現在一個人回去多沒意思。不如留下來我們聊一聊。”卓胧一點不着急,好像有十足的把握能留住她。

曉黎心說,我跟你有什麽好聊的?腳下卻沒挪步。卓胧看她一眼,就有一股力道輕推着曉黎坐到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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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胧拿雙筷子放在她手邊說:“你自己做的菜,不嘗嘗?”

曉黎:“不敢,剛才随手放了點耗子藥。”

卓胧笑了,曉黎便猜到他知道自己撒了謊,他卻不戳破,又說:“你會琴?”

曉黎搖頭。

卓胧:“可我看你每次聽我彈琴都很認真,很享受。”

曉黎想都沒想就說:“安神,助眠。”

卓胧笑出了聲說:“聽過我彈琴的人很多,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

卓胧是長得好看的,笑起來更好看。曉黎呆了一下。她其實是故意那樣說想惹卓胧生氣的,反倒把他逗笑了。他真是好脾氣。從她進屋,故意拿話激了卓胧好幾次,他都沒有生氣。她為卓胧戲弄她的事而生氣,兩相對比,倒顯得她氣量小了。

她說:“我雖然不會彈,也懂一點琴。你彈得很好。”

這話既是為卓胧找補,也是她的心裏話。

卓胧卻會錯了意,“你喜歡?我可以教你。”他說。

“以前是不喜歡的。”曉黎不自覺握着桌上的筷子咬在嘴裏,憶起往事,“小時候我爹娘希望能把我教成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別三樣倒都能通一些,只有琴,教過我的老師沒有不搖頭的。後來就沒學了。”

如今看了卓胧彈琴的模樣,她覺得頗得趣,有點動心。

卓胧瞧着她,若有所思道:“現在看見我彈琴,便覺得喜歡了?”

曉黎別過頭沒有說話,她覺得卓胧看她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別扭。

“你這不太像是喜歡琴,倒像是喜歡我。”卓胧認真分析到。

“誰喜歡你?!”曉黎一下站了起來,撞倒了凳子。

卓胧不慌不忙地說:“那就是喜歡琴了。自明日起跟着我學吧。”

曉黎冷靜下來:“我不想學。”

卓胧:“那我彈琴時你還老盯着我看?莫非你真的……你這樣是存心叫我誤會啊。”

“你!……”

斟酌再三,她還是答應了學琴的事。

曉黎不是很明白卓胧為什麽非要教她彈琴,也許是覺得逗着她好玩。不管怎樣,她就這麽開始學了。

之後卓胧來湖邊總是很準時。他教琴比以前教過曉黎的任何一個老師都更有耐心,對她表現出的笨拙,卓胧總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演示,不勝其煩。

卓胧雖然時不時嘴上撩她幾句,行為卻很是克制,盡量避免與她接觸。偶爾曉黎手型不對,又講了很多遍她都做不對時,他才會忍不住上手。

如此良師,奈何曉黎學琴遠不如教的人有耐性,學兩個指法,或學半首曲子,她就聽不下去了。她不願意,卓胧也不逼着她學。卓胧說:“慢一些也無妨,你只是學着玩兒。”

教完琴,曉黎自覺地幫卓胧研墨。除了琴,他練字或畫畫曉黎都能說道說道。

卓胧的字是端方的正楷,也寫草書。他說練楷書是提醒自己要時刻端正自己的為人品性。而草書是規矩之內的自由,他不願只被規矩約束着。

至于曉黎的字嘛,像楷書似的字字清晰,又像草書似的肆意,卻又哪種都不是,屬于她的自創,還算好看。

卓胧說:“你可以把你的字體刻下來,流傳下去。說不定百年後,柳體、顏體等名家字體中還能多一個曉體。”

曉黎:“言之有理。不如你幫我刻,區區小事,想必卓上神動動手指就能辦到。”

結果卓胧真的照做了,而且特別有誠心。雖是用術法,卻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刻下來的。

曉黎看他沒事兒捧着塊碑,往碑上刻着她寫的字,打了個寒戰說:“你這樣,我怎麽看都覺得像是在給我刻墓志銘……”

在卓胧朗然的笑聲中,這事便作罷了。

這樣悠閑的學琴的日子過久了,曉黎還挺喜歡的。但她知道她不是喜歡學琴,她是喜歡跟卓胧待在一起。如果可以,她想把她和卓胧的關系稱作朋友。

後來不知道從何時起,卓胧變得有點奇怪。日常相處中偶然碰到對方,他會立刻縮回手,并且神情不太自在。

曉黎問:“我手很涼嗎?”

