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喜歡我,還是喜歡花?

第30章 喜歡我,還是喜歡花?

屠長蠻并不認識楊家的人, 之前也沒有任何來往,談不上是否有什麽感情,單純覺得這事不太像話。

估計楊家自己也覺得不太合适, 那邊老太太松口後, 想起這邊還有個死者為大的事, 終于過來了,家主楊成安,和他的庶長兄楊成仁一起來的,看上去很重視的樣子。

“抱歉,一直在阿娘面前盡孝, 還沒用的暈過去兩回, 都沒顧上弟弟這邊……”

楊成安和武垣見了禮, 就往板子上撲:“三郎啊……我的親弟弟, 你怎麽就這麽沒了啊……”

他哭的極為奔放, 嗓音嘶啞,眼淚說來就來,看上去悲痛極了。

楊成仁比較克制,陪着哭了一會兒, 才把楊成安扶起來,聲音哽咽:“二郎也要注意身體……先是阿爺,再是三郎, 我知二郎你難,心裏苦,可往後家裏還要你主事,切莫過度傷心, 身子撐不住……”

楊成安還要往板子上撲:“可這是我親弟弟啊……他才三十六……不能這麽沒了啊……”

楊成仁用力拽住他, 聲音比他還悲痛:“家裏已經沒有了阿爺, 沒有了三郎,斷不可以再沒了二郎……”

崔芄:……

屠長蠻:……

武垣:“逝者已去,還望節哀,之後之事還要你們操辦。”

內衛,姓武,太後最寵愛的侄孫,兇悍脾氣大,不好惹,他身上的每一個标簽,都在提醒別人要謹慎應對。

楊成安這才被楊成仁拽住了,沒再往板子上撲,袖子擦過眼睛:“十三郎說的是。”

武垣:“事情的确發生的太突然,你們悲痛我也能理解……你們最後一次看見楊成玉,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

楊成安和楊成仁互相看了一眼,分別道:“大概是早上吃飯的時候?阿爺去世,阿娘有點想不開,擰了性子,全家上下都沒心思吃飯,可日子還長,不吃東西怎麽撐下去,晨間我妻鄭氏哄着勸着,讓大家一起用了點粥,那時我看到了三郎,不過大家都在愁怎麽說服阿娘的事,別的沒怎麽關注,後來他去了哪,做了什麽,我都沒什麽印象,但總感覺他沒有走遠,時不時就會在眼前晃一下這樣。”

“二郎說的不錯,确是如此,三郎之前就幫着家裏忙點庶務,而今阿爺大喪,他分到的事不少,跑進跑出的,不過三郎孝順,總不會離太遠,偶爾錯眼就會看到他,沒人想得到喪棚怎麽就塌了,更不知三郎怎麽那麽倒黴,當時就在那裏……”

也就是說,楊成玉活動範圍有限,并不曾走很遠,就算偶爾消失在衆人視野裏一會兒,這個時間也不會很長,如果這件事存在兇手,兇手的動作一定非常快。

武垣:“我方才一路行來,見你家的菜不錯,酒肉都是上品。”

楊成安:“那是給客人備的,別人願意前來吊唁阿爺,我們該當心存感激,至于我們喪家的吃食,都是分開的,不會有葷腥,何談酒肉。”

武垣:“分的很好,井井有條,不會紊亂,廚下事是誰在管?”

楊成安:“十三郎謬贊,是內子鄭氏掌理中饋。”

“荥陽鄭氏,的确家學深厚,”武垣微笑,“既然過府,少不得進一柱香,我可能去前堂?”

