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十七

十七

墜落失重的感覺并沒有持續多久,不過眨眼她便坐到地上,像是坐在一張透明的玻璃板上,懸在半空。周遭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天空、花草、院落全都糅雜到一起,最後凝成四面牆壁。

這裏竟然是一間房,那之前她看到的風景……難道是幻象?海桐的心跳快起來,心裏既緊張又興奮。按理說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似乎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這裏應該是一間書房,屋內布置大多是深色調,不像是媽媽喜歡的風格,應該是爸爸的。但他在一樓已經有一間書房了,比這間大了不止一倍,屋裏空餘的空間還有很多,他為什麽要再占用另一間房呢?

或者,有什麽東西是他必須要藏在這裏的。

屋裏只有一桌一椅,一個書架和書櫃,裏面放置的東西一目了然,很符合爸爸喜歡的簡潔的風格。唯一一樣不合時宜的擺件就是靠牆的那面全身鏡。他是一個注重儀表的人,但不是一個自戀的人。他對衣着只要求幹淨整潔,不求好看,所以他的衣服大多是媽媽幫她挑的。

之前出去玩的時候,他還為這事批評過海棠,因為她為了拍照帶了過多的衣物,在遠行途中造成了很多不便。當時他非常生氣,他本不是個愛生氣的人,所以海桐印象很深。

可現在,那個平時不愛打扮甚至不照鏡子的人卻居然在書房裏擺了一面全身鏡。海桐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放輕腳步向鏡子走去,像是怕驚擾到什麽似的,小心翼翼。走到鏡子跟前,卻什麽都沒看到。鏡子裏什麽都沒有。

奇怪。海桐摸了摸鏡面和鏡身,鏡面光滑就是普通鏡子的質感,只是裏面照不出外部景象;鏡身固定在牆面上,很牢固,卻找不到粘黏或是釘住的痕跡,像是長在牆上一樣。

海桐站遠了一些,鏡子裏還是沒照出什麽。看鏡面有種霧蒙蒙的感覺,難道是鏡子花了?四下找了一圈沒看到抹布,她便拿扯起袖子擦上了。邊擦邊往鏡面上哈氣,像是在擦拭污漬,雖然她沒看出這鏡子髒……

她正擦得投入,忽然聽到一聲脆響,像是什麽東西掉地上了。一看,鄭南楓送她的手鏈斷開了,落到地上,手腕上空出來的地方圈上幾匝紅線。

這是……海桐心口一滞随後猛烈地跳動起來。鏡子裏漸漸現出一些東西,一雙鞋、一條長褲、搭在大腿兩側的雙手、一件上衣、過肩的黑發和一張五官平平無奇卻熟悉得快要在腦子裏爛掉的臉,她不滿意卻無可選擇的在她腦袋上長了二十多年的臉。

剎那間,過往記憶浪潮般在她腦中湧現,溫暖的家、寵愛她的父母、美到令人嫉妒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銅鏡為了困住她特意編造的一場美夢。

“我還以為不等到守門人來救我是醒不過來了,”海桐望着腕上的紅線冷笑,“……果然,物品就是物品,有再強的異能也做不到操控人心。”

“嘎吱——”開門聲從身後響起,随後是皮鞋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的緩慢而有節奏的聲音。

那個被她稱作“爸爸”的人身上攏了一層黑氣正一步步向她靠近。

“桐桐,爸爸對你這麽好,你怎麽就是不聽話呢?”他的嘴角被扯到極限,扭曲僵硬的笑容和空洞的雙眼組成的已不是人類該有的表情。

海桐慢慢往後退,退縮的樣子讓對方忍不住先動了手。一團黑影像鎖鏈一般甩過來,朝海桐的脖子勾去。海桐卻借着與對方拉遠了的距離擲了根紅線定在牆上把自己拽出房間,剛落地,又被沖上來的幾個傭人攔在走廊上。

海桐往扶手上一拍固定住紅線,翻身跳到一樓。剛想自戀一番誇贊自己落地姿勢敏捷帥氣,就有個東西從門口飛了過來,海桐尖叫一聲往地上一坐,狼狽躲開,發現是一把菜刀。擡眼,門口站着她溫柔的“媽媽”。

一樓的房間數廚房窗戶大,翻起來方便。海桐跑過去,隔着窗戶望見海棠在裏面,手裏捏着把近半米長的西瓜刀。看見她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陰森的笑容,海桐背上起了層冷汗。

轉頭跑出後門,被一個扛着斧頭的年輕男人攔住。望着對方那張與海棠有五分相似的臉,海桐恍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已婚的素未謀面的哥哥。還記得,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媽媽說的那番甜言蜜語:

“我家的小公主什麽都不用做,等着爸爸養她就是了。”

“爸爸不在你還有哥哥,哥哥不在你還有未來的老公。”

……合着“哥哥”其實是拿來這樣用的?

