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四
十四
一半紅自嘲似的笑笑說：“看看，這就是弱者的下場，到了這步田地，我都不知道坑害我的人到底是誰。”
雨停了，石洞裏安靜了一霎，只聽得洞頂水滴落下的聲音。一半紅站起來望着遠方雲霧缭繞的山巒，神情比那些被遮掩的山還要讓人捉摸不透。
“直到五十多年前我無意在山谷拾到一個紫砂壺。”雲霧在她目中散開，是平靜的。
“那天，遠遠的我便聽見有誰在叫我。我的本能告訴我，那不是人，也不是我曾接觸過的任何一種生靈。它沒有生命，卻好像在靜默的等待。我一見它就知道，它等的人，正是我。”
說着，她的手攥成拳，目光轉為堅定和渴望：“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一個翻身的機會，或許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機會。這個世界的種族過于弱小，沒有固定的族群。不過沒關系，我會把它們全部統一起來，成為他們的首領。”
她忽然轉過身來看着海桐，聲音裏透着激動：“你知道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嗎？那真是太美好了，我甚至找不到話來形容……那些妖怪們臣服在我腳下，對我躬身行禮。我站在雲層之上，那些成群結隊走在街上的人像蝼蟻一般渺小，連樣貌都不值得我記住。那一刻我感到天地間似乎只剩下我一人。我是最強的！沒有人能再欺辱我！”
海桐看着她陶醉的表情，一言不發。
一半紅握住了她的手興奮地問：“那般滋味，你不想與我共享嗎？留下來。只要你願意，我的便是你的。”
海桐抽回了自己的手，對一半紅的邀請無動于衷。
一半紅的熱情被她澆涼一半，問海桐：“妹妹可還有什麽不滿意？”
海桐面無表情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般好，宴會上你又怎麽會一個人坐在那喝悶酒呢？”
一半紅默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便是再強，有些東西你還是得不到。你見不到你的親人愛人，也回不到你曾經的家。可見強勁的實力有時也未必有用。”海桐說。
“那是因為我還不夠強！”一半紅憤憤地捏緊了拳頭，“如果我足夠強大，我就可以自由地跨越空間，而不用拘泥在這小一方天地間。到那時，不要說見家人，便是拿個族長來當當又何妨呢？！”
“那卓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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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讓一半紅二度啞然。
“其實你自己也清楚，這些不過是你的臆想。且不說你怎麽才能強到跨越空間，就算你成功了，等待你的也只會是神族的審判。現在你是變強了，但在這個地方，你除了強大，一無所有。在這個世界，你再遇不到第二個卓胧，那麽懂你，與你心心相惜。所以你要我留下來，只是為給你做個伴兒。”
海桐聲音不大而字字清晰有力，砸在一半紅的心坎兒上。把她或熱情，或激憤的情緒拆得七七八八。
一半紅低了點頭，聲音悶悶地：“他若真同我心心相惜，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海桐道：“我覺得當年的事一定有蹊跷。我知道你心裏還想着卓胧的，我有法子能讓你再見他一面。”
“讓守門人帶他來？”
海桐點頭。
一半紅冷哼一聲說：“不必。要見他，我自有我的辦法。”
她好像很看不上守門人的樣子。海桐想，她多半在守門人那裏碰過釘子。
守門人是神族的下屬，一半紅變強後肯定找過這個世界的守門人，想讓他放自己回家。沒有神族的指示是不能随意跨越空間的，守門人自是不能答應她。
“你打算怎麽做？”海桐問她。
一半紅開口，語調比貓捉老鼠還要輕巧：“鬧出點動靜來，不用我去找，神族自然會來見我。”
海桐說：“所以你霸占山谷，把這裏的居民全部趕走，還降下妖雨恐吓周圍的住戶？”
“那只是冰山一角。” 一半紅走到洞穴邊上，望着山谷外更為廣闊的土地，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勢，“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生靈有多麽弱小。只要我想，我可以讓這個世界除了我之外再無生靈。”
海桐面上不動聲色，背上冷汗直流。她沒想到一半紅為見卓胧居然打算堵上全世界的生命。
這時海桐突然想到：“你知道我們是神族派來做事的，所以才把我們幾個囚禁在這裏。我們五個也是你逼迫神族來見你的籌碼之一，對嗎？”
“聰明。”一半紅輕笑。
