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菊花刺青

第53章 菊花刺青

嘴裏說着‘也不知十三郎會不會買予你’, 臉上表情到眼底內容全是看熱鬧的興味,盧瀚似乎很想知道,他面前這個被武垣帶來此處‘見世面’的年輕郎君, 在武垣心裏到底有着怎樣的分量。

所有看得見的信息, 在官場都有用。

崔芄覺得很有趣。

做一個好官, 你只要精進自己的本領,鍛煉自己的能力,讓該辦的政務融會貫通,讓現在待的位置離不了你,不管你脾性如何, 能不能和別人交好, 都能過得不錯, 可要做一個随波逐流的官, 不在這方面努力, 就得在別處補回來,比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長袖善舞……所費心力并不比做一個好官少,甚至更辛苦。

武垣的離開,似乎關閉了某種危險信號, 盧瀚非但不走,還換了個位置,坐到崔芄身邊, 說到興處,會往側裏靠一靠,二人距離更近,他身上氣味紛雜, 有熏香, 有殘酒, 有方才姑娘帕子上的脂粉香,還有一點淡淡的腥氣……

這個腥氣,崔芄說不上很熟悉,但肯定聞到過,只一時想不起來。

“盧大人這般通透,看來頗善此道,”崔芄沒答那個十三郎會不會給他買的問題,垂眸飲茶,“身邊想必不少紅粉知己?”

盧瀚便笑了:“不過逢場作戲罷了,這平康坊叫得上名號的姑娘,哪個我沒見過?教坊司的琴娘子,生意不也是大家捧的,他厲正初再和人有一段纏綿往事,也不影響人賺錢營生不是?便是梁大人在這的相好,也不會只見梁大人一人。”

崔芄:“梁大人今日也在?”

“不然我為何着急和厲正初約定,商量到此,讓他買花?”盧瀚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不過不一定現于人前,除了他那相好,別人想找他可能有點費勁,除非……有特別的緣分。”

說到最後這幾個字,他神色意味深長,崔芄懂,這個‘特別的緣分’,是要靠買的。

今日此處要拍賣的花植,大約有梁棟名下提供的,拍賣款屆時也會給他。

“這個時節開得最盛的該是梅花,紅梅傲豔,綠萼清雅,白梅結子為母,宮粉香濃,香紅甜重,桃紅雄蕊四射,難得妖嬈,”崔芄正好看到有美人捧梅展示,淺聲點評,“都是難得勝景。”

“原來你懂花?”盧瀚一怔,神色更為熱情,“那你幫我看看,我稍後要拍哪一種?”

崔芄眸底微芒閃爍:“要拍哪一種,不是提前就瞄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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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厲正初那種事,本官不一樣,本官是正經需要買來送人的,選買這裏的銀簽物什就好,”盧瀚需要一株梅,“你幫我看看?”

崔芄颌首:“好。”

他随即大談特談,把所有對梅花的知識說出花來,讓對方連連點頭的同時,開始頭大。

這顏色從朱砂紅到淡粉白到紅萼到黃香,花瓣從單瓣到複瓣到重瓣,花型從花苞到碗到冠,就連梅枝都有垂枝跳枝龍游,真正會賞的人都有偏好講究,送別的東西也就罷了,若要送梅,不能送到對方心坎上,不若不送。

所以送哪一種好呢?

盧瀚是真不懂,他現在有點明白,怪不得武十三對這個年輕郎君不一樣,這崔郎的确有點本事,不張揚,不掐尖,卻顧自綻放,很有點東西……

他還真在這些建議下明白的重點在哪裏,有了選買的對象,對崔芄便也更加不設防,更加親切,瞧着武垣半天沒回來,他也沒走,就和崔芄聊天,市井流言,八卦香豔事,什麽都聊,年輕郎君很乖,他聊,他就聽着,不搶話,不多嘴,但你知道他肯定在聽,因為每次的重點,他都會懂,都會回應,不知從哪開始,又重新聊到了這裏,品仙閣。

品仙閣品仙閣,這裏的東西的确都非凡品,除卻那些标紅的特殊‘交易’,銀簽的貴重物品不少,有珍玩有奇寶,誰都可以拍買,都是這裏東家四處搜羅來的,方便客人們作為禮物送人,他也借此大賺,那這些貴重玩意都是從哪來的呢,年輕郎君很好奇。

盧瀚正值興頭,就和他說了個秘密:“你可知這世間生意,什麽最賺?”

崔芄垂眸。

商業的本質是交換,近處的物品交換,因為大家都熟悉,差價不會很高,越遠,越稀少,卻不為人知,越可以高價,所有人都不認識的東西,價格幾何,豈不是你說了算?

且剛剛盧瀚提到的東西裏,很有異國色彩……

崔芄便道:“海商?”

盧瀚無聲鼓掌,啧啧有聲:“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十三郎喜歡你了,崔郎通透啊!不錯,就是海商!海船行于海上,有狂風巨浪有海匪奸狡,危險重重,稍不注意就會全員覆滅,可一旦幸運存活,賺的何止十倍百倍……你早說對這些感興趣啊,你若願日後繼續這般幫我,我也不是不能幫你引薦,我認識那邊的人……”

脫口而出這些話時,盧瀚有些後悔,實在太交淺言深了,他怎麽可以跟一個剛剛見面的陌生人聊這麽多,這麽深?

