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一

十一

沒過幾天,趙繁絡又有了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

那雙看不見的眼,先是出現在角落裏,有些畏懼她。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後,它變得大膽了,試探着出現在更顯眼的地方,黑板上,講桌上,陽臺上,花盆裏的葉片上……到後來它甚至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她身邊,課桌上或是腳邊。

每當它靠近時,趙繁絡便會感到一股寒意、一種陰冷的氣息,有時還能聞到泥土的濕氣。

她不敢把事情告訴大家,怕哥哥責備,又怕絡石笑話,只能悄悄地講給海桐聽。海桐并不完全相信,但卻覺出一絲不尋常來。

趙繁絡雖膽小,卻不是那種敏感多疑的性格。他們之前也去過妖邪遍布的世界,沒見過她這樣。

想了想,她跟趙繁絡說:“你先不要慌。你在明,敵在暗,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你,我們現在都拿他沒辦法,得先讓他露出馬腳再說……”

之後一切照常,趙繁絡仍然每天準時上學。

唯一不同的是,這姑娘似乎變得更勇敢了。她不再費盡心思地往人堆裏鑽,而是恢複到常常一個人獨處的狀态。同學們都在外面玩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看書;體育課活動解散後,她一個人坐在樹蔭下練字。

但有些事情還是沒變,比如那雙無處不在卻又看不見的眼睛。

一天下午,放學後趙繁絡沒急着走。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教室裏,手裏捧着那本馬上要看完的小說。

當夕陽一寸寸從課桌邊移到窗臺上。教室裏,溫度驟降。濕冷的氣息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擴散開,迅速布滿整個教室。衣衫單薄的趙繁絡打了個寒戰,即便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止不住的心慌犯怵。

書,她是看不進去了。練字,又怕手抖得太明顯。可不做點什麽分散精力,她怕是會更難捱。只好把書擺在桌面,她趴在桌上低垂着頭。維持了一會兒,壓得脖子有些酸了,稍微仰一仰頭放松一下。

恍然看見前門的門框上,搭了一小節繩狀的東西。趙繁絡不敢直視它,裝作沒看見,用餘光确定是一根藤條。

她感到自己腦袋空空,無法思考,除了自己近乎狂亂的心跳聲,耳邊什麽都聽不見。

藤條悄無聲息地靠近,慢慢騰騰,一步一挪。趙繁絡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在課桌下緊緊攥着褲子,眼睛望着窗外搖曳的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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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絡,我來啦!”海桐站在教室門口敲了敲門。

那藤條光速消失了,不知道縮到了哪裏。海桐沒有注意到。看趙繁絡愣在那裏沒有動,海桐走進去問道:“怎麽了?”

趙繁絡委屈地望着海桐,哭了。

根據趙繁絡提供的信息,大致确定這段時間盯着她的是花苞怪。

第二天趙繁絡不肯再去學校。海桐請假過去,跟她說:“那怪物能在地下穿梭,就算你不去學校它也會有別的辦法找到你,必須除掉它你才能真正安全。”

趙繁絡紅着眼望着海桐。

海桐摟着她的肩,柔聲道:“現在它已經上鈎了,這是最好的機會。你再堅持一下,我們一鼓作氣解決掉它,好嗎?”

趙繁絡低頭考慮。海桐勸說了好久才說動她繼續上學。

這怪物很狡猾,只會在人少的時候出現,确認趙繁絡身邊沒人時才現身。絡石等人稍微靠近它便跑沒了影。所以這一次,只能靠她自己了。

第二天,絡石告假,隔着一棟樓,遠遠望着趙繁絡。程州謹在校門外候着。

因為趙繁絡聽課認真,是班上少有的乖學生。兩個老師都很喜歡她,經常讓她幫忙做一些閑事。今天老師心血來潮想給大家做實驗,下課後讓她去拿器材。

“實驗室器材不齊全,能找幾樣算幾樣吧。”老師随口說道。

趙繁絡很想拒絕。器材放在最頂層角落的房間裏,這棟樓有三四十間教室,學生卻只有不到二十個。真的很難想象她離開有人的這層樓後會發生什麽。

當然,趙繁絡明白這也是她脫離苦海的一個機會。

她回到座位上深吸幾口氣,想放松一下,發現反而變得更緊張了。她知道再待下去只會更怕,幹脆一提氣站起來走出了教室。

走到樓梯口,幾根細藤條悄悄攀上走廊的圍牆。趙繁絡用餘光掃了一眼,咬咬牙繼續上樓。她拐上一層樓,藤條纏上扶手跟着她上樓。她趴在圍牆上往下看,裝作無心遠眺的模樣,瞄到圍牆下藏了十幾根藤條。