她是魚,就算變成人體溫也會比常人低一些。

“不是……”卓胧轉過身背對着她。

曉黎跟過去問:“你怎麽了?”

卓胧不答,卻問道:“曉黎,你們妖族是有感情的嗎?”

他說話時目光猶疑,沒有看曉黎,眼裏似乎有一點慌亂。這是曉黎從未見過的神情。

曉黎認真地想了想說:“有啊。我們妖也像你們人一樣,會高興,會難過。”

卓胧突然轉過身來,握住她肩膀,直盯着她眼睛道:“真的?”

他一臉肅容,弄得曉黎心裏都有些忐忑,語氣沒有剛才那麽自信:“呃……應該是真的。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話,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很開心,有人說我壞話被我聽見了我就會郁悶。我覺得如果沒有情感的話應該是不會有這些喜怒哀樂的吧?”

卓胧猶豫了一下說:“跟我在一起你只是覺得開心嗎?”

曉黎:“不然呢?噢,你逗我的時候我還會生氣。”

卓胧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再說出什麽。

這日。又一次家宴,曉黎吃盡興準備走的時候,聽到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有人偷瞄了她一眼說:“她最近和卓胧走得很近,不會看上卓胧了吧?”

另一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說不定是他倆看對眼了。”

“不可能。卓胧是神族,他能看得上妖族的一個小喽啰?而且他只是代任族長,要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他怎麽可能帶上曉黎那個拖後腿的四處奔走?”說這話的,正是羽蓮。

曉黎的好心情被攪沒了。走之前她看了卓胧一眼,他正在和敬酒的人聊天,相談甚歡的樣子。

曉黎獨自來到湖邊,湖水映出她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她望着湖中的倒影惆悵。

曉黎對卓胧是沒有多餘的想法的。她覺得他們就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不明白為什麽在有些人眼中,永遠只看得見男女間的愛慕之情,就把所有稍微走得進一些的男女都歸到這一類中去。

她更痛恨那些單憑外在便把人分出三六九等的人。她承認她在外貌和天賦上遠不及族中很多同類,但她從不認為自己低人一等,非要把她跟卓胧湊在一起,她也不覺得她配不上卓胧。

從小到大,除了靈力低微這種無法辦法改變的事外,她遇事總是盡力去做,絕不會為天賦上的不足而自暴自棄。

可就是有一些人,仗着自己靈力比她高,就肆意的欺辱她,打壓她。卻對她的努力、她的刻苦、她所取得的優異成績,視而不見。好像她就應當被那樣對待。

呵。到底是她應該,還是只是那些恃強淩弱的小人給自己的惡行蒙上的遮羞布!

曉黎狠狠地扔了塊石頭砸向湖面,借以發洩。石頭是扁平的,她發力也太不對,沒掀起水花,倒變成了打水漂。曉黎心中更憋悶了,又用力往地上跺一腳,正巧踏在石頭上,疼得她跌坐在地上。

坐下來,她看到一道身影立在旁邊——卓胧忍着笑,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曉黎扁嘴,向他伸出手道:“別笑了,拉我一下。”

卓胧握住她的手,猛地一帶,曉黎就要撞進他懷裏。她手肘及時在卓胧胸前抵一下,推開他,低下頭說:“別鬧了。”

卓胧一只手像攬兄弟似的壓上曉黎肩頭,微微低頭瞧着她的臉說:“怎麽,別人說兩句閑話就受不了了?”

“我沒你那麽心胸寬廣。”曉黎看了他一眼。她還以為卓胧離得遠沒聽見,他平日常跟族人接觸,想來早就聽到那些閑言碎語了。

卓胧正色道:“心胸寬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練出來的。”

曉黎覺得他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有點好笑,配合他道:“那敢問您這些年經歷了些什麽呢?”

“你想聽?”卓胧挑着眉賣關子。

曉黎點頭如搗蒜,故作好奇狀。

“先給我沏上一壺好茶來,聽我詳談。”

卓胧牽着曉黎回了家。曉黎覺得有點怪,說不上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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