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要不要去我家

第73章 要不要去我家

“……聽沒聽說, 大理寺前些日子丢了好大的臉?莫說審案的推官升遷無門反遭斥貶,整個官署上下都倒了黴,宮裏發了好大的火!”

“那你可得說清楚, 宮裏……哪位發了好大的火, 聖人還是太後?”

“豁, 這可敢說!那可是九五……”

“這有什麽不敢的?咱們朝廷廣開言路,大朝什麽都能議,當面谏言斥君都行,長安城百姓有什麽不敢說的,就上頭那兩個……誰急眼, 誰輸呗。”

“武十三郎不愧是長安鬼見愁, 那天那麽一攔一鬧, 轉身拍拍屁股走了, 案子破的倒是霸氣, 但聽說最近所有衙門的人都不想見到他,生怕自己成了下一個,全都繞着他走……啧啧,厲害啊。”

“他家裏怎麽樣了?聽說那日他大伯親自去接他了?”

“親自去了又如何, 根本沒接回去!本來氣氛挺好,長輩慈愛小輩懂禮,武家家主還陪坐在堂, 旁聽了一場審案,可審完案子,那十三郎不知怎的又說錯了話,武家家主當即甩袖子走了, 根本沒帶他回家!”

“那豈不是又不行了?這馬上要過年……十三郎也是不容易。”

“他什麽不容易, 他巴不得呢!聽說是為了個男人……”

“我在現場, 讓我說!那可不是一般的男人,那是玉面崔郎,幹白事行當,背白箱為人入殓的!一說本事可吓人了!”

“那武家家主說的沒錯,沒誰家長輩願意看到小輩跟晦氣的人天天在一塊……”

“可生老病死,哪家沒有,人崔郎也沒錯啊,而且我聽說但凡他經手過的活兒,沒人不驚嘆佩服,不尊敬他的……”

接白事活兒的崔芄,正在為接的活兒善始善終。

案子雖然了了,厲正初遺體這邊實在冷清,他本就提前做過安排,一應消息都沒告訴過兒子親族,身邊就只有幾個老仆,老仆知道的事也有限,連小郎君現在具體的位置都不知道,需要各種輾轉才能尋到,就算尋到,兩個小郎君過來奔喪也來不及,下葬出殡只能簡辦。

這也是厲正初意料之中,且願意看到的。

可他不在意,世上有人會有意。

崔芄便又幫了忙。

小殓,大殓,納棺,出殡……

各種流程他很熟練,類似的事他不只做過一次。

多年前的最初,他跟在祖母身後,學她為人整理遺體的手法技術,待人的态度,若逝者有家屬操持,親人眷戀,他們便只做好自己的事,很快告退,給別人空間,若逝者因為一些原因沒有人操持,他們便會幫忙送行。

每個人在陽光下的最後一段路,都是很重要的。

天陰風鳴,吹起白幡輕動,像有人歸來,魂魄不肯輕離,眷戀的最後看一眼這世間。

身後的隊伍本來很短,後來越來越長,有很多不知名姓的長安人加入,自發送厲正初一程。

他們可能不太懂厲正初的行為,為什麽非得要死,可他們知道,這是一位好官,是真的從開始到最後,一直清正純直,風骨铮铮的君子。

如今青山埋骨,溪水環繞,深林悠悠,不知是不是這位大人想要的,但總歸,還算配他。

挖坑,置棺,填土,豎碑,燒祭……

整個過程很長,陪着的人從慢慢增加,到慢慢減少,到最後,沒剩下幾個人。

因崔芄帶頭治喪,發揮了很大作用,整個治喪隊伍,包括厲家下仆,都很聽他指令,他說走了太久有些累,讓大家先回去,他稍後會自行下山,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麽,很有禮貌的告辭後,別把我離開。

他本也不必留這麽晚的,他只是想為一人行個方便。

“——還不出來?”

