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十七
十七
“你剛才在一半紅屋裏看見懸鈴了?她在哪兒,我怎麽沒看見?”海桐瞪大了眼睛問道。
程州謹:“當時你睡着了。”
噢,原來是她不忍直視程州謹的那會兒……
絡石:“一半紅請你聽琴,你跑人屋裏睡覺,難怪她想把你扔出去。”
“啧,我那是在閉目養神,養神!”海桐辯道。她總不好說是不想看見程州謹的臉才閉眼的吧。
這些細枝末節商陸不大關心,直戳重點:“程州謹,你的這個玲兒姑娘可不像是普通的精靈族啊。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跨越空間了吧?”
程州謹面色一沉。商陸說的,正是他所擔心的。
“你之前覺察到她有特別的氣息嗎?”商陸問他。
程州謹搖頭:“只有靈力。”
商陸:“那還行。能确定她是仙族或神族,應該不會幫着一半紅。”
想到一半紅剛才莫名其妙地舉動,海桐覺得不放心:“難說。現在整個山谷都被一半紅的結界包圍,縱使懸鈴靈力再強她也不該一點沒察覺。懸鈴又現身在一半紅的卧室,說不定她倆早碰過面了,正在暗中謀劃什麽事。不然一半紅讓程州謹上去做什麽?不就想讓懸鈴見見他麽。”
“那懸鈴怎麽不直接來見假正經?她都能自由出入山谷,要正大光明地見一面也不是什麽難事吧?”絡石忍不住插了句嘴。
海桐:“她不敢見程州謹不就間接證明了她和一半紅在背後謀劃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她倆能謀劃什麽?如何幫一半紅毀滅世界?還是……”絡石壞笑着斜了程州謹一眼,“還是如何能博得美男芳心啊?”
商陸附和道:“我覺得後者可能性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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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州謹被他倆暧昧的眼神盯得坐立難安,正要開口呵斥,海桐先拍桌了:“你倆別鬧了我是說真的。以我的了解,一半紅不是那種會随便拿別人生命開玩笑的人,而且我細想過,近來并沒有得罪她的地方。她拿我個人的安穩威脅程州謹倒更像是在……演戲。”
“演戲?”衆人驚詫道。
程州謹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說:“确實。如果當時在場的只有你、我、一半紅我們三人的話,一半紅的行為是很莫名其妙。但如果有第四個人在場的話,正好是一人看戲三人演的場景。”
絡石:“可一半紅為什麽要這樣?為了抹黑假正經在懸鈴心中的高大形象?”
“……比起那個,現在有件更讓我擔心的事。”商陸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不大好,聲音悶悶地,“懸鈴會不會把我們來找紫砂壺的事告訴一半紅啊?”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五人面面相觑。視線交錯,他們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錯愕和擔憂。
如果商陸說的情況真的發生了。那他們就玩兒完了。
而跟一半紅朝夕相處的海桐,極有可能成為他們當中一半紅報複的第一人選。
海桐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一會兒房間裏便響起了她撕心裂肺的喊聲:“守門人救我——!!”
可惜,他們知道懸鈴的存在已經太晚了。
閑雜人等走了,盤旋在卧室上方的綠光降下,化作一道人影。望着石洞外藍天白雲的晴朗天氣,懸鈴神色複雜而游移不定。
一半紅說:“看到了吧,這就是程州謹。連舍命跟他同行的同伴他都狠得下心,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一路追随。”
懸鈴目光暗淡,慢慢合上了眼:“我以為他只是冷淡內斂,卻不想是涼薄至此……”
“不必為這等人傷心。我費心費力地讓神女看清一人,我們之前的賭約是否也到了該兌現的時候了?”顧不上懸鈴低落的情緒,一半紅淺淺安慰一句話入正題。
懸鈴提一口氣,勉強打起精神說:“那是自然,願賭服輸。只是你可能要做好心理準備。要奪走紫砂壺的人,就在你身邊。”
一半紅眼神迅速冷下來。
“程州謹一行人正是為紫砂壺而來。”
一半紅雙目微張,面色還算鎮靜,沉默良久對懸鈴道:“是麽?時候不早了,我這兒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送了,您請自便。”
懸玲垂下眼勸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沖動行事。”
說完,她消失在洞口。身後的石桌立刻被一半紅拍得粉碎。
她的臉因憤怒變得扭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早該想到是他們!什麽來尋歙硯,全是鬼話!”
一開始她對海桐是有戒備的,威、逼、利、誘,樣樣招數都用上了。可她對海桐确實是喜歡,這段日子的相處更是真心相待。就算她剛才利用了海桐吧,她也從未真的想過要傷她。
海桐對她說過的那些勸慰的話,曾經讓她備受感動,如今看來不過是另有所圖。
原以為她只是有點小聰明,卻是把自己利用了個徹底。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五十多年前她被喜歡的人趕出家族,五十多年後她被信任的朋友欺騙。好啊,好得很!
都勸她不要沖動,不要傷及無辜。是啊,你們都是好人。好人不會濫殺無辜,卻會拿着刀子往人心上捅!那些素未謀面的人是無辜的,她就不是麽?
呵,既然你們都願意挂個好人的名號,這個惡人便由我來做吧!
