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死法,他想自己選
第68章 死法,他想自己選
大伯?
武十三郎的大伯?那豈不是太後的侄子, 武三思!
厲害了。
長安城衆所周知,這一位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本身運氣就好, 家裏出了個太後, 地位跟着水漲船高, 他又擅鑽營,會谄媚奉承,是太後最喜歡的侄子,政權能涉,大財在握, 在整個家族裏說一不二不說, 在外面也是沒誰敢招惹的存在。
這位自己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 卻不允許任何人不聽他的話, 尤其武家, 十三郎為什麽被趕出門,一直流浪在外,不就是因為太反骨,說話不中聽, 辦事不聽聽話,叫這位大伯不高興了?
圍觀人群裏的竊竊私語實在太大了些。
“你們……怎麽都知道?”有老實人真誠發問。
長安百姓親切的看過去:“這位郎君是外地人吧?害,長安城能有什麽秘密, 我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更多呢!”
“比如十三郎的爹,命就不如哥哥好,是個克妻的, 這先後得娶了四五個妻子吧?前頭都沒了, 立馬續弦, 這武家二房光舅親老丈人就好幾個,過年走動打車都得走出火來!”
“十三郎好像是他第三個妻子的兒子,這是最可憐的一個,娘親死時他還太小,什麽都不懂呢,卻連吃喝都沒人照顧,聽說瘦的一把骨頭,就這樣,他爹還要續弦呢,小孩這麽下去沒人管,豈不是會夭折?要不是十三郎舅家不幹,逼着他爹坐下來談,他都不一定能有個師傅,帶出去好好照顧。”
“聽說當初十三郎舅家要求的是把十三郎帶回去養,武家沒應,覺得丢不起這個人,這才兩家捏着鼻子同意這個法子,孩子不在武家養,也不在舅家養……”
“誰知十三郎外祖母家是武将出身,打小給孩子打基礎,身體養壯了不說,人也反骨了,那脾氣秉性,總之就是你剛我比你更剛,你硬我比你更硬,誰敢惹咱就比劃比劃!”
圍觀人群把十三郎回長安後鬧出的事好一通說,就是可惜時間有限,只能說幾件鬧的大的事,有好些平時的騷操作花活兒都沒來得及說,簡直太遺憾了。
“……你要想聽這些,以後咱們再詳聊,總之他們家的事呢,有點亂,十三郎不服管教,看不慣武家這一大家子人,武家這位大伯呢,就覺得雖然我們沒養你,但是生了你啊,你敢不聽話就是不孝,總想壓服他,這家族裏的事,外人都不好插嘴,連宮裏太後都不怎麽問,畢竟侄子她寵,侄孫她更喜歡,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總結就是,武家這位大伯和十三郎是沖突焦點,這裏頭甚至沒十三郎親爹什麽事,那是個家族應聲蟲,沒什麽自己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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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在武家大伯突然出現在堂審現場,提點侄子不要多管閑事,甚至應允回家之事……這是終究心疼晚輩了?
還是故意給十三郎找麻煩?
對于晚輩來說,誰不想被疼愛,誰不想有依靠,回家的召喚或許大于一切,将心比心,十三郎最期待的可能就是長輩的認可?
他得聽話吧……
反正只是大理寺的案子,反正破不破跟他也沒什麽關系,現在只要跟着大伯走,就是只賺不虧啊!
所有人目光都緊緊盯着武垣,看他下一步動作,話語,甚至表情,猜他會不會走。
崔芄猜,不會。
他沒想到武家大伯會出現,武垣可能也沒想到,但并不影響,武垣是一個看起來行事沒什麽标準的人,實則內心很堅定,做了的決策不會改,而且……他內心真正期待的未必是這個。
萬衆矚目下,武垣動了。
他像所有恭順乖巧的晚輩一樣,過來給武三思行禮問安:“一別數日不見,大伯身體可還康健?”
武三思背手站着,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
“這麽多年,終于能聽到大伯一句帶我歸家,”武垣當堂鞠躬,聲音感動又誠懇,“大伯慷慨大義,侄兒永生不忘,必定思報。”
怪……怪禮貌的嘞。
圍觀百姓非常意外,甚至謹慎的後退了一小步,這真是十三郎麽?那個鬼見愁?
武三思:……
“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是有前提的,你沒聽清?
武垣:“大伯的話,我聽懂了。”
武三思:“那這就随我走吧,這次別再任性。”
武垣:“大伯容禀。”
武三思眉頭一跳,他就知道有幺蛾子。
“家雖重,國法更重,”武垣慢條斯理,一臉正氣,“我眼下還有公務未完,還請大伯稍作片刻,待忙完了,我就陪您回家。”
公務?
武三思視線環視四周:“這裏,是你的公務麽?”
你是大理寺的人?
武垣:“若見冤案不懲不歸,實乃內衛失責。”
“各官署确各有細則規矩,我并不皆知,然我也很忙,”武三思看着他,“我時間不多,也不會次次等你回去,你當懂。”
武垣當然明白,這并不是有商有量的親情,而是威脅——
機會只有一次,他不會再給,現在不跟着他回家,以後就永遠別回了。
當他那麽稀罕,那麽渴望呢?
“勞您操心,是我的不是,”武垣微笑,“大伯心慈,既然願體恤小輩一次,不妨再寬容些,略等一等?”
和着他不答應,就是不慈了?