楊成安立刻伸手引路:“自然,十三郎這邊請。”

武垣并沒有立刻走,而是回頭看了一眼崔芄。

崔芄沖他微微颌首,示意自己這邊還需要時間,就不湊熱鬧了。

武垣遂邁開大長腿往外走,屠長蠻跟上,但屠長蠻并沒有乖乖的跟着一起走,而是找了個理由,把楊成安和楊成仁調開了。

武垣轉了方向,去廚房看了一趟,又繞了個彎,從外院過,打路過的下仆托盤裏搶了一小壺酒,才走到前堂,看到正在外側忙碌,只會吩咐下人幹活的鄭氏。

她穿着一身素白裙子,頭系白色喪巾,站在風裏有股端肅雅正之美,相貌不是令人驚豔的那種,但教養氣韻,讓人很難忽略。

長安城沒有不認識武垣的,尤其貴圈之中,鄭氏垂眸,行了個禮:“十三郎。”

武垣拎着小酒壺:“夫人掌理中饋,廚下看似井井有條,東西卻并不難弄到。”

鄭氏垂眸:“我只做好我分內之事,別人若不願守着規矩,非要偷吃,我也沒辦法。”

這話并不是在指武垣,對方提這話頭明顯有因,她便也隐晦答了,家中治喪,合該所有人一起守孝,斷葷腥,可有人斷不了,她做的再好,也管不住有人背地裏偷吃。

武垣也是發現,洋金花不在任何膳食單子裏,廚下和各種材料裏也沒有,縱使是曬幹的花瓣,也足夠大,不是粉末,不溶于水,楊成玉總得有一個吃它的渠道,哪來的,去哪了?

“你看到了?”

“不用親眼看到,翻看管事每日食材用物報損就知道了。”

“府上可有洋金花?”

“那是什麽?”鄭氏意外,“未在食材單子上見過。”

武垣看着她眼底淡淡青黑:“你好像很累。”

鄭氏帕子按了按眼角:“公爹去世,小叔跟着走了,身為宗婦,掌理中饋,合該承擔起所有。”

武垣之前見過楊成安,對方的疲憊流于表面,更多是演的,鄭氏的累倒是結結實實,看得出的消耗:“為何不叫你丈夫幫你承擔?”

“宗婦之責,宗婦自擔,郎君自有郎君該做的事。”

正說話之際,鄭氏視線凝于一點,突然皺眉:“朗哥兒呢?祖父去世,叔叔也去了,他不在靈前守着,跑去哪裏了!去給我找!”

……

崔芄這邊,正在整理遺體的時候,注意到門口多了個小孩。

小男孩六七歲的樣子,小心翼翼扒着門框,整個身子藏在門外,一雙眼睛偷偷往裏看,又不大敢的樣子……

崔芄不太希望小孩看到這樣的畫面,因為小孩子會害怕,但現在手上沾血,不方便轉身,只能裝沒看見,用身體把遺體擋得更嚴實些。

“朗哥兒!你怎麽到這兒來了!”一個年輕女聲出現,拉着人離遠了。

“叔叔說給我好吃的……”小男孩聲音沒什麽底氣,不大舍得走,鞋底和地面發出摩擦的聲音,“讓我今天來……”

“他都死了,能有什麽好吃的給你?”

“……說特別好吃,本是給他親兒子準備的,誰知沒機會,就讓我……”

“乖,他騙你的,不能信,他親兒子早就走丢了,很多年的事,再有吃的,留到現在也不能吃了,他跟你這麽說,只是希望你乖一點,聽他的話……你祖父沒了,你雖是嫡長孫,年紀太小,容易被人看輕,你不想在靈前守着,可有的是人想守着呢,到時該你的東西,可就都是別人的了,你乖一點,跟我走,嗯?”

“我不……”

“你看這是什麽?”

“糖!”小男孩聲音幹脆。

“跟我走,這些都是你的。”

“我乖,姨姨最好了……”

聲音漸漸遠去,崔芄也就不再繃着身體遮擋,年輕女人的聲音溫柔輕靈,很是動聽,小男孩叫她姨姨,是姨母,還是姨娘呢?

