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七
十七
到結界處,懸鈴牽上了程州謹的手。
習慣認真嚴肅做事的程州謹忍不了了,皺眉低聲呵道:“別鬧了。”
懸鈴一笑,拉着他走進了源長縣。還是熟悉的樹林和石板鋪就的小路,卻不見一點煙霧,寂靜的林蔭小道平白亮堂了許多。拐上山道,田間的作物和遠處的房屋還是之前那些,卻全然是不同的景色。
道一邊是金燦燦的麥田,另一側山坡上楓葉火紅,還有橙的橘子,深紅的石榴,已然是秋的味道。
源長縣地處山坳,地廣人稀,來了他們這麽大兩個生面孔,立刻引起了縣裏人的注意。在田間勞作的人警惕地望着他們,穿着開裆褲的孩子吃着手指好奇地跟着他們,被趕來的父母一把抱走。
程州謹試着向他們問路,結果個個見了他都跟見着債主似的,畏畏縮縮地,沒人願意搭理他。好在有人腿腳快,跑去把事情報告給了族長。還是年長者更有遠見,一聽便知來的這二位是他們惹不起的人。
源長縣的結界還是二十多年前他們搬來時讓神族布下的,能解神族的詛咒,靈力甚至可能在神族之上,簡直是來了倆活祖宗。
“那怎麽辦?他們要是進來殺人放火,我們還由着他們不成?”跑腿的人問道。
“不急,就算真是神族來了也得守規矩。他們要是敢亂來,去告訴守門人,自然會有人來收拾他們。”族長說。
“可…規矩是神族定下的,他們還不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咱們又打不過……”那人擔心地說。
“要真像你說的這樣,那幫神族早就完蛋了,還能統領宇宙這麽長時間?去,先整上一桌好菜招待着他倆,問清楚再說。”
看着周圍人熱情得有些殷勤的态度和一桌豐盛的飯菜,程州謹意味深長地笑了。他知道這是托了懸鈴的福,這些人多少是畏懼她的。正考慮要不要拿懸鈴的面兒壓一壓他們,逼他們同意去幫原永縣解除詛咒,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即便懸鈴是神族也得遵守規定,她随意跨越空間已是犯戒,要是再擾亂其他世界的秩序,只怕是再硬的後臺也保不住她。
思及此,程州謹挂上了溫和笑容,大致講了講此行的來歷以及原永縣的情況,愈說身邊的人臉愈黑。
有人沉不住氣,怒道:“當初我們離開的時候那些人罵得有多難聽?恨不得我們全都在外面死絕了才好!還拿菜葉子扔我們!我們這是犯了多大的罪過要被那樣對待?你現在讓我們回去,等于再讓我們受一次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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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說:“薔音那麽好的姑娘,就這麽被他們聯手害死了,被詛咒也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馬上有人附和道:“反正我是不會回去的,族長你可千萬不能答應他們!”
周圍的人都表示贊同他們的話。族長示意他們先安靜,說:“兩位坐下稍等,容我們回去商議一下,過一會兒再給你們答複。”
族長還保持一絲禮貌,沒有當場把話給說絕了。
再見他們時,所有人臉上都幾乎換上了笑容,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這時程州謹便預感到不妙。
族長用謙和的态度說了一段非常不客氣的話:“是這樣的程先生。我們與原永縣居民的仇怨是無法化解的,要是讓我們作為舊日的同胞回去幫忙的話,絕無可能。但若只是受您所托,解救您的同伴的話,我想未嘗不可。不過,求人辦事,自然需要一些酬勞……”
“你說。”話講到這個份上,也由不得程州謹拒絕。
族長笑意更深,繼續道:“我們源長縣有糧食,有水果,不缺吃穿,唯獨交通不便,孩子們上學要走上一個多小時。您要是……呵呵,要是能在縣裏給我們建一所學校,那幫點小忙自然不在話下。”
族長說着,還很不好意思似的,裝模作樣地笑了笑。此話一出,居民們像是出了一口惡氣,都在心裏偷着樂,就差端張椅子在旁邊坐着看戲。
程州謹在原地深吸一口氣,差點沒忍住把飯桌給掀了。族長剛才說話時停頓了一下,程州謹還以為他是要他買客車捐給縣裏,沒想到人家直接要他蓋個學校出來,真是得寸進尺!