林影深處,走出一個窈窕身影,正是琴娘子。

“多謝崔郎。”

她走過來,肅正行禮。

厲正初出殡,她自然是想來送的,可身份不合适,非親非友,沒有任何可以明言的關系,身份也放不上臺面,可能厲正初本人并不會介意,但她很在意。

“謝你幫忙,允我來送他最後一程。”

“我也沒幫什麽,”只是予個小小方便,甚至算不上費心思,崔芄淺嘆,“你不願跟随喪隊,其實也可以稍後再來,想必厲大人不會介意。”

“那怎麽會一樣呢?”

之後再來,就不能目睹他入土為安,不能在這最後的時間陪他了。

琴娘子走到墳前,點燃了香燭。

她向來是很漂亮的,桃花妝,織錦衣,紅蔻丹,眼兒媚,腰兒纖,指兒柔,是教坊司最聲名遠揚的伎人,人前出現時總是明媚閃耀,叫人無法忽視,可今日她素衣未妝,一頭青絲只簡單以木釵挽起,周身無一配飾,竟也清婉可人,如蘭在谷。

“我這兩年在練一首古曲,壯闊蒼涼,有金戈之聲,有天下之幽,這首曲子我很早前就會,只是一直彈不好,我知道他喜歡,卻從沒彈給他聽過,怕他失望,怕他不能盡興,我總想着以後還有機會,沒想到人和人的緣份,就能這麽淺。”

她指尖輕輕滑過墓碑,力道溫柔,聲音也溫柔:“……昨晚,我夢到他了。”

“我彈給他聽,他不說話,只是坐在桌邊,垂眸靜聽,偶有淺笑,我知道,他是在誇我……總算有一回,我的成長叫他滿意了。”

“就是還是那麽正經,從不肯靠近我半步,臉色總是嚴肅,不肯多笑一笑,每每過來,都會擾了我的燭,若它跳動生氣。”

“我的燭跳動了五回,你說,他是不是來看了我五回?”

“他總是這樣讨厭,看似無情,實則那般溫柔……叫人怎麽不越陷越深?”

琴娘子其實不需要崔芄回答,今日她也沒有落淚,只眼底一片濕潤:“……那首曲子不錯的,若崔郎願意,改日我撫給你聽,也請你品評一二。”

崔芄:“如此,是我的榮幸。”

“崔郎放心,你之擔憂我懂,你是個好人,心地也柔軟,你放心,我看的開,會繼續朝前走,看一看人間山河,品一品紅塵百味,叫那些沒機會的人嫉妒,只是……”

山風寒凜,她攏了攏衣衫,柳眉垂下:“只是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冬天了。”

“大恩不言謝,崔郎日後有任何差遣,只管叫人知會一聲。”

琴娘子沒再說話,也沒離開的意思,崔芄看出她雖有悲痛,但狀态還可以,并無自毀傾向,便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她。

行至半山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高大的個子,勁瘦的腰,長到沒朋友的腿,永遠也不怕冷的體質,這麽冷的冬天,更冷的高山,這人竟然連大氅都不穿,就随便搭在胳膊上,潇灑的不像是這個世界

的人。

正是武垣。

崔芄看到他很意外:“不是說有事,來不了?”

“算不上什麽大事,回家氣了一趟老爺子,”武垣腳步和聲音一樣散漫,“給他緊緊弦,看看清楚對手是誰,長點心眼,別真把家給作沒了。”

他把胳膊上搭着的大氅抖開,披到崔芄身上。

“快下雪了,不覺得冷?”他似乎很不滿意崔芄身上衣服的厚度,好像過來,就是為了給他披件衣服。

崔芄垂眸,看到他袖邊露出的文書一小角,無情戳破:“難道不是尋我說事?”

武垣也不尴尬,微微傾身,眼底映着對方倒影:“崔郎是不是該檢讨,為何我每次來見你,都需要費盡心思找理由?難道不是崔郎更淡漠疏離,不講情面,不好靠近?”