……

“表姨。”

武垣于內院見到了韋氏。韋氏是楊家庶長子楊成仁的妻子,姓韋,生母卻姓武,是武垣堂伯做主牽的線,從家中旁支嫁過去的姑娘,算到韋氏,輩份上比武垣長一輩。

他敢這麽叫,韋氏卻不大敢應,避過他的禮:“家裏亂糟糟的,怠慢十三郎了,來,進屋喝杯茶。”

外面都在忙碌,到處吵鬧,沒個說話的地方,韋氏帶武垣進的,是她起居之所,廂房外花廳,雅致安靜,親戚說話,倒也不失禮。

武垣有些意外花廳的擺設,該有的都有,富麗堂皇,屋主品位不俗,他意外的不是這些用物,是窗前簾下各種不同形狀小幾上的花,除兩盆翠綠盆景外,全都是盆栽鮮花,隆冬時節竟然開的絢爛,争妍鬥豔,馥郁芬芳。

而他這位表姨,公爹去世,跟着守孝,表面疲态該有的都有,眉眼卻可見的鮮活,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駐足于一盆嫩黃嬌豔的花前,輕輕碰了碰葉子:“這是什麽菊?”

“西湖柳月。”

韋氏笑答:“本來早過了花期,不是季節,誰知有巧匠暖棚培育出來了,前幾日才好,讓我搶了個先。”

武垣記得在崔芄那裏看到過這種花,好像是一個多月前?

擺了那麽久,他應該是很喜歡。

“天這麽冷還能培育出來,花匠手藝不錯。”至少姜年那這個季節是沒有的。

“嗯,我年輕時認得一個不錯的花匠叫忠叔,現在老了,做不動了,送這盆過來的是他的徒弟,說是過完年要伺候師父回老家養老,下次見不知道什麽時候……”韋氏突然止住,“我是不是話有點多?對不住,說到喜歡的事,總是忍不住。”

武垣搖了搖頭:“我瞧你這盆花擺在角落,該不是最喜歡,可能予我賞兩天?”

韋氏有些驚訝,但并不妨礙她立刻點頭:“自然可以。”

她的确喜歡菊花,越珍貴越稀缺的品種越喜歡,西湖柳月她也當然喜歡賞,但的确不是最愛。她看得出武垣不愛此道,不是給自己要的,那就是給別人……會送花,是有心上人了?

她不敢打聽,只笑道:“一盆花而已,便送于十三郎了,若花時過了,還想要,支會個人過來說一聲便是,我去幫你尋,那花匠能在暖棚裏種出第一盆,就能種出第二盆。”

武垣笑着應了:“不過我來,可不是專門占便宜的。”

“有話你問。”韋氏懂事極了。

武垣:“聽聞這幾日家中沒少吵鬧?”

韋氏淺嘆:“都是勸婆母的,那話說的,着實讓家裏郎君沒臉面。”

武垣:“老爺子留下的東西,可有說法了?”

韋氏垂眼:“都在勸老太太,哪裏有時間拉扯這些……”

“也就是說還沒有,”武垣指尖搭在菊花葉子上,有些漫不經心,“按規矩,都應該給嫡長子。”

韋氏眼底滑過暗芒:“規矩,也是長輩說了算的,我夫溫良謙雅,這麽多年對家中照顧頗多,盡心盡力,從無二心,公爹看在眼裏,很是滿意,遂這幾年時常有說,他就三個兒子,不像別人家多,也沒別人家那麽多事,掙下的家業,大家一起分了……”

武垣:“所以還是要理論,要搶的。”

韋氏沒說話。

武垣:“楊成玉死的巧啊,無妻無子,要搶的人少了一個。”

韋氏仍然沒說話,微笑着,給武垣添了盞茶。

“老爺子留下的東西,”武垣沒看這盞茶,“你可知有多少?”

