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裏的胡同跑車
夢裏的胡同跑車
縱火事件過去,李沝在複印店安安穩穩實習,再過半年後她可以選擇回學校念書或者繼續留在複印店工作。
複印店老板一開始總罵她,看她不順眼,可日久見人心,他發現李沝是個做事不含糊,人也特老實的孩子,就言裏言外希望李沝留下,幫他打工。
職高學校教的東西不如外頭店鋪學的多,這點是李沝出來實習後才知道的事情。
其實回學校純屬浪費錢,李沝不住宿,但飯卡要錢,水卡要錢,還有書本費,畢業照…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都需要錢。
可如果留在複印店,這個小小鋪子裏,她就拿不到畢業證,只有初中文憑。她一想到自己每天會加班到深夜,永永遠遠只有一盞小白臺燈陪她,冬天特別難熬,沒有烤火爐,李沝只能自己準備熱水袋,實在做得困了,她就把熱水袋當枕頭,爬在桌上睡一整夜。
這些夜裏,她經常做一個夢,相同的場景。
北京,二環琉璃東街,胡同裏停了輛維斯帕,敞篷保時捷,澳門鈴木小面包。一個小兩百平的四合院,門進很長,雕花影壁,往左走,庭院中種了顆石榴樹。北方正房,南房倒座,東西廂房,全齊的,有面南牆挺特別,老式磚頭和現代玻璃材質差落排列,陽光能透過玻璃照進房間,這件房,就是廚房。
然後覺就醒了,到了第二日的上班時間,李沝也不回家,更不洗漱,就照常上班。
她很不女孩,男孩也沒她這樣髒。
這段時間,李沝的頭發長到了肩膀下,她沒空去理發,常年拿個充電線當頭箍紮發,大而墜的丸子頭。
因為常年對着電腦,她皮膚也不行了,又油又黃,長了很多斑點。
有時候客人提醒她眼下的黑眼圈太重,建議她去做做醫美。李沝則會笑着搖頭拒絕,“這是屍斑。”
她能察覺到自己狀态很差,所以她不能呆這,一個月拿着1200的工資。
她跟老板坦白工資太少,老板卻說,“你一個女孩還想賺多少錢,而且你又不是名校畢業的,你學校壓根不教你東西吧,你剛來我這的時候你什麽都不會,你現在就想走了?我豈不是虧了,你走得付我學費吧!”
老板的話很沒道理,李沝不掉進陷阱。
她并不是白白拿工資的,她每天都在幹活,且不懂的問題,都是她厚着臉皮主動問或者查手機的,跟學校裏,老師追着學生上課的性質完全不同。
李沝堅定的要離開。
老板發現硬來對李沝沒辦法,那就用軟方法。
老板說,“我給你加,漲到1800,給你加600!”
他覺得李沝是學生,應該非常好糊弄。
誰知道李沝異常堅定,她一定要離開店鋪,回學校念書,拿到畢業證後去北京,去找她夢裏的胡同,跑車,四合院和石榴樹。
學校的她還是老樣子,沒朋友,透明人,不過她再也不害怕上體育課了,她覺得身邊的同學都很無趣,就算她們主動來找李沝,李沝對她們的談話內容也提不起興趣。
她們只愛聊頭上的小飾品和男生。
李沝光留着長發就已經很漂亮了,她不需要多餘的飾品,她見過更好看的男生,接受不了垃圾學校裏猥瑣男生。
李沝只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多到什麽程度,下暴雨,每一滴雨都是錢,紛紛砸向她就好。
什麽狗屎友情,狗屎飾品,狗屎男的,通通都沒有錢重要。
李沝就孤孤單單等啊,一直等着半年後畢業能去北京賺大錢,結果等來了爺爺生病的消息。
爺爺雖然生的不是大病,但需要人照顧。
李沝還是沒辦法離開煙縣,家裏除了她能照顧爺爺,再也沒有其他人。
李國濤還經常說,“我一個人大男人是賺錢養大家庭的,這種事當然你們女的做。”
明明爺爺是跟他最親,是他的老子,他卻能一句話把關系撇得幹幹淨淨。
李沝有時候覺得,親情也是狗屎,世界就是個巨大的狗屎做的。
李沝又過上了在棋牌室幫忙打雜的生活,每到下午四點左右就往鄉下跑。
照顧老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打掃污垢,買爺爺愛吃的,哄着他吃,還有幫他的皮膚病上藥,老人在床上躺久了,幫他按摩腿。
鄉下老家的燈泡壞了,李沝還得修燈泡,沒水用了,得抽井水,水泵沒電了,得換水泵。