可又一想,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陌生人,這是武十三的人,武十三這個人有多不好搞,全長安都知道,他并不想合武十三走太近,影響官路,可武十三位置實在特殊,若是能與崔郎交好,順便通過他了解到點武十三的東西……不也是挺好的機會?

而且這崔郎識眼色,會來事,一句就能點透,很多話他能聽明白,卻不會因此挂在臉上,還懂很多東西。

再開口時,盧瀚就多了幾分真心:“我同你講,這商隊裏頭有個大人物,品仙閣的東家外面誰都見不到,只他能見到,他還能以商賈之身,讓很多官員尊敬結交,一般小官都沒機會走到他面前,非常神秘,我也是一個特殊時機,有幸見過此人,他非常喜歡菊花,會品,會賞,好像自己也會種,這菊花品種叫什麽來着……好像是西湖柳月,對,就是西湖柳月!聽說他太喜歡菊花了,還在身上紋上菊花……”

崔芄突然捏住他的胳膊:“你說此人身上有菊花刺青?”

“是,是啊,”胳膊有點疼,盧瀚不知這崔郎哪來的力氣,拍拍他的手,“只是聽說,當不得真。”

崔芄已然回神,松開手,聲音微啞:“抱歉。”

“無妨無妨,”盧瀚看看左右,“怎麽了?可是十三郎回來了?你怕他?”

崔芄輕輕搖頭:“只是猛然聽到刺青,有些吓着了,這人多大年紀,是喜歡菊花後,才在身上刺青的?”

盧瀚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只聽說他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不高,但身體很健壯,擅使刀,人稱禦刀郎……”

禦刀郎……海商……

是了,他的娘親,就死在海邊村落。

盧瀚說了很多,崔芄心裏卻很亂,勉強聽着,逼自己記住,提醒自己不要着急,總有一天一切都會清楚,他現在已經找到人了不是麽?

想做的事,會做成的。

“崔郎?”盧瀚在崔芄眼前揮了揮,“你怎麽了,怎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崔芄看別處:“只是在想,十三郎怎的還沒回來。”

盧瀚便又笑了,呷了口茶,小聲提點他:“其實跟着武十三也不是不好,他這人呢,談不上好人,也談不上壞人,但如果能讓他成為你的人……這長安城,還不随你橫着走?到時候可莫忘了下官,裝不認識啊。”

崔芄指甲掐了掐掌心,注意力專注在此刻,既然盧瀚想結個善緣,那便予他個善緣,他低眸垂目,假作思索後,道:“知道今日為何十三郎尋你麽?”

這話一聽就是要提點啊,盧瀚便笑:“剛才他問了厲正初,自該是這個案子。”

崔芄看看左右:“他其實無所謂得不得罪誰,要的是效率,真相,若此事真與你無關,你不若說句實話。”

“還不是怕說多了別人更不信……”

盧瀚看看左右,靠近些許:“我悄悄同你說,你若覺得行,便幫我賣個好,這事真跟我沒關系,我就是一個中間人,我不僅應承要幫厲正初搭線,還幫了王華大人呢,你不信去問王華,我做這些事也不是頭一回了,有規矩,童叟無欺,正經買賣,誰出得起價碼誰上,不過厲正初起來的太快,雖得很多上官喜歡,但也遭人記恨吶,他想走的路子,你當別人不想走?這競争對手多了,難免生些矛盾,斷人前路,如殺人父母,這裏頭要是有性子烈的手段狠的,可不就……”

他說了厲正初的競争對手王華,說了他的頂頭上司梁棟,說了教坊司的琴娘子,所有他知道的,厲正初與人的來往,以及愛恨情仇。

但是更多更詳細的時間線,卻是不知道了。

崔芄知道,他說的這些悄悄話,也未必全都是真的,只是為顯坦誠,拉近距離,不管親眼見過的,還是道聽途說的,他全都說了,且說的都是于他自己無害的那種,裏面的東西哪個能信哪個不能信,得自己分辨。

“喲前頭那個小娘子似乎是禦刀郎相好……不行,我得去打個招呼!”盧瀚突然站起來。

崔芄跟着起身,不動聲色:“那我也一起——”

“不合适,”盧瀚笑眯眯攔了,“不知是不是本人到了呢,下回吧。”

看,所有坦誠坦率交朋友,都是虛的,真正觸及到利害時,人拎的清楚着呢,哪裏有什麽激動上頭真朋友一見如故?

“是我逾矩了,您請。”

崔芄只得臉頰微紅的笑笑,與人告別,并在人遠遠離開後,悄悄墜了上去。

奈何他對這裏不熟,別人卻熟的很,腳步飛快,身影在槅扇間忽隐忽現,他很想跟住,還是跟丢了,意識過來後,發現不對勁,前頭似乎是個死胡同,有人壓低了嗓音再說話。

他沒想偷聽,但現場氣氛明顯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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