韋氏搖頭:“家財從未在我手中過過,如何知曉,便是家中宗婦也……”

武垣:“看來老爺子藏了不少。”

韋氏:“或許吧。”

武垣:“楊成玉死時,你在何處?可知他都有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

韋氏搖頭:“家中辦喪忙碌,他又是男丁,多在前庭支應,我沒怎麽見過,倒是弟妹應該知道點,三弟負責一部分家中庶務采買,弟妹掌理中饋,兩人時有協作……”

武垣:“鄭氏和楊成玉,叔嫂關系可好?”

韋氏:“算是還行?三郎可憐呢,妻子早早去世,也沒續過弦,有過一個兒子,又早早沒了,孤零零的怪可憐,生平沒什麽多的愛好,就是喜歡和狐朋狗友一起喝點小酒,賭幾把,手裏錢不夠了,難免在管的事裏調些銀錢,三個月前還在商賈皮承明那輸了把大的呢……家裏人心疼他,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計較,弟妹掌理中饋就有些麻煩,賬目總是對不上麽,不過弟妹世家出身,有魄力有手段,總能把這些事圓上,這叔嫂關系麽,我瞧不出好還是不好,總歸叫外人挑不出理來。”

武垣挑眉:“你說,他認識皮承明?”

“——你說誰?皮承明?”

崔芄這邊,聽在外頭跑完一圈回來的屠長蠻講說信息,皮承明竟然和楊成玉有來往,甚至今早來吊唁過?

屠長蠻也是沒想到:“對啊,誰知道這兩個人竟然是狐朋狗友!”

皮承明做生意是把好手,雖然在長安的時間不多,可來來往往的生意沒少過,但凡來,總會攢局搞花活兒,與楊成玉的來往不算特別多,可也不算隐蔽,想查都能問得到。

“上回那案子,你懂的,他非主犯,只能算幫忙,提供了自己的名字,進去以後積極交代,人證做的不錯,又有錢打點,李閑判了斬,他被罰了銀打了板子關了小兩個月,就放出來了,前天吧好像,才放出來的。”

結果一放出來就不消停,楊家名頭不小,家有白事,他來吊唁不算無禮,說再多頂多算會鑽營,可他一來又出了事,楊成玉死了!

“你說這事寸的……怎麽這麽巧呢?”

屠長蠻笑話完皮承明運氣不好,到哪都沾命案後,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這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當他做生意的路子都那麽幹淨呢?他掙的是不少,可更大頭的,都給了別人,他來楊家真的是心血來潮的專營,還是別的什麽事……你說這裏頭,會不會有點什麽算計?”

崔芄不知道,只是感覺難免微妙:“聽你之前講述,好像所有人都沒不在場證明?”

屠長蠻:“反正現在問不出來,比起別人有什麽殺機,楊成玉自己反倒有點不對勁,家裏這一攤子事,他似乎有點特殊想法……”

“想法……”

能是什麽想法,家産。

崔芄低眸:“他無妻無子,也沒在朝上做官,真有什麽想法,總得找個助力……”

往哪兒找,找誰呢?

屠長蠻突然一拍大腿:“皮承明啊!”

他們不就是一起玩的狐朋狗友麽!好哇,皮承明今天還真不是簡單過來鑽營的,他們有事!

“我現在就去找找看!”

屠長蠻想起就跑,還不忘叮囑崔芄:“我送不了你了,馬車就留在門口,一會你賴住十三郎,他那性子不稀罕欺負弱小,肯定送你!”

弱小?

崔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屠長蠻是沒看到他身上沾的血麽?

時間一點點過去,遺體整理的差不多,該清理的清理了,該縫的縫好了,該支撐的地方支撐起來了,逝者看起來安靜安詳。

和家屬交接後,崔芄提着白箱子,走出院子。

剛到轉角,就看到了倚在門前,單手端着一盆花的武垣。

崔芄眼底一怔。

是西湖柳月。

武垣單手端着花走近:“喜歡?”

崔芄很難控制表情變化。

武垣似笑非笑:“喜歡我,還是喜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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