看着高高舉起立在她頭頂的斧頭,海桐猛然回神,拔腿往回跑,腳下的草地便被斧頭劈開。進屋被圍了個嚴實,拿菜刀的媽、拿西瓜刀的姐還有拿剪刀撬棍等的傭人……海桐拉根紅線在天花板,跳出了包圍圈,而後迅速躲進離她最近的房間。在鎖上門的那一刻,門外“咚咚咚”傳來幾聲被重物擊中的悶響,門上多了一道裂痕,裏面嵌着斧頭銀灰色的刃。

海桐深吸一口氣,破窗而出,埋頭往院外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意識到之前程鐘讓她晨跑的用意,練這個雖說是比不上學防身術實用,但在逃命的時候可是起到了關乎生死的作用。

她猜測大門多半會被‘爸爸’鎖上,所以決定跑到離她最近的牆壁翻出去,卻被吓得愣在牆頭。

以往的街道、繁花、車水馬龍,全沒了。她家的院子像是一座空中花園,懸在半空。且高得看不見地面。

合着外面的世界全是銅鏡造出的幻境?

海桐試着往下挪了十幾米,依然懸在半空夠不着底。上面追殺她的人已經爬上牆頭。海桐怕他們把紅線割斷,繞到另一端牆上收線,卻發現他們根本不敢碰她放出的紅線。這樣一來她便找到了這個地方唯一的一處安全點。

她拿紅線把自己吊在半空,捏着耳垂叫守門人。說了一大堆好話那頭都沒個人答應,到海桐哭天搶地地喊了句:“你再不說話我要死了!”對面終于有了回答。卻不是守門人,是絡石。

“怎麽了?”

海桐一下啞巴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喂,你在做什麽?能聽見我說話嗎?”

海桐張了張嘴又閉上,把“我在逃命”給咽下了換成:“沒做什麽,剛恢複記憶被困在這裏了,想問問怎麽出去。”

“那就好,我……”

他話說一半,被一陣嘈雜的人聲打斷了,好像是有人催促他出門。

“我先去忙了,讓假正經跟你講吧。”

“好。”

都快倆月了,神族還沒解決掉怨氣嗎?聽他說話像是很急的樣子,難道事情變棘手了?程州謹接過話來,剛開了頭就被海桐的提問打斷了。這一打斷,回應她的便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等你回來就知道了。”程州謹的話裏聽不出情緒,也沒給海桐追問的機會,一次性把話講完。

“據前輩推測,你現在應該并不在結界裏,而是正處于銅鏡制造的幻境中。”

銅鏡雖然通曉人性又能随意混淆人的記憶,但要做到完全操控一個人還是很困難的。可人畢竟是社會性動物,它想讓海桐對這個世界流連忘返又必然少不了人的存在。所以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為海桐量身打造一個适合她的世界。

“幻境和結界不同,結界是用靈力把某個地方同外界隔開,而幻境則是幻化出一個新的世界,也就是新的空間。因為空間本身是幻化而成,像一個夢境,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所以無法用靈力破除。一般來講,除非制造者主動收手或是有強到足以跨越空間的靈力,否則就算幻境裏的人沒有迷失自我也沒有辦法靠自己出去。”

“就是說我只能等守門人來救我咯?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他那麽忙……”海桐心裏猶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現在的處境告訴程州謹。他們的對話是五個人都能聽到的,她不想讓絡石着急。

“還有一個辦法,”程州謹說,“只是要麻煩一點。”

“你說!”

“每個幻境都會有一個破綻。因為制造者要監視進入者的一言一行,然後依照進入者的心願及時對世界進行更新修改,所以制造者本身也需要進入幻境裏。它可以随意變幻身形僞裝自己,很難被發現。只要你能找出銅鏡的本體用靈力擊退它,就能破除幻境。”

“銅鏡本體……”

要說鏡子,屋裏正好有一個很令人懷疑。就是剛才書房裏的那面全身鏡。她照了鏡子手上的紅線便露了出來,也恢複了記憶……

思索間一片黑煙進入了海桐的視野,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團陰影蒙住了她的眼睛,黑煙趁機從她的口鼻中鑽了進去,劇烈的疼痛奪走了她所有的意識,像是有條蟲進了她的腦袋在啃咬她的神經。

在痛苦的□□忍無可忍地要從嘴裏鑽出前,海桐用最後的力氣捏住耳垂,掐斷了她和程州謹那頭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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