新仇舊恨交織在一半紅心頭,她捧着紫砂壺躍出洞外落到山頂上,望着山谷外廣袤的天地,面目猙獰。
不知被誰惦記着,海桐連打幾個噴嚏。好消息是,在她锲而不舍的呼喊中,守門人終于聯系上了,他說他會盡快趕過來。至于這個盡快具體需要多長時間,短則一兩小時,長則一兩天。
壞消息是。絡石去外頭轉悠一圈,回來時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海桐還沒見過絡石那樣的神色。之前在婺州生死攸關的時候,他也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頂多打架時嚴肅一些。弄得她有點不敢問他看到的情況。
“怎麽樣?”程州謹先開口了。
絡石斟酌片刻道:“我們暫時在這裏避一避,不要出去。外面,變天了。”
确是變天了。方圓百裏,除山谷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烏雲遍布。雲層之下,是一大片墨色的雨水。一半紅大範圍的降下妖雨,對這個世界來說将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堪比瘟疫。
光是想象那情景海桐心裏就像被什麽壓着似的喘不過氣,但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心理,問道:“淋了妖雨引起的發熱尋常藥物能不能治?”
程州謹皺着眉搖頭:“且不說妖氣需要與之相克的靈力才能祛除,這個世界的醫療技術非常落後,一般的感冒發燒都有可能造成死亡的。”
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他們能力所及的範圍了。五個人都沒了話,房間裏的氛圍格外壓抑沉重,一向健談的絡石此刻都保持緘默。
可越是安靜,越是坐立難安。絡石沒坐兩分鐘就站起來,在屋裏來回地踱步,踱一兩圈又坐下,坐下再站起……
“我說老哥你別晃了,晃得我眼睛疼。”商陸硬拽他坐下。
“啧,心煩,坐不住。”絡石幹脆翻身躺到床上去。
其實大家又何嘗不是和他一樣的心煩意亂呢?海桐坐着發呆,商陸來回涮着茶杯,趙繁絡撥弄着她帶來的那兩本書,程州謹皺着的眉毛像展不開似的。各人都懷着心事,卻都想做點什麽來掩蓋。
海桐呆坐良久,忽然向門外走去。
“你做什麽去?”絡石叫住她。
目光相觸,海桐神情躲閃:“不去哪兒,門口逛逛。”
海桐慢悠悠,散步似的出了屋,到了屋裏人看不到的位置便加快了腳步,直往一個方向去。
他們五個人當中數她跟一半紅的關系最親近。如果一半紅是因為被她欺騙,一怒之下而做出的極端行為,她認為她有責任勸阻。
她要去找一半紅。除了她,暫時沒有人能做這件事。
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很大的勇氣,海桐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勇敢的人,哪怕是此刻步伐堅定的朝心中所想的方向前進,身體也止不住的微微發顫。
如果其他人知道她這麽做會怎麽想呢?大概會覺得她瘋了吧。武功是半點不懂,弱不禁風,還要上趕着去作死。除了遭到質疑和勸說外,告訴他們自己的打算唯一能讓她收獲到的,大概就是多一個陪她送死的絡石。
不過也說不定。也許絡石并沒有她想的那麽關心她,也許他根本不會跟來,又或者幹脆把她捆了,不讓她出來。
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短暫地忘卻了內心慌亂無措的感覺,臉上泛起些許笑意。不知不覺就走到半入雲山頂。
立于頂峰俯覽四周,山谷周圍的環境一目了然。天空像一汪沸騰的灰水,只頭頂山谷上方的這一小塊留白,卻也不見陽光。墨色的雨水環繞四周傾盆而下,整個山谷像被濃雲密霧包裹。狂風大作,撩着不遠處懸崖邊紅影的衣襟。
風刮得海桐有種自己随時會羽化升仙的錯覺,恍然間她有點懷疑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找她,活着不好嗎?身體卻還是一步一挪地向她走去。
她想她心裏唯一的那點底氣,大概是她跟一半紅這段日子的相處。她始終覺得,一半紅不是個惡人。
在離一半紅約三四米遠的地方,她被一股力道過去,脖子被一半紅抓捏在手裏,整個懸在崖邊。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可不就是剛在一半紅卧室上演的一幕麽?
“難為你特意來送死。”一半紅眼神陰鸷,語氣冰冷。
掐住海桐脖子的手逐漸縮緊,意識越發模糊,窒息和瀕死感在向她逼近。
“我…想…跟你…說……”海桐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一半紅的手稍松開一些:“講。”
海桐迅速續上一口氣,用生平最快的語速說:“對不起。雖然我對你說了慌,但除了我們來取紫砂壺這件事之外其他的我說的全是實話,特別是勸你的慎重考慮的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因為一時的氣憤毀了自己。”
一半紅聽了不為所動,一言不發。
“你知道懸鈴在這裏吧?她的靈力很強的,可以随意跨越空間,讓她帶你去見卓胧吧。我覺得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晚了!”她的話被一半紅的怒喝打斷。
捏住海桐的手再次縮緊。看來一半紅是什麽都聽不進去了。算了,反正該做的她都盡力去做了,也沒留下什麽遺憾。海桐慢慢閉上了眼。
握住頸間的力道卻松開了。海桐被重重地摔在一半紅身後。
“這麽讓你死了怪便宜的。你不是要做個好人麽?我就讓你親眼看着那些無辜的人死去。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一個時辰就夠了。”
一半紅雙手覆在壺身,風更厲,天更暗,不遠處落下的墨雨更密集了,近乎是從天上倒下的無數條水柱,傾盆大雨,完全變成寫實。
一雙手扶她站起來,回看,是絡石。她不知道絡石是什麽時候跟來的,也無心去問。
嘩嘩的雨聲傳到耳邊,像一塊重擔壓在心頭,讓人提不上氣。
就這麽結束了嗎?這個世界……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若隐若現的聲響,像風鈴。綠色的身影落到他們身旁。
不用猜,正是懸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