武三思淺淺一嘆:“唉,不管你認不認,願不願意認,武家永遠都是你的家,我永遠都是你大伯。”
你小子想什麽都沒用,光憑輩分,我就死死壓你一頭,說什麽就能是什麽,說你不孝你就是不孝。
這一來一去,言語間滿是機鋒,看熱鬧的人,實實在在看了個熱鬧,聰明人品出了滋味。
這武家大伯也不是吃素的,道德上幾乎站于不敗之地,今天這麽一回,不管十三郎跟不跟得回家,這一言一語裏的交易有沒有達成,真正不虧的其實是他,他連面子都失不了,親情之睦,無關政治命案,孩子不回家是孩子叛逆,長輩也不是不管,是舍不得,是寒心又疼愛,總之不管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麽,辦不成也不會丢臉。
武垣當然不會就着這個方向繼續走,自己沒法占理,而且時間也不允許,直接轉身揚聲——
“本案事實清楚,大理寺卻誤判誤導,我內衛上承天恩,領太後旨意,不敢屍位素餐,既碰到了,不能裝作沒看見,剛才站出來打斷,也只是為了公正——”
“我已知本案兇手是誰,真相不容扭曲,國法不容玷污,親情亦可靠後,今日誰敢阻攔,便是與兇手有合污之嫌!”
這話說的,傻子都聽得出來,要是武家大伯還敢繼續攔,就是兇手請來的幫手!
武家大伯還能怎麽樣,只能看了看侄子,遺憾嘆口氣,在王推官迅速命令下面人擺好的椅子上坐下,旁聽堂審。
來都來了,走是不可能走的,總要看看接下來的戲怎麽唱。
他也走不出去,因為沒人關心他,所有圍觀人群的重點都在兇手兩個字上,武垣都說知道兇手是誰了,大家怎麽能不興奮,齊齊又往前圍一步,目光期待,就差喊出聲了。
武垣看向堂上坐着的梁棟:“尚書大人,還不認麽?你身居高位,官威赫赫,何以這麽糊塗啊。”
現場一靜。
盧瀚:……
還真是梁棟!
這樣子從一開始他就覺得怪異,尤其這個堂審安排,他知道不是自己幹的,想着跟自己沒什麽關系,才會從從容容,大剌剌地過來,他真的以為是琴娘子,直到堂審氣氛直沖着自己而來,風向不對,他才隐隐明白過來到底是個怎樣的安排……
他隐隐猜到了是梁棟,可被武垣挑開來說,他仍然覺得震驚。
為什麽啊!為什麽要自己去幹這些事!
“你其實沒必要自己親自處理這些事,”武垣盯着梁棟,“走到你這個位置,願意為你辦事的人多的是,這次是沒辦法了?有些絕對機密,你不允許別人知道?”
梁棟表情淡淡:“十三郎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那就說點你能聽懂的——”
武垣走到案前,點了點王推官案上的證據紙頁:“大理寺找到的這些,從厲正初密室裏搜出的東西,難道不是梁大人你,親自留在那裏的?”
梁棟突然凝眸看過來,目光如刀。
武垣:“厲正初這個人呢,死心眼,不聽勸,硬骨頭,不當別人的刀,偏偏人太聰明,體察入微,又擅勸別人聽勸,他找到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多到足夠一個人死十回——”
“你發現了這件事,你殺了他,拿走了那些對你不利的東西,至于要別人命的,跟你有什麽關系,給大理寺就給了。”
豁!
竟然還有這種事!死道友不死貧道?
髒啊,心太髒了!
梁棟還是沒說話,看起來安靜又很意外:“不知十三郎為什麽這麽想,可是有證據?”
有證據你就說,想套話想詐那一套,對我沒用。
武垣還真就喜歡這種嘴硬的,畢竟你跪太快了也沒意思不是?
“你們約的晚上見面,地點就在厲正初的宅子,這時間地點是你提的還是他提的?若是你提的,不得不說,你很聰明,很會找地方,可若是厲正初提的,你就沒懷疑過,他為什麽讓你這麽個陌生人進他的家?是喜歡你欣賞你崇拜的不行?”
武垣唇角弧度挂着諷刺:“你用的是老虎須,品種特殊,其須硬韌,經常看到摸到只會嘆其滑硬,不會想到其它,然這種東西一旦剪斷,就水飲下,便會如打碎的琉璃碎,瓷器片,人的脾胃消化不了,反被其割傷,體內大出血而亡——”
“你以為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人前不認識厲正初,沒跟他見過面,虎須這種東西,尋常人也想不到,你的作案手法很完美,很高明,是與不是?”
梁棟臉色終于繃起,有些不自然。
武垣繼續:“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厲正初洞察之敏,行事之密,為何見你見得那般随意,不換衣服,不寒暄拉扯,不提防你的惡意,不做任何意外預案……虎須這東西,可是不容易水的,就算是混着茶葉和藥材,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來,厲正初又不是瞎子,為什麽那麽給你面子,直接幹了?”
有什麽不明白的,圍觀人群都學會搶答了——
“他是故意的!”
“不錯,他是故意的。”
武垣肯定地看了眼外面人群,視線才又回到梁棟身上:“那些密室裏,梁大人找到的,關于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也是厲正初故意放在那裏,故意讓你看到的,其實有關你更多的東西,并沒放在那個密室裏,而是在別處哦——”
“你們這一局對弈很有意思,表面是你們的局,實際也是你們的局,厲正初明知必死,還是闖了進來,他知道你們要他死,他沒想逃,可這個死法,他想自己選,他不想死的那麽孤獨,總要拽幾個人陪葬。”
梁棟臉色終于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