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中毒

第29章 中毒

不管別人情緒如何, 對于工作,崔芄一向認真,聽到有人離世, 請他上門幫忙, 他立刻開始收拾自己的箱子。

屠長蠻為即将能蹭一波看熱鬧的機會興奮, 就想幫忙收拾點什麽,過去一看,豁,哪樣東西他都不認識,能收拾得了啥, 幹脆視線轉向別處, 想為崔芄拿件衣服。

外頭那麽冷, 總得有個披風吧?

看來看去不知道選哪個, 都太素淡, 只有一件襄着毛領,泛着淺淺珍珠藍的還不錯,抄手就拿上了,轉回身一看崔芄正好收拾好, 就往人身上一披——

別說,還挺搭,就是這披風好像大了點?又寬又長, 哪家繡娘做的,身都沒量好麽?

崔芄:……

你拿哪件不好,偏拿武垣扔在這的這件?

他想換一件,屠長蠻還不讓, 按住了:“挺好看的, 外頭那麽冷, 長一點正好,連小腿都給你護住了,別換了,人家着急等着呢,快,咱們過去看熱鬧!”

崔芄:……

只能最後給自己戴個毛茸茸的暖袖這樣子。

屠長蠻搶過白箱子自己背着,催崔芄往外走,嘴裏還不停:“我跟你說,這楊家老爺子有兩個嫡子,都是老太太高氏所出,哥哥楊成安就是在戶部做官的那個,現在是當家老爺,楊成玉是弟弟,說是小兒子,今年也三十六了,本命年,看來運氣也不大好,這不是老爺子沒了,家中治喪麽,所有人心思都在怎麽勸老太太上,搭棚什麽的就疏忽了,這兩天風雪太大……雪不能算大,第一場雪挺溫柔的,風就不行了,夜夜嚎的那叫一個兇猛,你晚上應該也聽見了?應該是風把棚腳給吹松了,大家都沒注意到,楊成玉倒黴,今天上午經過,剛好撞上喪棚承不住勁,把他整個砸在下面,怕是當場就死了,大家手忙腳亂把他挖出來的時候,鼻息早沒了……”

“喪棚是竹子搭的,倒也不能把整個人都壓扁,可沖着一個地方砸的勁道不算小,屍體有一部分不太好看,而且竹枝鋒利,好像臉什麽的也劃傷了,這不是聽說你之前給墜崖的柔娘子整妝整的漂亮,立馬就着人打聽你,正好我在旁邊,幹脆給了這個人情,過來找你了……快,上車!你瞧我連馬車都備了,是不是很體貼!”

崔芄:……

車上有炭盆,四面不漏風,他便将暖袖取下,伸手烤火:“所以你想看什麽熱鬧?”

屠長蠻一臉‘這還用說’的興奮笑意:“為長輩治喪,小輩突然意外跟着走了,多晦氣?楊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向來比別人規矩足,派頭足,慣常借着太常寺的風頭,‘威壓教導’別人家規矩,別人心裏能沒點兒怨氣?當場就有人說,出了這種事,必然是在天上的老爺子不滿意,楊家小輩怕是不夠孝順,聽說老爺子走的很慘,老太太在家裏也受委屈……楊家聽不得這話,自認孝子賢孫做的夠夠的,怎麽能是不滿意呢,定然要找個由頭轉移視線……”

崔芄懂了:“老太太不想合葬的事。”

“沒錯,就是這個!”屠長蠻拍大腿,“你說關老太太什麽事?不就一個突發意外,外頭這傳言一波三折,戲都換了好幾出了,又是迷信又詛咒又是報應,最後落到老太太身上,現在一堆人跪在老太太那,請她收回不合葬的話,別讓這個家更慘了!”

崔芄:“楊成安呢?他是當家老爺,不做點什麽?”

屠長蠻:“能幹什麽,人家孝順啊,給老爺子跪完靈,又跪求老太太,心力憔悴,暈過去啦,現在裏裏外外都是他妻子,宗婦鄭氏在忙碌安排……”

車上沒事,他幹脆給崔芄說了說這楊家的事。

老爺子楊志康一共有三兒四女,嫡子兩個,分別是楊成安和楊成玉,還有一個庶長子楊成仁,照祖宗規矩,嫡子承家,楊成仁身份就比較尴尬,庶子,又居長,顯然當年是給了老太太高氏沒臉的,這個庶長子的生母早逝,本身是個乖順的,外面人都說沒什麽脾氣,仁善愛笑,也不怎麽搶風頭,就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自己考功名自己掙錢花,簡直是庶長子典範,唯一讓人挑剔的點,是他娶的妻子姓韋。

