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怎會認不出她

第19章 我怎會認不出她

見她最後一面……

淩永下意識往前兩步:“好了麽?這麽快?”

他記得當時簽契時,崔芄說的很清楚,只有骨骼,再無其它,重建人身很複雜,需要很多時間,這才幾日……就好了?

“不,你送來的骸骨,并不是她。”

崔芄無意挑動淩永神經,話音很快:“我知道她在哪裏,跟我走,我讓你見她最後一面。”

淩永放開皮承明,腳步踉跄:“好……”

什麽事,都不如這最後一面來的重要。

武垣深深看了皮承明一眼,沒說話,也轉身離開,好像這次過來,就只為擊飛那個匕首。

長安街道有宵禁,多年如此,除非特殊聖旨,從不破例,執行很嚴,可法理都不外乎人情,坊門也不是說任何時候都絕對不能開,非常特殊的情況,比如白事,可報知坊正後,批特殊牌子開啓坊門。

崔芄的行當,今次的事件,多多少少算和白事沾邊,再加上武垣的威壓,坊正也不願意事情鬧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是了。

很快,三人來到長壽坊,姜宅。

姜家治喪,夜間不歇,燈燭大亮,如同白晝。正堂放着一副棺材,大殓過後,‘灼娘子’屍身就被放到了裏面,不蓋蓋,方便吊唁的人緬懷哭喪,見最後一面,是以視野很清晰。

花信年華的姑娘,桃腮櫻唇,烏發白膚,安詳明媚,一如生前模樣。

淩永走到棺前一尺,就再也走不動了,顫抖的手指甚至不敢往前,觸碰棺中人的臉,腿軟的站不住,又不甘心跪下,看不到棺中人,他用力扒着棺材,眼角通紅,淚珠不由自主滾下。

崔芄:“你上一次見她時……她大概不是這般模樣。”

“十三歲……我上回見她,她才十三,一轉眼,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淩永很想維持體面的微笑,可他笑不出來,用力繃着臉:“可我怎會認不出?她生的……像我姑姑,從小就是美人胚子,生下來就不愛哭鬧,別體貼娘親,所以取名叫柔娘……她從不同人吵架,身邊小孩不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都操心照顧,小小年紀就被人稱為善菩薩,街坊都說街坊長大了,一定像她娘親一樣溫柔漂亮,宜室宜家。”

他顫抖的手輕輕摸上柔娘的臉:“我該聽她的話,不該魯莽沖動,學什麽游俠,不玩亂七八糟的路子,也不會犯了事,背井離鄉三年,歸來一切都變了,姑姑沒了,姑父沒了,她也消失了,茫茫人海,無處尋,無處找……”

“……她喜歡種花,又生性害羞,怕別人笑話她,就養了習慣,日常體會事件都寫下來,時不時觀看總結;她喜歡吃甜甜糯糯的東西,比起面食,更喜歡吃米;她有藏東西的小習慣,那些不想讓人看到的,她會覺得害羞的東西,都會小心藏起來,不過也因為性子純直,藏東西都沒那麽多心機,總藏在自己種的花植間……終于能歸家時,我滿懷期盼,買了她最喜歡吃的玩的小玩意兒,可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個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姜年也愣住了,小心牽了牽康氏袖子,低下聲音:“娘……這是怎麽回事?不是……我姐姐麽?”

康氏握住姜年的手,閉眸嘆息:“你記住了,她……永遠都是你姐姐。”

姜年似乎明白了什麽,指尖顫抖,突然淚聚。

今晨崔郎過來,單獨見了見娘親,他覺得很意外,記得娘親好像也有些意外,當時說的應該就是這件事……可這是他姐姐啊……他的姐姐。

康氏牽着兒子的手:“娘餓了,你陪娘去用些湯餅。”

姜年不太願意,但不想娘難受,就跟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淩永痛快哭一場,面上痛苦不在,或者已經能成功壓下去,唯眼睛通紅,聲音裏帶着啞意:“柔娘……為什麽在這裏?”

崔芄沒立刻說話,看向武垣。

武垣微颌首,示意他随意,今晚這局帶上崔芄,為的就是讓一切更明朗,雖竹牌是他發現的,紙條是他通知的,來姜宅談,讓康氏知道且接受,也需要崔芄,崔芄值得。

崔芄便看向淩永,問:“我院中那副屍骸,是你讓人送的?”

事已至此,淩永不可能再瞞,也瞞不了:“是,我以為那才是……”

崔芄:“這才是柔娘,十年前死的,是這家女兒灼娘,柔娘頂了灼娘名字,在這裏住了十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我……”

“屠兵曹問你時,你可沒配合——”崔芄提醒,“當時你認出來了?”

