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十八
十八
“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面對賴在床上不肯走的懸鈴,程州謹很是無奈。剛才阿姨給他們安排房間的時候,一雙發黃的眼睛不時地往他們身上掃,滴溜溜地轉,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沒說出來。
領他們到程州謹的房間才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這屋寬敞可以住兩個人,你們是要住一起還是……”
“住一起。”
“分開住。”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程州謹斜了懸鈴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鬧。好在當着外人的面她還算收斂,勉強答應了,跟着阿姨去另一間房。程州謹剛把随身行李整理好,凳子都沒坐熱,她又回來了,賴在屋裏不肯走。
随她吧,程州謹這會兒也沒心情搭理她。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懸鈴倚在床頭問他。
程州謹沒作聲,陷入了沉思。他想事情的時候很嚴肅,一動不動坐在桌前,十指交疊撐在下巴上,像一座雕塑。懸鈴靜默地望着他,欣賞他好看的側顏。沒過多久,程州謹站起身走了出去。
懸鈴跟上他:“你去哪兒?”
“随便逛逛。”他答。
說是随便逛逛,他幾乎快把整個源長縣都走了一遍。懸鈴也不嫌累,頂着正午的烈日跟在他後面,沒說過一句抱怨話。期間程州謹好幾次勸她回去休息,她一口回絕了,還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兩瓶水分給他。
程州謹沒想到她能這麽寸步不離的跟着。他平時經常被爺爺派去幹些苦差事,說是“磨性子”,所以受點累也不算什麽。但可能是因為懸鈴身上保留着一些古人的習慣,舉手投足間總帶點閨閣小姐的氣質,所以他心裏自動把懸鈴歸到了“養尊處優”的那類人裏。
她能守着他這麽久,說他心裏一點不感動那是假的。逛到下午,走訪得差不多了,兩人坐在楓樹下的草地上乘涼,懸鈴貼着他手臂坐下他也沒避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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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得樹葉“嘩嘩”響,紅豔豔的葉子飄了滿地,很美。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感到些涼意,讓人想起已是深秋時節。
“回去吧。”程州謹站起來,向懸鈴伸出手。
看他遞到眼前的手,懸鈴怔了一下,随即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把自己泛涼的手搭上他溫熱的掌心。牽上就不松開了,并肩漫步在田埂上。
“有主意了?”見他眉頭舒展,懸鈴問道。
“嗯。”程州謹講起自己的新想法。
經過二十幾年的發展,源長縣整體的經濟水平是遠高于原永縣的,卻比不上附近的其他縣城。
造成當地經濟水平低的主要原因是交通不便。源長縣所在山地離發達的城區太遠,一些普遍種植的新鮮蔬菜無法直接運出販賣,只有部分食材如玉米,可以曬幹再運出,但幹貨又遠沒有新鮮的賺得多。
其實源長縣海拔較高,有不少特産,如青稞、苦荞等,加工後可高價買到外地。但大部分土地都用于種植蔬菜和糧食,青稞和苦荞産量較少,扣除長途運輸的費用和成本後收入不高,又沒有外地的商販專門來收購這些特産,只能就近賣出,收益不高。
“我想,如果能為他們謀取利益提高源長縣人均收入的話,要他們回原永縣幫忙也不是不可能。”程州謹說。
懸鈴說:“可要在短時間內改善一個偏遠地區的交通狀況幾乎是不可能做到事,你打算從哪兒入手?”
