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十八
十八
在海桐被頭疼折磨得冷汗直流、近乎昏厥的時候,痛感卻漸漸消退了,手腕上像燒着火一樣灼熱,她卻不覺得難受,只是很奇怪自己腦袋像是被黑布蒙上了似的,看不見也聽不見,落在一片黑暗裏。漸漸地,黑暗也慢慢散去,黑煙從她身邊緩緩飄過,淡成灰色的霧蒙蒙的東西散去。
她渾身發熱喘着粗氣,知道自己是消耗了一些靈力。
那幾個拿着兇器的“家人”還在她頭頂的圍牆上蠢蠢欲動。海桐手上一扯,紅線便把她抛到半空中高過圍牆和在牆上躊躇的幾人,一個空翻掠過他們落到院中,再一收一放,紅線直接把她拽進屋裏,讓身後跟鬼一樣纏着她不放的幾位望塵莫及。
再一根線把她拽上二樓,海桐已是累得喘不上氣,仍是扶着牆跌跌撞撞向走廊盡頭走去,等待她的卻是熟悉的一牆一窗。海桐皺眉,沒急着翻窗進去,趴在窗邊往裏望,窗戶外又恢複到庭院裏的場景,房間裏的東西都跟透明了似的。
雖說還是感覺不到風,能确定裏面還是密閉的空間,但海桐不敢貿然進去。一來現在這間屋子已經暴露了,如果那面鏡子真的是銅鏡本體的話它不一定還會躲在這裏;二來這間屋子只有一扇門,沒有窗,剛才她是投機取巧躲過了“爸爸”的堵截,同樣的招數用不了第二次,這回要再被堵可就不一定能跑掉了。
海桐手上蓄力,用力往牆上一拍,一圈紅色波紋從她手掌擴散到牆面,随後牆上裂開幾條縫隙,連成一塊長方形,再往上面一推,牆上的方形向裏倒去,“轟”一聲砸到地上變成一扇門。海桐擦了擦額頭的汗,她還是第一次嘗試用靈力劈門,之前看絡石開門開得挺輕松的,一腳踢到門上門就倒了。沒想到自己弄這麽費勁。
她一只腳踏進房間,腳一落到地面就像是給屋裏塗上了顏色,庭院陽光明媚的風景頓時切換成室內場景。屋裏還是她之前看到的樣子,只是少了那面全身鏡。
啧,她就知道。
忽然耳邊傳來隐約風聲,海桐下意識拿手臂一擋,一把黑色匕首被她打散化成一團黑煙。回頭看,又是她“爸爸”。
這一擋雖然沒有讓海桐受傷,卻把海桐逼退了好幾步,喘着粗氣望着身後的人。她已經消耗了太多的靈力和體力了,對面人多勢衆打消耗戰的話她毫無優勢,只能速戰速決。
在對方聚集靈力準備第二次攻擊時,海桐放出一段紅線一圈圈繞上他的眼睛遮住視線,跳起來在他肚子上狠狠補了一腳。看着男人捂着腹部痛苦得蹲在地上,海桐勾了勾唇角,心說叫你用人類來當下屬,人可是怕累又怕疼脆弱得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的,有本事你就拿本體出來單挑我,不然活該吃虧。
繞過家裏最棘手的一個人,海桐一邊躲避其他人一邊連跑帶飛滿屋找銅鏡。
其實只要銅鏡從那間屋裏出來,要找到到它也就不難了。這座宅子裏,除了追着她跑的那幾個人,唯一有靈力的東西就是銅鏡,只要靠近,她就能感覺出來。
所以現在她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找不到銅鏡,而是靈力不足。等她完全耗盡靈力再也跑不動的時候…毫無疑問,她會變成一灘肉泥。
原本她想就近從二樓搜起,無奈被以她媽媽為首的幾人堵住去路,只好翻下樓梯先去搜一樓。等她到院外溜一圈再想回屋的時候,幾個傭人已經舉着家夥什兒把前門後門給堵死了。
說到底銅鏡只是一件物品,又沒長腿,要想挪到別處總要依靠它那幾個人形的助手。剛才那幾個人又一直追在她身後,連被她蒙住眼睛的爸爸都憋着口氣跌跌撞撞地想過來揍她。看來這期間銅鏡一直沒挪位置的機會。現在一樓搜遍了,沒感覺到靈力,那麽銅鏡就在二樓。
海桐觀察着,在門口拿着菜刀來回打轉的“媽媽”,等對方背過身後,她扒開草叢鑽了出來。剛才趁着一個拐彎丢失視野的間隙,海桐抱着腦袋鑽進了月季花叢裏。這一片花壇裏全是帶刺的花,矮的是月季,爬牆的是薔薇。也不知該說銅鏡是太自信還是太自負,像料定了海桐不會往刺堆裏鑽似的,幾人看也不看就去搜別的地方了。
真是謝天謝地,她終于有一點休息的時間了,雖然身上有點痛。
歇了幾分鐘,海桐偷摸蹲在窗戶外看,裏頭已經是排兵布陣,占據好了有利地形,保證不管她從哪個門窗進去都會被抓。
可她為什麽非得從一樓進去?銅鏡在二樓,直接爬窗上二樓不香嗎?