“沒,我沒見過她,屠兵曹問灼娘子,我也不知那是她,若我知道……”淩永白了唇,不知是後悔沒說實話,還是後悔沒早點來,早一點見到柔娘。

他們曾經離得那麽近,那麽近……

“我不配合,是因為‘灼娘子’的事,跟我沒關系,我同她沒有任何往來,若我早知灼娘就是柔娘,我早就會尋來,斷不會允許她出事,在長安城,我只算認識楓娘子……”

說到這件事,他臉色微變,咬了咬牙:“我表妹十年前出的事,我很難才打聽到點東西,她當年的死必與其夫有關,所以我想尋出事實,也想提醒和我表妹際遇相似的人,小心皮承明,你們剛剛為會麽……”

崔芄:“他不一定是兇手。”

淩永有些激動:“你怎知他不是!他自己娶的人,他照顧不周,他害死了他的妻子,他該死!”

崔芄:“你也是這麽和楓娘子說的?你想救她脫離苦海?”

淩永垂了眸:“我只是……希望她不要成為下一個柔娘。”

“說說吧,”崔芄看他,“來長安後,你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和楓娘子說過什麽?”

淩永看看崔芄,又看看武垣,今晚被抓個現行已經讓他足夠認識到形勢,加上看到表妹新死的屍體,盡管情緒仍然激蕩,也知有很多事需要去做,去推動,根本沒想撒謊的念頭。

“此來長安,一是尋到你,我為表妹殓骨,想她也不願意待在欺負她的人安排的墳裏,我想為她重新置辦葬禮;二是找到皮承明,事情過去了太久,路州當地打聽不出太多東西,我便想找到皮承明,問清楚我表妹的死到底怎麽回事。”

“與皮家搭上話并不難,我們都是做生意的,聽到點他家的事也不難,他家現在都在說楓娘子與人通奸,嫁進來一年,越來越不守婦道,皮承明腦袋上這頂帽子綠的發光,還越說越不好聽……我與楓娘子本不相識,但她因繡樣,在找一些古畫,管家申伯牽了線,我即與她見到了,便是緣分,我總感覺這些流言不對勁,不想她成為下一個柔娘,就暗暗提醒了她一下。”

“也不知我表達的清不清楚,她聽沒聽懂,還是對陌生人的話不敢信,之後并沒有動靜。”

“但你再次提醒了她?”崔芄問。

淩永颌首:“我本不想多管閑事,但那夜夢到了表妹,剛好第二天又要給楓娘子送畫,我便給他講了個故事……我表妹的故事,還給她看了我表妹的畫像。”

“畫像?”武垣挑眉,“你房間裏那幅?”

淩永點頭:“全當為我表妹積福,她能聽懂就聽,聽不懂就算了,我仁至義盡……其它的,我都不知道,楓娘子想做什麽,做了什麽,也不會說與我這個陌生人。”

聽到這裏,崔芄和武垣同時轉眼,默契對視。

恐怕楓娘子不但聽懂了,還有了自己的想法,連‘遺物’都好辦法處理了,大概是存了魚死網破的想法,要麽祭奠害她的人,要麽祭奠自己。

崔芄又問淩永:“你對楓娘子了解多少?”

“她應該是個戒心很強的人?”淩永想了想,“她看起來很柔弱,相貌也是生的我見猶憐的那種,但她其實有點狠的,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真正在意的人或東西,少有露給別人,她想藏什麽,怕才是永遠不會讓人找到。”

有個賭鬼爹,成長之路驚心動魄,不長出點心眼,保護不了自己,大概現于人前的柔弱,我見猶憐的氣質,都是她用以保護自己的武器和手段。

崔芄:“別人都言她通奸,你知道這件事麽?”

淩永搖了搖頭:“只聽到過傳言,未見任何實證,更不知傳言裏的那個野漢是誰。”

夜深寂寂,時間還長。

崔芄武垣聽淩永說了很多,有過去的,有現在的,有柔娘的,有楓娘的,算是對兩個人的經歷了解更多,一個溫柔善良,一個聰明且有些瘋勁,溫柔善良的姑娘逼着自己變得堅強,一力肩挑家庭,聰明有瘋勁的姑娘可能有瘋狂的計劃,別人無法理解的想法,但對于自己心愛的東西,溫柔的規劃了去路,到真心喜歡它們的人手裏去。

讓人把淩永帶下去後,二人安靜了很久。

武垣:“在想什麽?”

崔芄沉吟:“說了這麽多,那個通奸的男人還是沒找到,像是消失了一樣……”

一個個的人命案,看起來沒關系,實則根由全系于此,前後的‘通奸野漢’是一個人麽?不是一個人,為什麽專門挑着皮承明的後院作亂?

“男人為惡,女人不相識……我總覺得,東西還沒找完。”

武垣颌首:“至于柔娘子照習慣,肯定藏了東西,有了淩永指點,倒也不難尋。”

崔芄:“待屠長蠻回來,我們會知道更多。”

武垣看着崔芄:“為什麽說皮承明不一定是兇手?”

“你不覺得很割裂?”

崔芄蹙眉,不信武垣沒看出來:“他自身的形象氣質,和世仆申伯相處的感覺,到底誰是主誰是仆都很暧昧,我現在有個懷疑——皮承明根本不是柔娘子和楓娘子的丈夫。”

武垣:“他在替別人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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