崔芄:……

“你翻我的牆時,我可從未阻攔過。”

也阻攔不及。

武垣:“但你會趕我出去。”

崔芄語塞。

是有這麽回事,但只發生過一次,也只是在最近,但那次是他做噩夢魇住了,對方來的又太突然。

“……是你太鬧騰。”

太兇,在那一刻有莫名其妙的侵略感,他才有點應激。

那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在武垣面前發脾氣,且脾氣很大。

“抱歉,”崔芄知道自己有點失禮,“我那夜……”

“不用抱歉。”

武垣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歡。”

崔芄:……

這人被凍傻了?

武垣:“你可以對我更兇一點。”

這話融在風裏,莫名有些缱绻,眼神也是,過于溫柔,也過于直白了。

崔芄別開臉,沒看他:“所以,品仙閣的事,怎麽處理?該要處理了吧?”

話題轉變稍顯生硬。

武垣卻只勾唇一笑,順着他改了話題:“就知道你會懂。”

崔芄當然懂。

品仙閣經營了很多年,可中宗帝卻是才當上天子沒多久,不可能平這麽短時間就牢牢掌握了品仙閣,先前他還要拿玉佩當食物,背着太後悄悄結交外臣呢,所以……

這一切必然是太後默許的。

從很早以前,太後就在布局,她早早懂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要什麽,也看明白了身邊人,知道這件事難度有多大,主力都有誰,這些阻力可能會做什麽……

她其實并沒有打算扶持兒子,在她眼裏,兒子能力不足以擔大位,可世俗如此,她若想走自己的路,就得想辦法搬掉這塊石頭,不能砸了自己的腳,也不能扔了石頭不管,他看出了一些人的野心,也知道這些人必定會去找兒子,遂養了這個蠱。

先前不管,是因為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品仙閣看起來無所不能,其實也只是小圈子行為,招來的都是一丘之貉的狐朋狗友,放到整個天下來說,實在不夠看,可現在不一樣了,一來厲正初掀開了這塊遮羞布,二來,也是這事越搞越大,已然是個大患,再縱容發展下去,恐難收拾。

“我原本想,收拾這裏應該會很快。”

崔芄覺得,太後既然在一側看着,就不可能不握點能要這些人命的東西,可現在看着武垣,似乎沒那麽确定了。

“快不了,”武垣道,“誰叫我發現了意外之喜呢?”

崔芄:“什麽意外之喜?”

武垣看他:“不是有所察覺?”

崔芄微抿唇:“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麽?”

禦刀郎?

武垣正色:“此人非常狡猾,行事亦很低調,如果不是因你,我不會深入往裏查他,也不會發現不對勁。”

崔芄指間無意識捏緊:“是什麽……不對勁?”

武垣:“可能與倭國有關。 ”

倭國愛行海匪之事,對朝廷也算不上尊重,與東南沿海國土常有矛盾,也愛派細作來挑撥作亂。

如果只是小打小鬧,民間小組織,武垣不會特意提出來,他說出來,說明這個人帶來的影響很大,可能危害天下。

“原來如此……”

心中解惑解開,更大的危機感籠罩,崔芄眉心微蹙:“那就得好生籌謀,不能打草驚蛇了。”

需要時間,不能着急,最好還要把這個人,這個人身上的事,所有來龍去脈搞清楚。

“你這般說,可是已有了證據?”他看向武垣。

武垣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沖他偏了偏頭:“要不要來我家?”

崔芄有些迷茫:“嗯?”

武垣笑着沖他伸出手:“我家有好酒,炭爐燒的銀霜炭,自建的暖閣比你房間的地龍還舒适,窗子推開就是景,馬上要下雪了,今日閑暇,不會有外人打擾,我們可以聊很久。”

崔芄看着那只手:“只你我二人?”

武垣颌首:“只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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