程州謹一笑,已是成竹在胸。
也是靈光一現冒出的想法,他覺得把源長縣作為景區宣傳很合适。之前他在族長面前誇的那一大段話并非虛言,源長縣的景色确是堪比世外桃源的,尤其是結界裏的源長縣,毫不誇張的說,随便在裏面拍張照發到網上都能火。
“據說月底正好有一個小長假。我們現在開始拍視頻收集素材,然後請幾個小有人氣的旅游博主在網上宣傳一下。在放假之前把當地的特産分類整理好拿出來販賣,就算買東西的人不多,光是食宿多少也能賺一些錢。”程州謹說。
“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麽嗎?”懸鈴問他,溫婉的笑容裏帶着些俏皮。
程州謹不想求她,但這次懸鈴眼神真誠倒有點懇求他的意思,他便順理成章地提了要求:“你帶上我寫的那些特産的名稱,幫我到附近的城區問問價格。謝謝。”
“你留下,有別的事?”懸鈴問。
程州謹:“嗯。應該是出于安全考慮,源長縣保留了在原永縣時用結界封鎖縣城的習慣。作為旅游景點結界肯定是要打開的,我去跟族長溝通一下。”
兩人分頭行動。懸鈴那邊程州謹倒是不擔心,只是族長那邊恐怕不太好辦,畢竟事關族人的安全問題。
一問,族長果然很猶豫,但程州謹的提議又很令他心動。有錢賺,誰不心動?老人一生就待過兩個地方,一個原永縣,一個源長縣,見識不高,程州謹的提議他不全能聽懂。但從這個年輕人的話語間他聽得出來這是個內行,況且對方有求于他,他的話可信。
去和其他人商議,因為前期準備階段要投入點錢,大家都有些遲疑,不太相信程州謹。虧得他談生意還是有一套,好說歹說費盡口舌總算把事情給敲定了。
只是這樣一來又要再等上幾天了,晚上回去把事情和海桐那頭一說,順便問了問他們那邊情況如何,換得絡石一陣陰陽怪氣:“啊呀,我們這邊好得很哪,也就一個重病一個斷腿一個斷胳膊,再等個四五天你就可以再讓程爺爺換幾個人來了。”
程州謹正想細問,便聽到了絡石挨揍的聲音,海桐說:“我們都還好,趙繁絡這幾天有點感冒,已經吃藥了,你不用擔心。”
趙繁絡确實是小病,有點頭疼流鼻涕。只是她這一病可把秦立給忙壞了,特地請了幾天假為她跑前跑後買東西,巴不得她明天就痊愈,生怕程州謹回來看見人病了找他算賬。
趙繁絡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人,一生病更是兜不住話。見秦立對她這麽照顧,也沒想到他是“怕擔責任”那一層,只當他是“真心待自己好”,見秦立做事仔細認真又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如此,在二人獨處時,她一個沒忍住牽了秦立的手說:“秦立,我們在一起吧。”
把秦立給吓懵了。
看着秦立錯愕的表情,沉醉在情緒裏的趙繁絡以為他是在擔心兩人以後會分開,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想過了,既然你不願意離開這裏,那就我留下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靜靜地聽着趙繁絡那些對未來的暢想,那些美好又不切實際的想法,秦立漸漸組織好自己的語言。話将出口時,秦立又有些不忍,像是舍不得叫醒一個正在做美夢的人。最後他只是簡單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抱歉,我不喜歡你。”
想了想又補了句:“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說完,不願看到她難過,秦立匆匆離開了。
趙繁絡哭了,哭得很傷心,海桐陪她到深夜。其實海桐覺得這沒什麽好安慰的,失戀嘛自己消化一段時間就好了,別人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只是趙繁絡沒怎麽受過傷,怕她想不開所以留她在自己房裏過夜。
自那天起,趙繁絡一連郁悶了好幾天。她老覺得秦立對她是有意思的,只是因為某種顧慮才拒絕她,所以她心裏一直耿耿于懷。海桐叫她去問秦立,她又賭氣不願意找他,可不問個明白吧她又老是想不通。
憋了幾天,趁秦立休假她還是去找了他。
秦立本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可見她這麽執着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趙繁絡,你家裏條件一定很好吧?”秦立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趙繁絡以為他是看上自己有錢,生了氣。
“如果有一天讓你放棄那種奢侈的生活去過苦日子你覺得你能接受嗎?”秦立又問。
趙繁絡沉默了。
秦立繼續道:“我跟你分享的往事全是開心快樂的事,那是因為我想把快樂分享給你。但其實我的過去,大部分時候都過得很辛苦,尤其是我最後一個親人——我的爸爸剛去世的那幾年,那真的是一段很艱苦的日子。”
面對秦立愈發沉重的表情,趙繁絡更遲疑了,猶猶豫豫地問:“那,那段時間你是怎麽生活的?”
秦立回想了一下說:“差不多一天吃兩頓,早晚各一餐,早上買三個大饅頭,吃剩一個,晚上就泡面,或者開水泡飯。”
趙繁絡咽了咽唾沫,問:“你的月薪多少?”
“記不清了,反正很少。老板見我年紀小手腳不夠麻利,只付我一半的工資,一部分拿去付房租就沒剩下多少了。”秦立說。
“為什麽要租房?你以前住的房子呢?”
“我家以前住的土方,塌了,就換了一處地方。”
如今再提起往事秦立講得雲淡風輕,趙繁絡聽得眉頭直皺,還不死心說了句:“可我看你現在過得還不錯呀,跟以前已經大不一樣了。”
秦立一笑,答:“是啊,可還是養不起你。”
趙繁絡臉一紅,急着辯解道:“我可以去診所上班,能自己養活自己的!”
秦立仍是淡淡地笑着,無情地戳穿她:“那點工資是不夠你花的。”
趙繁絡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她承認她花錢很厲害,她的工資還沒有家裏給她的零花錢的零頭多。
“我先去忙了,改天聊。”秦立說完就走,他是真的很忙。
趙繁絡還想挽留一下,發現無話可說。她确實無法接受長期過拮據的日子,秦立的話句句點在她心口上,她無言反駁,只得心情複雜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