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十年前就死了
第13章 她十年前就死了
街角風吹來,有些妖,任性卷起行人衣角,迷住眼睛,人們不得不揮袖遮眼,溜着牆邊走,能避一些是一些。
崔芄讓出路,看着燦陽熾亮下理直氣壯的武十三郎,突然想起不久前被他扔掉的那個,過分華麗的點心匣子。
他想,他似乎猜到了這兩條規矩的來由。
內衛和左骁衛見面就算不掐,也得放兩句狠話,誰都不服誰。左骁衛皆是世家出身,世家根基龐大,人脈結成網,聲勢浩大,內衛雖由太後一力推動組出,可不管幹的活,還是選的人,都比較偏,氣勢上可以說,完全靠武垣一個人的脾氣聲望撐着,老大要是讓了,底下人怎麽辦?
遂任何時候,武垣都不能輸,對上了,還得更狂。
于此時此刻,于他而言,李骞能做到的,武垣得能做到更多,李骞能給的,武垣也得能給更多?
當一個動作代表的不是個人行為,而是更多利益牽扯,拒絕起來會更麻煩。
崔芄默了下,安靜的接過了武垣的錢袋子。
武垣:……
竟然這般聽話?接了他的錢,還認可了他認的規矩?
完全不像那個危險的燈下美人。
果然不該讓李骞那種道貌岸然的玩意兒活着,多見幾面還得了!
武垣盯着崔芄:“記住了,在我身邊乖一點,我這個人很大度,可以允許很多事發生,唯獨不準背叛。”
他不笑時,如劍眉鋒更為淩厲,狹長鳳眸下壓,配着高鼻薄唇,很有一種不知從哪裏淬煉出的危險感,會讓人忽略他過于優越的相貌,不敢看,不敢聽,只想躲避逃跑。
崔芄很清楚對方在威脅什麽:“既入本案,自會有始有終,無需你不允許,我本就不會做多餘的事。”
他們二人嚴格來說,也算不上什麽合作關系,沒有明言約定,也沒有簽契制約,不過是之前聊過後的默契,要做什麽該做什麽都自由心證——彼此心知肚明。
“屠長蠻!”
武垣突然轉身,點了點街角藏着的人:“給我滾出來!”
屠長蠻剛剛風塵仆仆的從城外回來,不是故意藏的,是撞到兩個人好像在說什麽嚴肅的事,才沒現身,而今上峰召喚,哪敢不出來?
“屬下在!”
雖然十三郎從面若春花到面上結霜,看上去兇極了,他卻沒有害怕,天爺诶,崔郎真的神了!十三郎真的記住他了!不僅精準支使他幹活,還記住他名字了!
武垣指了指崔芄:“你招來的人,你自己護着,他若出事,你死罪。”
屠長蠻胸脯拍的啪啪響:“中郎将放心,屬下必替中郎将舍生忘死守護崔郎!赴湯蹈火,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武垣:……
什麽叫替我舍生忘死守護,會不會說話!你是把腦子扔掉全部長四肢去——
再一看面前黑臉壯漢的體型,好像的确不應該過于苛責。
“還愣着幹什麽?滾去幹活!”
眼不見為淨。
屠長蠻就委屈了:“我就是幹完活兒來的啊!”
他真的是過來報告案情進度的,連夜出城加班,一晚上沒睡覺……能被上峰記住名字不容易的,真的。
“崔郎!我照你提點,去查邢窯,北地的線索,果真有收……”
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崔郎不怎麽隐晦的提示眼色,提醒他某人還在呢,敢不敢說的再直白點!
昨天傍晚連案情都不敢正面和他說,生怕有麻煩,今天當着武垣就敢直接說,你是膽子小呢還是膽子大?
屠長蠻:……
他看了看武垣,又看了眼崔芄,前者沒拆穿沒罵他,後者也沒鼓勵沒提點……你們關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十三郎你到底是不是縱容崔郎,崔郎你是有恃無恐還是在挖坑?我也是你們之間對抗拉扯的工具麽!
看了半天看不懂,他幹脆不管了,直接硬着頭皮說,是獎是罰您二位稍後看着給!
“灼娘子賣身為奴那幾年,并非去了江南大戶人家做丫鬟,而是去了路州窯場給窯主家做工!”
