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懂
第74章 你懂
這不是崔芄第一次回永寧坊, 卻是第一次要去武垣的家。
路很熟悉,路上人的很熟悉,路上的人看向他們的視線也很熟悉。
從最初的警惕提防躲着走, 到後來抄着袖子看熱鬧, 再到最近一段時間, 翹首期盼他們二人同路,互相眉眼官司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崔芄感念大家不再排斥他,但這樣的打趣調侃,還是很想敬謝不敏。
只能說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尤其事關男女……或者男男。
突然一個小孩跑了過來, 撞到他腿上, 往他手裏塞了幾顆糖:“謝謝哥哥……救了我妹妹。”
“小心些。”
崔芄扶住小男孩, 在他眉眼裏看出幾分熟悉, 想起多半個月前, 一個年齡更小的小姑娘。
臨近年節,大街上十分熱鬧,家長們都很忙,也不想管孩子們太嚴, 地上到處跑着玩小孩很多,有四鄰街坊看着,平時倒也沒什麽危險, 可每逢年節,總有拐子伺機而動,有人看着的地方不方便行動,可總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引誘小孩去安靜的地方……
那日他剛忙完活回來, 感覺情況不對, 暗自跟了幾步, 發現果然是拐子,把小姑娘給搶了回來。
他長的瘦,個子也不算高大,任誰看都知道他不是拐子的對手,奈何那拐子心虛,而且他背着白箱子,一看就不吉利,拐子吓的當場就跑了。
後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屠長蠻和桑七,官府方面立刻開始整治,桑七也跟一起子小乞丐和慈幼堂的小孩耳提面命,自身多加防範……
再後來,聽說坊裏的拐子少了,孩子丢失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過。
慢慢的,不知哪裏傳出流言,說永寧坊有點子邪門,住着個背白箱子的晦氣郎君,雖然長得跟單菩薩似的,實則不能惹,他的地盤不能靠近,說是有什麽惡鬼守着,敢來做壞事依然遭到報應。
永寧坊竟然因為這個在長安城傲視群雄,沒壞人敢來了!
坊內百姓再看崔芄,那可不是相處久了,習慣了,看順眼了那麽簡單,大家現在都很感激他,慶幸有他的存在,可以往沒對人多好,現在硬生生上去也太尴尬,而且崔郎實在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不怎麽擅長或不怎麽喜歡和人聊閑天說閑話。
這個小男孩的表現,算是意料之外,有情理之中了。
塞過來的都是看起來有點貴,舍不得吃的糖,小孩大概攢了很久,一股腦塞到崔芄手裏,又有點舍不得,眼睛巴巴看着,饞的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很甜,哥哥吃。”
崔芄看小孩可愛,把糖推回去:“你自己……”
“哥哥吃!”小孩背着手不接,小眉毛皺着,“我娘說吃點好的長肉肉,才能壯壯的,妹妹就是太瘦了,才長不出心眼,你也長胖點,別被人欺負了!”
說到欺負,小孩就看到崔芄背後的武垣,高大的個子,長長的腿,還一臉兇兇的,想要欺負人的樣子……
“總之你記住,我走了!”
小孩轉身就跑,跑出去幾步回頭,看到武垣突然對着崔芄笑,人也不兇了,眼神也溫柔了,跟他那個兇巴巴的阿爺看阿娘時一樣。
不知怎的,膽子又大起來,小孩咚咚咚跑回來,皺着眉毛叮囑武垣:“那個哥哥一看就是不聽話的,你要多管管!要多吃肉肉,好好吃飯,糖雖然好吃,能長個子……但不能吃太多,會壞牙的!”
武垣:……
我用你教?
他裂開嘴,呲了呲牙。
小孩吓的拔腿就跑,這次頭也沒回。
妹妹……大人好可怕!
武垣本不應該,也不會和小孩子吃醋,可眼睛盯着那幾顆糖,越來越看不順眼。
盯着盯着,突然手心一暖,是崔芄塞過來一顆。
“這麽想要,”崔芄笑眯眯,“就分你一顆。”
武垣:……
崔芄擡了擡下巴:“盯這麽久,難道不是饞了?沒想到啊,堂堂長安鬼見愁武十三郎,竟然喜歡吃糖? ”
武垣笑了,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促狹。”
熟悉的院門到了,兩個人卻沒停,越過去,到了隔壁的院門。
“請——”
武垣推開門,帶崔芄進去,并立刻狠狠關上了門,看誰還敢過來打擾!