趙繁絡手有點發抖,咽了口唾沫,繼續往樓上去。越往上,跟着她的藤條越多。快到頂樓時,趙繁絡回頭看了一眼,扶手上纏繞的藤蔓足足粗了一圈。那些隐藏在圍牆外的藤條漸漸探出頭來,在她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動。

趙繁絡放慢腳步,邊上樓邊往回看,藤蔓已經不再害怕她的目光,緩緩跟着她前進。在她踏上最後一層樓梯的瞬間,藤條從她身後的樓梯和身前的圍牆後奔湧而來,密如漲潮的河水。

趙繁絡揪着耳垂喊:“絡石哥救我!”,然後立刻隐身,壓着腳步慢行,想從藤蔓眼皮底下溜走。可惜藤蔓能察覺到她身上的靈力,只在原地停留片刻便再次向她撲過去。

把趙繁絡吓得叫出聲來,慌亂中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往走廊深處跑去。眼看着無路可走,她鑽進了器材室,鎖上門窗,把櫃子裏的器材一把掀出來,噼噼啪啪摔碎一地,再鑽進去關上門。

櫃門上有幾條小縫,正對窗外,趙繁絡能看到走廊上密密層層的藤蔓趴在玻璃窗上,像無數條扭動的蛇,令人泛惡心。

“絡石哥你到哪兒了?”趙繁絡抽抽搭搭地問。

“三樓,你再撐一下!”

“我,我可能撐不……”

“嘩——”玻璃窗被藤蔓敲碎了,‘蛇群’湧進來,趙繁絡縮在櫃裏,不敢再說話。

絡石聽到動靜叫了她兩聲,沒得到回應,他只能加快腳步。

聽着藤蔓窸窸窣窣的響動,趙繁絡蹲在櫃裏,不敢再往外看。數量龐大的藤條很快占領了整個器材室,它們把盛放器材的架子都掀翻了,不放過房間裏的任何一個角落。

幾聲巨響後,伴着雜亂的重物倒地的聲音,房間裏突然一下子安靜了。趙繁絡屏住呼吸,聽了一小會兒,确認連藤蔓移動的摩擦聲都消失了。

“發生什麽事了?難道它們被碎玻璃傷到了嗎?”趙繁絡心想。

又等了幾分鐘,按捺不住好奇心,趙繁絡微微仰起頭想看看外面的情況。縫隙卻突然被堵上了,櫃裏一片漆黑。趙繁絡直起身子,想看清縫隙被什麽遮住了。“吱嘎”一聲,門開了。

一顆巨大的暗綠色的花苞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趙繁絡呆呆的蹲在櫃子裏看着它。她的大腦在那一刻停止了運轉,甚至忘記了呼吸,呆滞的眼睛掃到花苞身後的房間,每一處都被藤條占據。

逃不掉了。她聽到心裏有個聲音說。第一次,她感到死亡離她這麽近。淚水不知何時沾濕了臉頰。

“對,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要被這樣對待,但除了這句,她想不到別的話。

“放、放過我吧,我還,不想死……”

她抽泣着,懇切地乞求着。

怪物張開嘴,緩緩低下頭,腐臭味撲面而來。趙繁絡絕望地閉上眼,雙手護住自己的腦袋。

半天感受不到動靜,睜開眼,那顆碩大的花苞卻掉了下來,落在她腳邊。一個瘦高的少年背對着她立在櫃前,他手上的竹笛還占着怪物的黏液。

清亮舒緩的笛聲響徹房間,滿屋的藤條經笛音洗禮,漸漸枯萎。一曲終了,只餘一地幹枯的植物。

“你沒事吧?”少年扶起趙繁絡,輕聲詢問。

被解救的趙繁絡從瀕死的恐懼中緩過神來,一頭紮進少年懷裏哭起來。

“呃……”少年面色發紅,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一哄,趙繁絡哭得更厲害了,只好閉上嘴,任她抱着。

後面趕來的二人,見到一地的狼藉有點發懵。

絡石撓撓臉,不确定地問道:“解決了?”