邢窯之所以叫邢窯,是因為大部分窯廠都在邢州,最好的工藝也在那邊,路州這家姓周,原是邢州搬過去的,幹了老本行,路州窯場少,非常好查,灼娘子消失的那些年,一直在他家做工,說是丫鬟,伺候內宅,其實幹的活比管事媽媽都不少了,後宅瑣碎,裏外采買,閑時幫廚,忙時上窯,非常能幹,周家老爺夫人都很器重……按理說,這不是什麽不光彩的過往,哪兒都能挺直腰板說,沒必要隐瞞。
“……這灼娘子不但能幹,人也開朗大方,還很聰明,什麽活計都難不倒她,認識的人都誇,就是因為身份所限,拘在周家宅子裏,與外面沒什麽交際,也沒什麽熟人,圈子不大,運氣也不太好,染了一次重疾後,身體就不太好了,肺腑不佳,恐壽數不長,更沒有說親。”
“牙行辦事算得上規矩,周家夫妻也大度,契約到了年限,再舍不得也未強留,賜下一大筆賞銀,準了灼娘子的請辭,十年前,灼娘子就是從他們家離開的,因感情深厚,還約定了以後要信件往來,因周家夫妻女兒将要出嫁,灼娘子與她感情好,還約定了歸家之後,選買些長安風物為她添妝,但奇怪的是,灼娘子此後并未寄過信件到周家,也未給閨中朋友添妝……”
“灼娘子在周家住了多年,離開時未能帶走所有的東西,說是還有東西落在周家,周家寄了信,托了人轉交……”
說到這裏,屠長蠻咳了一聲:“被扣下了,我這兄弟有點門路,又是剛好撞到他知道的事,便連夜給我找來了。”
崔芄:……
武垣:……
什麽有門路,什麽剛好,怕是東西順着牙行當初的記錄過去,周家夫妻又大方,東西裏放了給灼娘子的貴重物品,或者幹脆就是銀錢,被截貪了。
至于為什麽灼娘子沒留長安的家地址,大約離家太久,中間音信不方便,知道搬了家,并不确定到底是哪裏,得回來自己尋一尋,當時沒辦法說的太準。
“周家人說灼娘子性格如何?”
“提及未給女兒添妝時,是否狀似不經意?”
崔芄和武垣突然同時開口。
屠長蠻有點懵,這……這兩個人表情是不是突然變了?他說了什麽關竅麽?連夜出城忙這些,腦子都木了,他想不到。
但話還是要回的,他按着那兄弟問了好多,但凡經歷過的細節,那兄弟都說了。
“好像的确是不經意的一提,”他先回答武垣,“似乎抱怨灼娘子沒按約定添妝,但現在想,好像是周家故意這樣說的,只是當時沒人關注這些細節。”
他又看崔芄:“說灼娘子開朗大方還聰明啊,從不畏難,什麽事到了她面前不用害怕,還善良熱情,有恩必報,跟周家小娘子感情那麽好,就是因為她生病的時候,周家小娘子救過她,所以才必須要親選長安風物為她添妝……”
說着說着,屠長蠻懂了。
為什麽約定了寫信卻沒有,那麽重要的添妝也沒有下文,灼娘子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灼娘子……出事了?”
那時候就出事了?
崔芄:“周家當年應該就有懷疑,此舉為試探,你可親去路州追查,或許他們的試探并不止這一次,比如打聽到長安來,灼娘子的家……”
武垣:“周家按下不再提,這些年再無動靜,要麽是看到事已成舟,無法挽回,要麽,是他們本就知道灼娘子家中情況,有個‘灼娘子’幫忙照顧老娘幼弟,本就是灼娘子心願。”
屠長蠻雙眼放光:“我現在就去!”
“等等——”
崔芄叫住屠長蠻:“請兵曹着重留意灼娘子身體狀況,病況如何,有沒有受過什麽大的傷,在身上留下什麽痕跡,比如骨折之類,分別多久痊愈。”
武垣:“坐輛馬車去。”
屠長蠻感動:“中郎将如此體恤,手下必赴湯蹈火——”
武垣:“路上睡覺,醒來正好幹活,不耽誤。”
屠長蠻:……
他還是走快點吧。
人走後,崔芄和武垣視線對上,異口同聲。
“銀簪子。”
“雛菊。”
放在手邊總是把玩,刻着蜻蜓紋路的舊物,種在窗前,随時都能看到的雛菊,‘灼娘子’懷念的是什麽,追思的是什麽,緬懷的是誰?
床下箱子的紙紮舊物是為康氏做的特殊準備,銀簪子和雛菊确實很早之前就有的。
“還有和康氏別扭奇怪的相處方式。”
女人敏感多思,性格不同,與人相處方式也就不同,但康氏母女明顯不太一樣。
“——康氏知道這個女兒不是原本的女兒。”
她雖眼睛半瞎,女兒又是走了多年之後再回來的,年少期間成長面貌身形發生巨大變化,她還是發現了,她內心大概有很多掙紮,比如從害怕警惕到無奈愧疚,情緒很複雜,悲哭的一聲‘灼娘’,融入了太多太多東西。
“姜年卻并不知道。”
姐姐走時他太小,根本沒記事,他認識的,只是回來後孝敬母親照顧家,悉心教養他的姐姐。
所以現在有個問題。
“若灼娘子已經死了十年——”
“現在死的那個灼娘子是誰?”
崔芄和武垣對視一眼,思路一致:“去姜宅!”
去姜宅,有些事就很微妙了。
因入殓一事,姜家對崔芄觀感很好,武垣包括整個內衛組織,民間都不是很喜歡,畏懼少話是常态,想在姜宅獲得更多東西,威壓比起懷柔,效果顯然不一樣。
崔芄微微理袖,自然而然走在了前面。
武垣默了一下,無聲跟上。
崔芄:“我說話時,你不得有異議,我讓你動,你不準不動,我不允你上前,你不許擅自行動——”
武垣:“沒這規矩。”
“現在有了。”
崔芄側頭,彎眸含笑,灼灼燦燦,如春日入懷,冬日可愛。
武垣:……
美人都是這麽記仇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