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五
十五
簡單地跟海桐他們交代了情況,程州謹在附近的城鎮定下住處後獨自行走在街上。明着閑逛,實為找人。懸鈴一直處于暗處,行蹤不定,以往都是她來找他,現在要他主動去尋,他還真沒有頭緒。
且不知道一半紅跟她說了什麽,拿回紫砂壺後她就老是躲着他。在家裏,程州謹好幾次看見她綠色的身影落在院子中,剛出門她便藏起了,叫她也不應。可後來那個早晨,她又送了花給他……
程州謹頭疼地扶額,搞不清她真實的想法。
這個小鎮上除了XX山啊XX坡之外唯一可逛的地方就是鼓樓。附近的居民學識不高說不清這棟樓的歷史,因為它樓下是一個丈來高的拱門,可通人,程州謹猜測它原本應該是一座城門,只是四周的城牆已經拆去了,剩下這麽個獨棟。樓上另有三層是木質結構,檐下挂有鈴铛,頗有唐朝遺風。
風吹鈴響,他不禁想起懸鈴來時帶的那種清脆的響聲,那是她想讓人知道她來了才會發出的聲響,在家中無意瞥見她的那幾次程州謹就沒聽到那種聲音。他在鼓樓下,默然駐足了許久。
其實鼓樓除了晚上燈火通明有輝煌大氣的外表之外,并無特別值得一看之處。倒是鼓樓所在的這條街,為了契合鼓樓風格特意建成複古式樣,木窗瓦頂,臨街的兩個對窗之間分別挂有兩條細線,懸于街的半空,再在繩上挂一串高低不平的燈籠,夜間一通電,街上立刻紅紅火火的一片。
這應是為慶祝節日而準備的,而且能看得出,跟他們那個世界的春節一樣是阖家團圓的節日。這樣的日子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怪孤單的,便徑自繞行往僻靜處走去。
他一路走到街尾,從燈火通明到燈火闌珊再到晦暗無光。看了看時間,程州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驀地,刮來一陣涼風,帶來隐約琴聲。記得在婺州的夜市上第二次見到懸鈴就是因為他被琴聲吸引。憑着昔日的感覺,程州謹循着琴聲走到郊外。在原永縣時月圓夜可憑月光照明,不必借用其他光源。近幾日是中秋,白天又是個大晴天,可到晚上卻是烏雲密布,行路伸手不見五指。
程州謹覺得事出反常,稍作猶豫仍是選擇繼續尋琴聲。遠遠的看到草叢間有一個涼亭的輪廓,近看是一座花園,涼亭只是園中一景。
踏過石子路,走到近前。亭中獨一燈瑩然和一琴、一凳、一女子。女子琵琶倚在懷,絲巾半遮面,身形輪廓皆與懸鈴相似。程州謹再往前邁一步,跟那女子只一燈之隔。
她衣服的顏色像是綠色又不像,閃爍不明的燈火照不清她衣服的顏色。況且此前他從未聽懸鈴撫琴,心有疑慮,便想再拿出夜明珠來照照。那女子卻按住了他的手,一邊目光勾着他,一邊緩緩起身靠近他。
“現在,能看清楚了嗎?”她貼上程州謹的胸膛,一雙媚眼緊盯着他的雙眼,聲音嬌俏誘人。
在二人面對面的那一刻,程州謹輕輕閉上了眼睛。那女子輕笑,踮起腳向他靠近,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程州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一把推開了她。
月亮出來了,冷清清地灑在地上,也照在跌倒在地的女子身上,那張半遮面依然能看出容貌不俗的臉卻成了裹着絲巾的骷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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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時間能出現在這個地點的女人若非懸鈴,也斷然不會是尋常人。程州謹搖頭又嘆息一聲,他自诩行事謹慎,想不到竟有一天能被這種小伎倆騙住。
地上的白骨嚎叫一聲,程州謹睜開眼,他已經被一群會動的屍骨包圍住,他身旁的白骨蠢蠢欲動。眨眼間,屍骨們一擁而上,向程州謹撲來,他立刻拔劍和怪物纏鬥在一起。接連數聲骨頭斷裂的聲響,再一陣落地的脆響,轉眼間地上已有了成堆的白骨,不多時便結束了這場混戰。
怪物邪氣不強,只是數量衆多,一場戰鬥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出一趟門,費了力還沒尋到人,真是得不償失。程州謹在涼亭中稍作休息,調整好心态準備回去了。
轉過身,來時的石子路上立了一個人,月光凄清,落在她身上好似都有了些暖意。
是懸鈴,正看戲似的瞧着他。
想來剛才是讓她看了笑話。程州謹想走過去,又怕她會躲開,于是就這麽站着望着她。
懸鈴擺弄着手上的花,百無聊賴似的瞥了他一眼說:“你還不走?是想跟方才那個女人再續續前緣麽?那你留着吧,我先走了。”
程州謹趕緊快步追上她。
“我是為了尋你才來的。”兩人并肩而行,程州謹說。
懸鈴這才舍得把眼睛從花上移開,挑眉道:“真的?”
眼神和她一對上,程州謹立刻移開眼。只這一眼,他敏銳地捕捉到懸鈴眼中的一絲狡黠,瞬間明白過來,不悅地說:“你一直跟着我,也知道我是在找你,卻沒有露面等着看我笑話,是嗎?”