又看了看房間裏親密的一男一女,再次小聲發問:“呃,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孩子大了,該給人留點隐私……

程州謹一來看到此情此景,臉皺得都快擰出水來了。他壓着情緒,喊了趙繁絡的名字。

趙繁絡眼睛都哭腫了,擡頭看見程州謹,用沙啞的聲音喊了句:“哥……”。又撲到程州謹懷裏,換了個地方繼續哭。

程州謹見了心疼,一時也懶得再追究這個陌生人的身份,丢給絡石一句“交給你了。”,便帶着趙繁絡先回公寓。

絡石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模樣嘛還算不錯,衣着清爽幹淨,一頭碎發黑而發亮。雙目有神,雖因年紀尚輕而稍顯稚嫩,但氣質沉穩。剛遭遇險境仍能處變不驚,在同齡人中,應是少有了。就是看上去家境不太好,不曉得程老爺子看不看得上……

咳,扯遠了,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絡石問:“剛才就是你吹笛殺死了怪物?”

“是。”感到對方靈力不低,少年擡眼與他對視,似乎并不怕他。

看他那有幾分傲氣的眼神,絡石有點想笑——那神态像極了幾年前剛大學畢業,還沒遭到社會毒打的自己。

“你可知道這根笛子的來歷?”絡石說。

“當然知道。”少年答。

“說說?”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少年眉頭輕佻。

絡石輕撓額頭,心說這孩子還戒心還挺重。又說:“你手上這根,是玉屏笛。應該是五十多年前被你的家人或朋友撿到的,所以現在才在你手裏。”

“你怎麽知道的?”少年疑惑。

絡石:“因為我們來原永縣,就是為了找這根笛子。”

少年頓時如臨大敵,右手緊握笛身,進入随時準備動手的狀态。他其實早就認識這個人了,之前這人和剛才來的那個在半個月前曾經追蹤過他。當時他将身形變化為種子在泥土穿梭,才逃過一劫。自認為沒露過面,應該不會被對方認出來,想不到他們竟是為了竹笛來的。

“啧,”絡石朝他擺擺手說,“我不想跟你打架,你打不過我。”

“別裝了,是你打不過我。”少年自信地反駁。

絡石瞥了眼他手中的笛子,笑道:“是,論靈力,我敵不過你手裏的這根笛子,可要是算上剛才離開的那位呢?”

少年回想了一下,卻記不起程州謹的靈力強度。

“噢,”絡石了然一笑,“難道是剛才美人在懷,你沒注意到?”

少年漲紅了臉,抄起笛子就要揍他。

絡石側身躲過他的攻擊說:“好了好了。其實他的靈力強不強也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你不清楚敵人實力的時候還是不要沖動行事為好。”

“哼。你們共有五個人,各持金木水火土五種靈力之一種,到原永縣不過二十幾天。我看不了解情況的是你們吧?”少年冷哼一聲道。

絡石頗有些吃驚,随後誇道:“不錯不錯,了解得挺詳細的。”

看來剛進原永縣那晚和程州謹圍堵過他之後,這孩子就開始暗中查探他們五人的底細了。只是怕被他們察覺,他肯定不敢離他們太近,這些消息估計是他問別人問出來的,所以才不完全清楚他們的靈力強度。

“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再打玉屏笛的主意,不然原永縣将沒有你們的立足之地。”少年威脅到。

絡石往後一縮,雙手環抱住自己,像個嬌柔小娘子似的退後兩步,捏着嗓子道:“哦喲,好兇哦,人家好怕怕哦。”

少年自以為兇狠的眼神遭到絡石陰陽怪氣的嘲諷,氣得他差點當場厥過去,正準備給絡石點顏色瞧瞧,突然發現門外多了一個人。

是海桐。

絡石回頭,兩人對上眼神,絡石當場石化,想挽回一下自己霸氣的形象,急着解釋道:“不是,我……”

海桐轉身就走,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待絡石追上海桐,她立刻仰天長笑。那笑聲,方圓五百裏的人都差點能聽見。

這時絡石便知道,他的形象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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