以前爺爺會站在井口幫一幫李沝,用安全繩拖着李沝的腰,而現在,李沝身邊完全沒有人幫忙和保護。
但她後知後覺自己壓根不需要幫忙和保護,也照樣能把換水泵這活做得非常好,更不至于讓水泵掉下去砸到井底。
這些個月,她并沒有任何專業的力量上的鍛煉,只是耳邊沒有了诋毀的唠叨,專心致志,就能把事做好。
鄉下其他地方還是老樣子,李沝最愛去祠堂坐一坐,但她再也沒見過老祖宗。
說實話,她願意來鄉下照顧爺爺,很大程度上是想見老祖宗,并不是真的想對爺爺有多好,做一個孝順的孫女。
但比起縣城的家,那個烏煙瘴氣的棋牌室,她還是更喜歡呆在鄉下。
鄉下讓人心情愉快,沒有控制欲強烈的李國濤,爺爺也病了,不會一說話就打擊她。
她承認自己的品德中有一部分冷漠的德行,燒掉天臺的黑皮沙發也是冷漠在作祟。
只要黑皮沙發在一天,李沝就會無時無刻想着去北京的想法,但失敗了。
失敗很丢人,她情願沒有認識過孫臘年也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
所有那把火不止是給亡魂燒東西,也是在燒孫臘年的存在,燒他個灰飛煙滅,燒他的所有陪伴和那一點點關心,她都不需要了。
回到縣城的家後,李沝偶爾也會上天臺呆着,她才發現多肉們也被燒盡,黑皮沙發的灰燼被清除幹淨,天臺空空,真的沒有他的任何痕跡了,他就像她少年時期的朋友一樣,在李沝的生活中,消失得毫無蹤跡。
李沝原以為十八歲的分離極度痛苦,後來再看,除了生死的離別,所有的醋意,争辯都是徒然和無聊。
還有體育課,是最無聊的課。
畢業後,李沝再也沒遇見随随便便就放棄她的人,長大真的很好。
天臺也變漂亮很多,不再空蕩蕩,隔壁樓房的山烏龜爬來天臺,長出了個愛心的形狀,李沝給它拍了幾張漂亮照片,然後設置成屏幕壁紙。
再過幾個月,爺爺的病好了,李沝需要正經工作,她找到原先的複印店,老板還要她。
某一天老板問,“你何必呢,當初直接在我這上班不就行了,煙縣這麽點大的地方,其實工資都差不多,我給你開的工資,在老家這一帶已經找不到第二家了。”
“我想去找我朋友,他在北京。”李沝說。
老板驚訝,“你居然想去北京上班?”
“嗯。”李沝點頭。
老板冷笑,“別想了,大城市的人才太多了,你這水平哪跟哪啊,頂多在我們這種小城市混口飯吃,不說這個,你去了住哪裏,你得租房吧,你租得起北京的房子?你知道大部分人都是住哪裏嗎?住地下室!每天床上爬老鼠!”
老板一副很懂外頭世界的樣子,他熱情高漲向李沝介紹起李沝将會面臨的困境,為此打攪李沝的出發。
結果被李沝一句話給搪塞,“我朋友在北京有房,還是四合院。”
“…”老板問,“北京本地的?”
李沝點點頭。
“你們怎麽認識的?”
“喝酒認識的。”李沝開始胡說八道。
老板雙手環胸,沒想到小孩子還有這幅面孔,“下次跟我去酒吧喝兩杯呗?”
“不要。”李沝拒絕得很幹脆。
她沒有時間。
她還是很想找到夢裏的四合院,裏面有石榴樹,還有開保時捷的姥姥。
李沝突然就有了動力,不管遇見什麽折磨,她都能咽下去,接受一切,接受所有的遺憾,她的愚蠢,別人的愚蠢,她的虛僞,別人的愚蠢,她的裝腔作勢,別人的裝腔作勢,哪怕付出,沒有任何回報。
李沝一天幹三份工,白天在廣告店,晚上在快餐店,淩晨畫點q版頭像,在網絡上賺錢。
有時候累了,就睡在大馬路上,但非常幸運,在一些流氓靠近她時,就會有大狗沖出來救她,在她暈倒在斑馬線上,過線的人群裏正好有醫生。
工作們雖然不是什麽高級工作,但漸漸的讓李沝的朋友圈變大了,她再也不是兩點一線的只為爺爺和爸爸奔波,她也有朋友邀請她去krv玩,她也談了個戀愛,對方是快餐店的兼職店員,一個初中都沒念完的男孩。
性格幽默風趣,經常逗得李沝非常開心,只不過後來男友要去外地工作,是北方,在天津,兩人地域相差甚遠,就和平分手了。
就這樣,李沝在複印店工作到二十五歲,她還沒有去北京。
最好的青春全部丢在縣城,這些青春也非常廉價,總得來說,她才存到兩萬塊,最後還全部被李國濤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