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九

十九

事情進展得比程州謹預想中的還要順利。

放假第一天,天還沒亮,一群人已經開始忙碌了。清晨的微光照清地面,隐約看見道路一旁的地上擺滿了各色商品。山間野味,藥材,菌類,新鮮的蔬菜水果,還有沾了露珠的白蘭、栀子、山茶。

天一亮,在另一邊賞完雨凇的游客穿過道路盡頭的結界便是眼前一亮,像是從冷清單調的寒冬轉眼回到色彩豐富、明亮豔麗的暖秋,晨曦鋪灑在身上暖洋洋的,火紅的楓葉洋洋灑灑飄散在身邊,讓人忍不住驚喜地叫出聲來。

那些白的黃的紅的帶着清香又便宜的花太招人喜歡,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洗劫一空,幾乎人手一朵,後來者沒買到,只能羨慕的望着別人別在胸前、插在發間的那幾朵。除鮮花外,數曬幹的菌類和藥材賣得最多。

當時在街頭游客瞧着很多東西都長得陌生,沒什麽人買,中午吃飯時主人家做好了拿出來擺上一桌,才知其中滋味鮮香無比,臨走前免不了大包小包的買些回去。

幾天假期結束,家家戶戶基本上都賺了些錢。賺得多的,掐指一算明年可以新蓋一座房;賺得少的,別的不說,去外面游玩一趟、給家裏多添置幾件衣服的錢是足夠了。

嘗到了甜頭,大家對程州謹很是感激,紛紛上門送謝禮,差點把族長家的門檻給踏破。程州謹心裏當然只有一句:誰要你們這些東西?趕緊去把我的人給救出來!

嘴上還留有餘地。先跟他們簡單交代了他對源長縣未來規劃的一些建議。比如他覺得可以拿出一筆錢來給各家的房屋添加些裝飾,統一風格,裝飾風格可以四季變換,主路上也可以增種一些植被,這樣作為景點看起來會更美觀,等等。

程州謹把他的“一片好心”、為源長縣發展“盡心盡力”的樣子展現的淋漓盡致。再提到要去幫助原永縣,他們幾乎是一口應下了。

源長縣至原永縣有幾十公裏的路程,本來為了趕時間懸鈴是想用傳送陣把他們送到目的地的,但大家的想法是坐車去,順便出來逛逛。程州謹想也不差這點時間,就等他們這麽慢悠悠地晃到原永縣。

來的全是在族中靈力處于中上水平的成年人。一下聚集了幾百號人,五人剛來時安靜得只能聽得見江水聲的懸崖兩岸立時人聲鼎沸,說話聲把江水聲給吞沒了。

站在懸對岸,出于對原永縣的反感他們不願渡江,就地施法。

數百道淺綠色的光芒齊刷刷向原永縣發出,像一場綠色的流星雨。對岸樹林間陰森的濃霧散去,密密層層的樹林漸開,留出一條能通人的小路。想來這就是這片林子原本的樣子。

随着時間的推移,一層籠罩在原永縣外圈的濃黑的半殼顯現出來。族長喊道:“就快了,再加把勁!”

後面的人咬着牙又堅持了十來分鐘,半殼從頂端逐漸化作黑煙散去,直至靠近地面的最後一縷黑煙飄散開,族長一聲號令,大家紛紛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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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謝謝大家。”程州謹向他們點頭致謝。

“客氣了程先生,該是我們多謝你。”族長回到。

雙方客套了幾句,他們就要離開了。

程州謹問:“你們不回去看看嗎?”

族長說:“不了。幫他們是看在程先生你的面上,舊日的仇怨不是進去看一看就能化解的。”

若是以往這段對話就到此為止了。程州謹從來奉行“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原則。但見懸鈴幾次欲言又止,他還是補了幾句:“族長,可否容我說多說兩句,要是覺得不中聽就當我沒說過。”

“請講。”

“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你們世居在原永縣,至今已有百年,即便曾經和他人有過矛盾,可那裏依然是你們的故鄉,住在裏面的依然是你們舊日的同胞。難道一次矛盾丢失的面子,真的比同鄉之誼還要重要嗎?”

話畢,在場的人都靜默了片刻。

程州謹言盡于此,一聲‘告辭’後和懸鈴一同回到原永縣。

他們把這二十年來在原永縣發生的事向當地的居民講了一遍,整個原永縣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大家都記起了往事,想起那些逝去的親人和愛人。

別人海桐尚且能視而不見,但她的老板,那個曾經告訴她,她沒有親人的年過四十的女人,忽然想起她的家人。她的溫柔丈夫和可愛的兒子,他們,都被花苞吞掉了。更令她痛苦的是,她因為失去記憶,把家裏所有他們用過的東西都扔掉了。

海桐偷偷看見她,靠着院裏的那棵藤蔓痛哭。

“給你。”海桐遞給她一個相框,照片裏是她和家人的合照。

“上次你扔的時候我偷偷留下來的,我想可能有一天你會需要它。”海桐說。

老板捧着相框,從嘶啞的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謝謝你。”

海桐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了,剛走出小院,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對還在抽泣的老板說:“不管昨天怎樣難熬,那些痛苦都留在了昨天,我們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只要我們還活着,還繼續往下走,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這話是你們這兒的一個少年說的,我沒有什麽好給你的,就把這句話送你吧,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告辭。”

聽完海桐的話,老板止住哭泣,露出一種極度悲傷後的茫然。

話,是秦立說的。

趙繁絡好多次勸說他,想讓他離開,秦立所言話不多,态度卻非常堅決。說他是一定要留下來的。

“之後你打算怎麽辦?”絡石問他。

“我跟其他人約好了離開原永縣去闖一闖,在外面多學習點東西,開拓眼界,再選定一個行業帶回來發展。”少年看向遠方,目光中滿懷對未來的憧憬和期許。

趙繁絡在一旁靜靜地望着他,覺得他的眼裏似乎閃爍着光芒,像星星一樣,微弱卻明亮。那是被理想、堅定的信念點亮的光。

她忽然看清了她和秦立的差距。

她沒有一定要實現的目标和為了實現目标而持之以恒的信念。她只是一個為了父母的期望而活着的人。他們要她學醫,她就學了,要她跟着哥哥尋古董,她就來了,無所謂喜不喜歡。她是他們口中乖巧懂事的人,卻沒有自己的生活目标。

她覺得,是她配不上秦立那樣的人。

拿回竹笛,一行人跟秦立告別,趙繁絡低着頭沒說話。秦立卻頭一回不顧程州謹惡意滿滿的眼神走過來跟她道別。他送給趙繁絡一只木刻的挂墜,很是精巧可愛。

他撓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不稀罕這種小玩意兒,但你是我成年以來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很想送點什麽東西給你留作紀念。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回去後再扔掉吧,你帶走了,我就當你收下了。”

挂墜交到趙繁絡手中,她陰郁了多日的心情忽然像天上的烏雲散開,臉上露出一個恬靜的笑容,輕聲說:“我會一直戴在身邊的。”

秦立就笑了,他笑起來像個普普通通的陽光大男孩,那些苦難沒有在他清朗的面容上留下痕跡一點。

趙繁絡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他笑了。秦立笑着對她說:“再會。”

“再會。”她說完轉身走進傳送門,眼淚汪在眼眶裏。

門合上的瞬間,她又在心裏默念了一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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