其實要是放以前,以程家的財力,別說一所學校,就是十所他也能應下。偏偏挑他缺錢的時候問他要,守門人又不知何時才能聯系上,等着跟他換貨幣解不了燃眉之急。
見程州謹半天不回話,族長看出他為難,也不再刁難他,又給他指了另一條路:“我知道這個要求多少是有些難為程先生了。我看您身邊的這位小姐靈力強盛,區區一個詛咒想來難不住她,不如您還是跟她商量商量吧。”
這話族長是真心實意地給程州謹提意見,可惜他自尊心太強,想着要是再讓懸鈴幫忙,他便是第二次求她了,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他看向懸鈴。這次,一向善解人意的她卻忽然笑嘻嘻地說:“好呀,你求求我。求我,我就幫你。”
她歪着腦袋的笑容和絡石嘴欠的樣子格外相像,一下把程州謹點着了。他憋着氣對族長說:“不勞您費心,我自有辦法解決。”
說完賭氣走了。他走在前,懸鈴遠遠地跟在後面,眼裏有些失望。
聽守門人說,程州謹是商人之後,家財萬貫,作為獨子他自是肩負繼承家業的重任。所以她故意不幫他,想看看他會用怎樣的方式說服源長縣的居民。沒成想,他竟連這點氣都受不得,直接一走了之。懸鈴有些瞧不起他,想來之前是她高看他了。
回到樹林,懸鈴正想着心事,程州謹卻突然停下了。急匆匆走了一路,他的氣消了一半,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神,走過來對懸鈴客氣地說:“謝謝你幫我進源長縣,以後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你不用客氣,直說便是,我一定盡力而為。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能處理。”
自己能處理?有意思。
“你要留在源長縣?” 懸鈴挑着眉問。
“是。我們就此別過吧,再會。”說完,程州謹轉身往回走。
懸鈴哪裏肯走,還是跟在他後面,笑得蠻開心的,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程州謹卻會錯了意,以為她是嘲笑他自不量力,轉過臉來瞪她。
“怎麽了?”懸鈴仰頭看他,眼神很是無辜。
程州謹怒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懸鈴不答反而哀怨地說:“你昨晚還跟我……那麽親密,怎麽今天态度變得這麽差?好絕情。”
她本想用更過火的詞彙來形容昨夜,在程州謹快要噴火的目光的注視下她臨時改了口。
程州謹冷冷道:“那是你自己貼上來的。”
“嗯……”懸鈴思考片刻說,“那好吧。可是算上這回我已經救過你兩次了,我不要你的報答,只要讓我跟着你就算抵消了,好嗎?”
正所謂無奸不商。程州謹雖然還在生氣不願跟懸鈴親近,但這确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況且這事并不是懸鈴的錯,他生氣只是氣自己無能。再說他私心裏也不舍得為了這點小事跟懸鈴疏遠,便故作冷淡地說:“随便你。”
知道他口是心非,懸鈴不戳穿他,只是緊跟在他身後。
再見族長,程州謹換上懇切的言辭:“我只是個普通人,你們提的要求我确實做不到。但和你們有仇的是原永縣以族長為代表的守舊派,受詛咒的影響他們大多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現在留在原永縣的全是無辜的普通民衆,你們難道忍心看着他們在原永縣等死嗎?”
給不了對方提出的酬勞就打一打感情牌吧。
“這……”族長猶豫了一下,看向其他人。
“如今原永縣被詛咒封鎖,無法證實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們不能相信你,請原諒。”這是族長的回答。
“而且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原永縣也會有那些人的後代,父債子償,他們父母造的孽後果就該他們來承受。”這是大部分居民贊同的說法。
懸鈴聽着蹙起眉頭。父母的過錯為什麽要讓無辜的孩子來承擔呢?再說尊嚴固然重要,在那麽多無辜生命面前也該稍微讓一讓位置。就算真的無法原諒,也可以等解救出來後再道歉或補償。這類動不動就要別人償命的想法真的太自私了,她很反感。
她想反駁幾句,被程州謹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提這個了。”程州謹挂上友善的假笑說,“源長縣景色宜人,令人流連忘返,簡直如世外桃源一般。難得有機會見一見,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有幸留下來小住幾天,食宿我們可以自費。”
他這番馬屁拍得很有水平,既滿足了居民的虛榮心,又故意謙遜的降低身段讓人聽着心裏舒坦,倒叫人不好拒絕。來者是客,更不好叫人破費。二人就這麽冠冕堂皇地住進了族長家裏——全縣數一數二的好住處,鄉間別墅,幹淨敞亮。衣食住都被人安排妥當了。
看着還算寬敞的房間,程州謹滿意地點點頭。可懸鈴不滿意。
程州謹知道她是為剛才居民們說的話而氣憤,他一手輕輕撫在她肩頭說:“我們現在有求于人,不能跟他們對着幹,要是犯了衆怒可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嗯。”他的柔聲勸說,讓懸鈴心裏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