懸鈴擡手遮了遮唇,還是沒忍住偏過頭輕笑出聲。這下換程州謹生氣了,直沖沖大步往前走,懸鈴加緊腳步跟着他。走到能看見不遠處街上的燈光,懸鈴有些累了,喘着氣,程州謹才消氣停下腳步。
氣消了,依舊是拉不下臉來跟人說話。懸鈴追上來,微微偏頭瞄他一眼便把他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笑着說:“我還沒逛過鼓樓呢,一起去走走?”
程州謹眼睛一斜,嘴下不留情面:“你剛才不是跟着我逛過了?”
他語氣冷冷地懸鈴也不生氣,反倒笑得更甜了,聲音溫柔道:“可我想你陪我逛,好不好?”
程州謹還是斜着眼,只一瞥,她那柔柔的笑意便把人的心占據了,讓人實在是狠不下心拒絕。察覺時自己已經點了頭,和她一起漫步在大街上。
懸鈴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看什麽都新奇,給自己買了好些東西,兩個人手裏都提一些。見她喜歡,程州謹是很想為她買一點什麽的,但懸鈴似乎知道他手頭不寬裕,東西全是她自己掏的錢。
他很想說他還沒有窮到這種程度,剛皺上眉,懸鈴指着路邊的烤紅薯說:“我想吃那個。”
程州謹買下遞給她。看着她笑得一臉幸福的樣子,程州謹也忍俊不禁說:“剛才見你你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我以為是你們神仙不問世事,所以沒見過這些路邊的小玩意兒。可你又很會察言觀色,我的心思你似乎一猜便知,不像是不問世事的人。有時我真覺得看不懂你。”
懸鈴說:“我沒有那麽複雜,你不用想太多。”
程州謹斂了笑容:“這麽說,你真的是神族或者仙族?”
被套了話,懸鈴沒有立刻回答,低頭思考了一小會兒,擡眼認真地看着他說:“我的身份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我絕不是壞人,不然之前你問守門人我的身份他肯定會提醒你們。”
程州謹還是沉着臉,懸鈴以為他生氣了,正想找話勸他,他卻說:“我想了解你。”
懸鈴愣了一下,他繼續道:“除了你的名字,我對你一無所知。我不喜歡這樣。”
懸鈴想了想,笑着說:“我呢,就住在你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個世界,本體是一棵合歡樹。那裏曾經住了很多我的族人,但是後來遇到了戰争,他們都去世了,就剩了我一個。後來樹林所在的那一片變成了一大片開滿蒲公英的草地,我在草地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醒來就見到了你。”
所以她才知世故而不知時代的變化。程州謹看她,她仍是笑着,眼神有些傷感又有些懷念。他想說幾句寬慰的話,然而他實在不善此道,一句也講不出,便伸出手,輕輕握了握她泛涼的手背。她便又露出那種很幸福的笑容,看得程州謹心裏也暖暖的。
一路上,懸鈴時不時看他一眼。
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或許世人的印象中神族就該是只身一人,遺世獨立,活得潇潇灑灑。但是有情感的人總是會寂寞的。坐在草地上看着日升日落,看着牛羊成群,一年有四季,四季不同景。可不管怎樣的風景,她身邊都沒有能陪她一起看風景的人。她只能和無法交流的草、牛羊說說話,越是努力越是難熬。
然後她選擇了逃避,開始沉睡。程州謹是幾百年的寂寞時光裏她見到的第一個人。她那時有多欣喜?睜開眼看見陌生人枕在她膝頭也不生氣。只是這人似乎有些冷淡,不愛說話。
見他的衣服式樣陌生,她便猜到其他的世界早已是今非昔比,似乎只有她還被困在過去。她便去找守門人問了程州謹的身份。
“我…能去別的世界看看嗎?”懸鈴問。
見她懇求的目光,心硬如守門人也猶豫了一下。他來看守這個空間的時間不長,到的時候懸鈴就已經是一個人了。幾百年來,她一直恪守規定,即便孤身一人也從未走出這個世界,他實在有些不忍拒絕。便想出一個主意,讓懸鈴跟着程州謹一行人走,他們到哪她到哪兒,只要不破壞那個世界的穩定,随她做什麽。
“你去吧,我就當沒看見。”守門人這麽說。
他敢放懸鈴出去,也是在賭神族高層對懸鈴的态度。因為懸鈴身份的特殊性,神族應該是輕易不會得罪她的。果然被他賭對了,神族對懸鈴當真是睜只眼閉只眼,能不管就不管。神族尚且如此,其他空間的守門人見了懸鈴更是視而不見。
所以才有她今日的潇灑快活。當然,這些不足為程州謹道也。
但她不說程州謹也能猜出懸鈴身份非同一般。一來她的靈力強度在仙族以上,二來,守門人對她的身份三緘其口,她就是神族高層也不至于如此吧?
不過她既不願意說,這些可以暫且放下不談,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進入源長縣。向懸鈴說明尋她的緣由,她答應得很爽快。
“你想讓我幫你進源長縣?好啊。” 她勾起唇角話鋒一轉,“事成後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你想我怎樣?”程州謹反問。
懸鈴的笑容裏多了一絲暧昧,一步一步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