試想一下，如果這個世界的生物都被一半紅給滅了，外加耽誤他們五個尋寶的進程……好吧，海桐他們幾個人的命不值錢，但程家人的命值錢哪。那可真是逼得神族不能不管了。
雖然這番對話是确認了他們五個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一想到一半紅有要毀滅世界的荒唐想法，海桐心裏不由的慌亂。
不能讓無辜的人犧牲。她要想辦法讓一半紅打消這個病态的念頭，或者至少，她要多争取一些時間。
海桐說：“你囚禁我們事小，要是把這個世界毀了，受到神族責罰，就算你能見到卓胧，你們倆也再無可能了。”
她說話時盡量放緩語氣，意在勸說，一半紅卻一點不怵，反問道：“那又如何？”
海桐轉一轉眼睛，想明白了：“你是想報複卓胧。因為他冤枉了你，所有你認為這些都是他的過錯。你想讓他愧疚。”
一半紅不置可否，算是默認。
海桐：“你可以輕生，也可以不在乎卓胧，怕就怕到時候會牽累你的家人。”
拿愛情勸不住，就只能換親情了。
“那倒不用擔心，我早已不是紅鯉族的族人了，沒有名義上的家人。”一半紅道。
“……”海桐一時語塞，想不到什麽更好的說辭。
一半紅瞥見她想說什麽又找不到措辭的表情，笑道：“你費那麽多口舌，不就想讓我放過那些人嗎？你跟他們非親非故，幫了他們對你有什麽好處？”
海桐不想跟她談論尊重生命愛護自然的大道理，只說：“沒什麽好處，只是我想這麽做。”
一半紅：“我勸你一句，太善良可不是什麽好事。你該學着心狠一些。”
名義上的好言相勸，實際上是讓海桐打消救人的念頭。
海桐一口回絕：“多謝，不過不必。什麽時候該心狠，什麽時候該善良，我心裏有數。”
一半紅冷哼一聲說：“真是油鹽不進。他們的生死掌握在我手中，你又能做什麽？”
海桐不語，走到一半紅身邊，二人并肩望着洞外的景色。山腳下的田地還是荒着，沒有要填平或開墾的意思。海桐腦海裏有了一個假設。或許，一半紅并不像她自己所描述的那麽狠毒。
“你打算什麽時候毀掉這個世界？”沉默半晌，海桐突然發問。
一半紅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問，思索半天才組織好語言，在張口準備回答的時候被海桐打斷：“不用編了，你根本就沒打算要傷及無辜。”
“何以見得？”一半紅問，她着急的要解釋的神情已經恢複平靜。
“從你撿到紫砂壺開始算起，五十多年了。如果你真的想那麽做的話，不會拖到今天。”海桐指向遠處說，“還有那些荒地。山谷的食物大多由山外的妖怪進貢，你是不用自己耕地的，卻留着它們。開墾野地不易，你這麽做不就是想着等你走了，以前的農民還能回來再用嗎？”
一半紅攏一攏衣袖，淡淡道：“你只說對了一半。過去我徒有計劃卻沒想過真的要施行。只是現在，我不想再等了。”
海桐轉頭注視着一半紅的眼睛，懇切地說：“你想見卓胧有很多種方法，以犧牲他人為代價來達到目的這一種是最壞的。你埋怨卓胧、痛恨那些讓你蒙冤受屈的人，但這是你和他們的私怨，犯不着牽扯上旁人。你不想去求守門人幫忙，我可以替你去，或者我們再想別的辦法。無論怎樣，你一定不要急于一時，沖動行事。不然你和卓胧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一半紅看她是情真意切，心裏有幾分動容，思量了好久才回道：“罷了。五十多年我都等了，也不差這些個時候。”
見她面色有所緩和，海桐長舒一口氣，站起來說：“你這麽想就對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睡了。見卓胧的事你再考慮考慮，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只管來找我。”
一半紅眨一眨眼，叫住了海桐：“對了。你不是說是程家人領你們出來尋古董的嗎，程州謹待你怎樣？”
海桐想，她應該把自己的經歷說慘一點，叫一半紅覺得她們倆同命相憐。
“自然是不好。我膽子小，原本沒打算來的，程家要挾了我的家人，這才跟着來的。”海桐委屈巴巴地說。一想，其實她說的全實話。
“那他們為何非要你跟着一道來？”一半紅問。
海桐：“誰知道呢，我靈力又弱。也許只是看我還有些靈力勉強來湊個數吧。”
一半紅轉了轉眼珠：“那如果你遇到危險了，程州謹會不會來救你？”
“應該不會。之前我有危險他都任我自生自滅，要不是絡石在我也活不到現在。”海桐說。
心裏說：那肯定是會的。畢竟她的技能還是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再說多個人多份力，要是她半路沒了，程家還得再換個人繼承她的靈力，耽誤時間。
海桐：“姐姐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你早點休息吧。”一半紅對她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