所有人都知道,當今聖人的妻子,就姓韋。皇後一族非世家,也沒什麽功勳,但沾了外戚二字就不得了,都姓韋,自然是能攀得上點親的,雖有點遠,楊成仁和韋氏也從沒有過任何攀附的行為,可只個姓氏在這站着,別人就不敢随意小看磋磨。

四個女兒,老太太高氏生的兩個女兒都遠嫁,行路不便,現在還沒回來奔喪,跟前伺候的是庶女,兩個庶女早都嫁出去了,個頂個的貞靜乖柔,都沒什麽主意,在娘家說不上話,無非是跟着哥哥們,哥哥們怎樣做,她們就怎樣做,老太太跟前跪求的,當然也少不了她們。

崔芄被迫聽了一耳朵八卦,下車看到武垣,都沒反應過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

武垣看到他,眉梢跳的別有深意。

——就這麽喜歡穿我的衣服?

崔芄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披風,默默轉向屠長蠻,你是不是故意坑我的:“……十三郎也在?”

屠長蠻看向武垣。

武垣淡定回看:“你沒告訴他?”

“嗐,我給忘了!”屠長蠻這才一拍後腦勺,拉住崔芄,小聲嘀咕,“楊成仁的妻子韋氏,雖然姓韋,生母卻姓武,算起來……也和武家沾親帶故呢。”

崔芄:……

屠長蠻低聲:“不是什麽重親,只是能扯得上,過來看一眼沒毛病。”

崔芄颌首,卻并不覺得武垣出現在這裏是因為什麽親戚關系,要不這父子倆死的有問題,要不這楊家還有事……先前太後辦的貪污案,不就牽扯到了楊家?

然而這些都跟他沒太大關系,與他相關的只有工作:“遺體在哪?”

“這邊。”武垣帶路,引他們去了一個房間。

很偏僻,空間也不大,還沒有地龍,這個時節進去,如置冰窟,宛如上刑。

“這麽冷……”黑臉壯漢屠長蠻忍不住搓胳膊。

崔芄:“人死會腐,自然不能放在暖和的地方。”

冬季更适合遺體保存,不易腐敗,但就不适合幹活了,冷的難挨。

見崔郎放下箱子,挽起袖子,連披風都脫了,腰身瘦的仿佛一折就能斷,屠長蠻又搓了下胳膊:“你不怕冷的?”

“習慣了。”

崔芄拿出工具,準備幹活:“逝者家屬何在?”

武垣:“擔心看到會難受,影響先生幹活,提前回避了。”

崔芄微颌首,沒再問。

每次幹活前,他都會先問一聲家屬,一來尊重,二來的确他的工作過程可能會讓家屬看到難受,需要安排回避,不過這次,別人是真難受這邊,還是更擔心另一邊老太太的問題?

屍體樣子不怎麽好看,屠長蠻沒忘記自己的目的:“你們先忙,我出去看看!”

武垣颌首,抱臂倚在柱邊,沒打算出去。

崔芄走上前,先看屍體。

死者摔倒時應該是俯趴位,臉上有大量擦傷,掌心有抵抗性擦傷,骨折及身體塌陷出現在右側臀部大腿,大腿骨折,砸壓出的淤傷大都在後背,卻有一根細細竹竿從腹部穿過,去勢應該是從前往後……

再看鞋底,有清晰的滑擦痕跡。

“他應該是踩到了什麽光滑的東西,身體止不住往前沖勢,滑趴前摔,正巧遭遇了這根細竹,不小心插入腹部,喪棚也在此時倒塌,整個壓在他身上——他的死亡過程很快。”

至于腹間這根細竹,可能是風刮來的,可能是他在往前滑走時慌不擇路踩到的,也可能導致仔滑倒的,就是這根細竹。

如果是意外,那的确有點巧,如果是人為,那借助這根細竹……并不完全可控。

崔芄有點理解為什麽武垣沒走了。

他開始清理死者身上髒污痕跡。這本也是一個觀察判斷過程,從四肢到頭臉,他做的很認真,很仔細,心無旁骛。

“咦?”

“怎麽了?”武垣靠近,停在崔芄身側。

崔芄撩開死者眼皮:“瞳孔過于散大,有出血點。”

一般來說,死于窒息者,眼內有出血點正常,死于外傷者,不能說完全沒有,只是非常少見,而且瞳孔散大成這個樣子……不該是外傷或內出血急死的征象。

武垣見過的死人多,一般常識也有,并不需要崔芄過多解釋。

這具屍體有問題。

崔芄突然鼻翼翕動,示意武垣再上前些:“十三郎試試,可曾聞到了什麽味道?”