不過他們也有可能會把二樓的房間給鎖了。她家的房間門有個特點,從外面鎖上,裏面的人是打不開的。她原來還吐槽過這門的構造像牢房,想不到卻是專門為她設計的。一蹦上去發現居然連窗戶都被鎖了,她只能挨個把每間房的窗臺都踩一遍。
從客房到主卧,她每一次拉繩都需要格外小心,防止被院裏巡邏的母女倆發現。如果有第二種方法她真的不想這樣,太費體力了。
搜完海棠的房間,最後一個就是她自己的房間了。海桐抛出紅線把靈力彙聚到雙手,打算跳過去立馬破窗而入在樓下的人趕上來之前破除幻境。
她跳過去腳下還沒站穩,“嘩啦”一聲,窗戶被人從裏面砸壞了,巨大的沖力把海桐從陽臺上推了下去。一瞬間她看到站在窗邊的那個人,是她爸爸。啧,真是陰魂不散。她以為這人被蒙了眼不具備殺傷力,剛一樓沒看見他也沒在意,沒想到在這兒等着她。
海桐手快定了紅線在牆上,沒有掉下去。但窗邊的人砸玻璃的動作還在繼續,海桐馬上收了線定到陽臺下,躲避下落的玻璃片。短暫停留幾秒,這才發現半邊臉上有血往下淌。幸好剛才砸窗的時候她是側身,沒有傷到眼睛。從眼皮上留下的溫熱液體遮住了視線,海桐抹了一把。
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間。她必須比一樓的人先進房間。
海桐最後擦了一把額頭的傷口,咬了咬牙把自己抛上窗口。聽到外面有動靜,屋裏的男人胡亂揮動手裏的棍子想把她打出去。可惜眼睛看不見,手上的動作也只是在跟空氣鬥智鬥勇,海桐避開了他的攻擊把他的腦袋當落腳點踩了一下,最後還往他肚子上補了一腳。
外面的人正好在拿鑰匙開門。海桐抛一段紅線出去,裹住門把手,讓外面擰不開門。這時候倒要感謝這個鎖門的主意了,要不她也沒有攔門的機會。
往屋裏一站海桐便感覺到靈力的來源——是衛生間裏的那面鏡子。
血,再次從眼睑淌下遮住左眼。來不及擦,海桐磕磕絆絆沖進去雙手貼在鏡面上往裏灌注靈力。這時跌倒在窗邊的男人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來到海桐身後。她知道她身後站着一個危險的人,卻沒有騰出手來應對。因為一旦中斷靈力,就等于給銅鏡喘息的時間。她拖不起了。
外面的幾人正在劈門,縱使她家的門質量再好也挨不過幾個成年人的劈砍。她現在最後的掙紮便是用腳把衛生間的門關上。腳還沒擡起來,先挨了一棍。海桐哼了一聲,忍着痛用單腳支撐身體,接着又是一棍,砸在她另一條腿上。海桐身子一滑,趕忙拿胳膊頂上,一雙手肘便重重砸在洗漱臺上,疼得她掉了淚。手掌卻貼在鏡子上不曾移開一寸。
海桐回頭望一眼,男人手裏的棍子再次高高舉起,這次砸向的位置,是她的後腰。她心口一滞,扭頭咬緊牙關閉上了眼。
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海桐睜開眼,鏡面不知何時裂開一條長口子。劈門聲停止,高舉着的棍子在半空停下。
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脆響。鏡面已經完全碎了,裂痕從鏡子蔓延到牆壁、地板、天花板……片刻間,整個屋子裏裏外外布滿了細碎的裂痕。然後清脆混亂的碎裂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一片玻璃從鏡面墜落掉在海桐的腳邊,瞬時消失不見,沒留下一點聲響。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無數塊玻璃似的碎片從海桐身邊掉落下來,穿過她的身體,悄無聲息地消失。
這棟華麗而優美的宅子頃刻間颠覆,露出世界原本的模樣。水泥牆、水泥地,微弱的陽光映出腳下厚厚的灰塵。是一棟被拆了一半的爛尾樓。
她身邊落下來兩樣東西。一個是一面刻有花鳥圖案的銀色菱花鏡,另一個是她來時程州謹給她的粉筆。
結束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沉寂。
身上的疲勞和疼痛瞬間襲來,海桐躺倒在地上,眼皮重得擡不起來,還掙紮着去夠落在不遠處的鏡子。她知道自己的處境,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她毫無了解,既不能保證自身安全,更保證不了銅鏡的安全。在回到程家之前,一切都還沒有定數。
但她真的一丁點的力氣都沒有了,連離她不到半米遠的東西她都夠不着。眼睛撐開又合上,再撐再合…在她被困意打敗之前,一縷黑霧勾上了銅鏡。她最後的意識告訴它,那和之前在幻境裏看到的濃煙不同,霧氣是淡淡的,輕飄飄的,她覺得她應該在哪兒見過……像是,像是……
在意識完全消失前,一個答案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像在腦門裏拉響了警報。
可惜,沒把沉睡的她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