崔芄很快發現了不一樣。
雖然是鄰居,進門這一塊差不多,但往裏走就發現不一樣了,他賃的院子很小,小小的天井,一目了然的三個房間,這裏并非如此,空間很大,很開闊,像是把相連的幾個宅子全都買下,且改造了,除幹淨大路,平闊練武場外,竟然幾步一景,有假山有池塘有小橋有小魚……
現在風不大,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雪,雪花小小一片,姿态翩然,似淩空起舞,掠過假山,跳躍過花枝,頑皮的去觸碰小池塘的魚。
可惜現在隆冬時節,小池塘雖有活水,魚也在游,可上層已經結成了冰,只眼眼能看到它們游動,卻碰不到它們。
也不知養的什麽魚,竟也不怕冷。
長長的路越來越窄,漸有彎曲,走過一道海棠門,二人去往更偏遠更精致的園景,不是起居之處,亦不是招待客人的花廳敞廳,而是一座二層小樓。
建得很精致,樓也不算高,不知用的何樣建造手法,怎麽行的取暖方式,一進來就覺得很暖,寒意不侵,又沒有任何炭氣柴味,有雅香宜人,卻不是熏香,而是天然的香味,比如瓜果,比如花朵……
再一看,圓桌上的确有水果,不知從哪裏弄來,隆冬時節竟然新鮮水靈,花朵麽,折的是外面的紅梅,隆冬時節,正值盛放,清冽宜人。
只站了片刻,就覺得熱,崔芄解了大氅,挂在門邊的屏風上,那邊武垣已經推開了窗子,沖他招手:“過來看看。”
房間裏很熱,開了窗溫度便剛剛好,這裏一路走來緊致本就已經很好,現在從上往下看去,剛剛走過的路赫然在望,俯瞰之下更美,剛好窗外種了一株梅,心氣奇高,枝桠直直往上,有一枝正好伸到窗邊,凜然綻放,灼灼烈烈,就像……
此刻武垣的眼睛。
“可還好看?”
崔芄心跳漏了一拍。
在山裏時他就感覺到了,這次的邀約看似無比正常,實則暗藏隐秘的心思。
“光好看可不夠。”
武垣拍了拍手,很快,小樓裏有人魚貫而入,手上端着各種各樣的菜式,迅速過來,滿滿當當鋪了一桌子。
這些人手腳麻利,東西放好就走,轉瞬消失,像沒來過一樣,甚至沒留下任何氣味,房間裏除了水果梅花的香氣,就是菜和酒香,揉雜在一起,便是煙火紅塵。
菜也做的很講究,涼菜拼盤有八道,久放風味不變,适合下酒,小炒香嫩油爽,但數量并不多,佐餐正好,大菜分別用幾個小砂鍋炖着,有骨頭有肉,亦有清爽的鮮筍山菌,葷素皆宜,喜歡哪種挑哪種,品種很多,分量足足,底下還放了精致小架爐,燃着小蠟,火給的不壯,但足夠細水長流,保溫增熱。
更有不同的幾種酒,一壺一壺擺了一小排,放在桌邊,茶具亦有,紅泥小爐,杯盞勺夾,一個不少。
看起來……能坐很久的樣子。
武垣遞上筷子:“可還喜歡?”
崔芄怎麽可能不喜歡……他一眼就看到了酸菜魚!麻辣鮮香加上酸菜的催發,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長安雖好,也沒什麽不習慣的,但忙到不能無視饑餓時,揉揉腸胃,最想的還是家鄉的那一口。
“你專門請人做了這個?”
“蜀中大廚,手藝果然名不虛傳,”武垣很滿意這桌菜,見崔芄喜歡,他就更滿意了,“不過如你所見,人已離開,咱們得趁熱吃,不然稍後再想要——崔郎只能等我獻醜了。”
崔芄:“你會做菜?”
“所以是獻醜,”武垣将最細嫩的魚片夾給他,“我不愛說謙詞,所以,你懂的。”
崔芄沒再客氣,投入的享用這一桌好菜。
武垣也在吃,但更多的,是看着他吃,時不時給他夾別的菜,說這個爽脆,你得嘗一嘗;這個糖醋調調的絕了,不嘗會後悔;這個肉肥而不膩,正好現在吃,稍後可能吃不下;光顧着吃菜,這個果子酒清爽甘冽,你嘗嘗看是不是和這道鴨子很配?
一頓飯崔芄吃的滿足極了,腸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撫慰,精神也是,他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放松過,沒有這麽閑适過,只享受此間溫暖,此方滋味,不挂念它事,不動凡思。
他看起來越滿足,武垣眼神越柔軟,心中隐痛。
“你其實,可以每天來我家吃飯。”
崔芄筷子頓住。
武垣:“願意和我聊聊麽?你的事,你家裏的事。”
崔芄放下筷子,眼睛垂下:“你都知道了,不是麽?”
天底下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樁事,只要這個男人想查,都會知道。
武垣:“你的父母經商,有條自己的商船,傳言死于海難,但并不是……你在尋找你的仇人,是麽?”
他話音低沉,說的不多,但崔芄知道,他知道的一定不止這麽多,只是不想提起更多細節讓自己難過,遂說的很克制。
他可能本也不想在今天,這麽直白的說出來。
“為什麽?”崔芄擡頭看他,“為什麽做這些事?”
于武垣而言,他的事與他無關,跟內衛職責,太後寵信,家中紛亂,想做的任何事都無關,為什麽要僅僅為了他,去查去了解?
“你懂的。”武垣看着他,視線直白熱烈。
崔芄這才突然意識到,好像說錯話了,緩緩垂眼眼梢:“我不懂。”
“你懂。”
武垣突然站起,走過來,勾起他下巴,低頭覆上他的唇:“你懂。”
崔芄有點吓到,伸手去推,反被扣住後腦,擁住腰身,吻的更深。
“你還想跑……”
武垣将人箍住,呼吸急促:“我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