離遠些尚未察覺,進了就很明顯,武垣挑眉:“他飲了酒?”

父亡子哀,該守的孝得有,到哪都一樣,老爺子還未大殓入棺,兒子就喝上酒了?

不,不對。

轉瞬武垣就駁回了自己的話:“應該不是飲酒,味道太淡。”

那是吃了什麽有酒味的東西?

崔芄眸底微動:“洋金花,富有毒性,服用過量可致口幹,皮膚潮紅,瞳孔散大,心跳過速,眩暈,幻覺……”

死者瞳孔散大很明顯,皮膚潮紅也有,因冬日天寒,又因摔倒皮膚擦傷,看起來沒那麽明顯,但仔細分辨,是能看出來的,口唇也的确幹燥,沒往毒上想時,可能只會認為是冬季風大加地龍上火雙重導致。

“……又名醉酒花,服用後有淡淡酒香,毒性對有腎病之人更為明顯猛烈。”

酒味,很明顯了。腎病的話……

武垣眼梢微眯:“他腎虛,不然也不會在早年喪妻之後,再無續弦,也無有妾室。”

有中毒,有重傷,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人到底是毒死的,還是突然被砸受傷太重身亡?

崔芄:“酒味明顯,瞳孔出現特殊散大,洋金花的效用一定是出來了,但有沒有到死亡的臨界點,不一定,死者身上的外傷卻非常明顯,腹部被穿透,出血量太大,又被倒塌的竹棚死死壓住,呼吸不暢……”

他的想法側重,大概是外傷及壓塌導致的死亡,比毒完全發出來要快一步。

但毒明顯是起了效果,死者應該有幻覺産生,那這個毒什麽時候下的,就很關鍵了。

武垣:“洋金花只能服食?”

崔芄點頭:“必要入口,經過體內消化進入血液,毒性才最豐。”

武垣:“一般服下多久見效?”

“因人而異,”崔芄看着死者被插破的胃,“不過幸運的話,這次我們可以知道他什麽時候吃下的洋金花。”

武垣:“嗯?”

崔芄回頭,禮貌微笑:“死者胃髒有損,為防更多溢出,加重腐敗過程,我先做縫合處理。”

武垣:……

“——請。”

胃袋破損,想要做縫合處理,周遭就得清洗幹淨,要清洗,當然最好要将胃袋裏的東西擠出來,不然不好操作,擠出來……不就能看到胃裏的東西,推斷吃下這些食物的時間?

崔芄做這種事很熟練,明顯不是第一次,武垣卻看的……大開眼界。

非是惡心……惡心也是有一點的,活人胃裏吐出來的東西都味道可怖,何況死人?崔郎還用手碰觸這些髒物,認真處理,武垣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幹淨的人,看到這一幕也不會敬而遠之,只是有點不可避免的心疼眼前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這些事?

崔芄才不管別人怎麽看,他也從來沒在意過,而今只關注手裏的事,尋找,清洗……

“有了!”

他用小竹夾夾出一小片東西:“十三郎快看,這是什麽!”

武垣看清楚了,雖然邊緣不怎麽清晰,還是能認出來:“花瓣?你說的洋金花?”

崔芄點頭,微彎的眉眼裏帶着興奮:“準确的說,是經曬幹炮制過後的洋金花花瓣,僅邊緣模糊,未被消融殆盡,逝者吃下它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武垣垂眸看着這樣的崔郎:“而又已經有邊緣模糊的跡象……”

“吃下小半個時辰才會消化成這樣,”崔芄一臉你真聰明,“所以找找逝者死前半個時辰見過誰,吃了什麽東西,尤其吃的這個東西經過誰的手,方向就有了。”

只是不知道這些,對武垣是否有幫助。

武垣還沒答,屠長蠻跑回來了——

“果然被他們勸動了,老太太收回前言,不再說以後不跟老爺子合葬的話了!”

屠長蠻一臉憋屈:“一群人皆大歡喜,都感動的落淚了,好像完成了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把不懂事的老太太給勸了回來,誰管老太太哭沒哭,又是為了什麽哭的呢!”

搞得好像老太太在作妖,故意折騰兒女族人似的。

“還有人說到了這個楊成玉的死——”

屠長蠻看着躺在板子上,孤零零可憐巴巴的人:“說他也算死的其所,雖然橫遭意外,總算沒白死。”

“這可是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家裏上下竟然一個都不關心,兄弟姐妹大小族人誰都不管,也不來看,全不在乎那些虛無缥缈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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