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父子關系

第78章 父子關系

暮鼓聲停, 坊門馬上關閉,街上再不準有行人,平康坊卻熱鬧的緊, 很多最後一刻來玩的人緊跑幾步入坊, 面上洋溢着成功卡點的得意, 見到熟人還彼此打個招呼,好不熱情。

人多吵鬧,并不适合說話,崔芄和武垣默契的走偏僻巷道,遠離人群, 才又重新低聲聊起正事。

方才的刺客先按下不提, 兩個人心照不宣, 知道這事沒完, 以後還會再來, 先照計劃應對就是,聊的主要是即将面對的死者,柳印。

柳印是個賬房先生,算是品仙閣的人。

為什麽說算是呢?因品仙閣體量太大, 買賣太多,太多暗中交易,不可告人的肮髒之事, 不可能全在品仙閣發生,品仙閣沒那麽大地方,所以很大一部分低階‘小事’,是‘外包’的。

平康坊這麽大, 以品仙閣馬首是瞻, 仰它鼻息過活的小樓小館不知道有多少, 這些地方總要有人管理不是?不想在小地方浪費過多精力,最直接的掌控方法是什麽?

自然是捏住過賬交易,銀錢來往,是以賬房先生便很重要了。

柳印手裏會過十來家小樓小館的賬,但都是外圍,體量很小,一個月裏只會去品仙閣一趟,向掌事總結報告這些店的情況,說完就走,從不會在品仙閣停留,更別提消費享受,相當知情識趣,低調謹慎,按理來說,并不涉及品仙閣核心機密,也不應該被滅口。

品仙閣真想處理自己臃腫體量上的破綻漏洞,那該下手的,也該是上幾層的帳房先生。

崔芄:“……有些蹊跷。”

武垣颌首,繼續:“柳印的圈子非常簡單,只有一個兒子,名柳安寧,一個好友,名馮炎,柳安寧十三歲,半大小子,平日多在坊外學堂,不怎麽愛說話,也不怎麽愛笑,父子倆分明相依為命,感情卻似乎不怎麽好;馮炎和柳印年歲相仿,總是笑眯眯,愛拍馬屁擅鑽營,兩個人經常一起喝酒……”

“其他再沒什麽熟人,本身也沒什麽特殊愛好,身在平康坊,不好色不好賭,從不與哪位姑娘親近,也不愛與人入什麽局,倒是對長安城酒館如數家珍,哪裏有什麽好酒他都知道。”

“你說父子倆感情談不上親近?”崔芄看武垣,“怎麽個不親近法?兒子這麽大,應該知事曉事,知道父親在做什麽事,給誰做事吧?”

武垣:“知道。但柳印很防着柳安寧,自己做的事一丁點都不露給兒子,也不準兒子問哪怕一句,只讓他安心讀書,柳安寧于讀書一到并不算很擅長,被壓的應該很不舒服,時常反抗柳印的話,因為住在平康坊,柳印再防着,偶爾也會有人來找他,幹壞事或者平事,柳安寧很難什麽都不知道,每每柳印在這種時候都特別敏感,但凡看到柳安寧在附近的身影,父子倆必會吵架。”

崔芄懂了,長此以往,感情怎麽能談得上好?

“這裏是平康坊,品仙閣的地盤,”他看武垣,“你給我把活兒接在這,不怕他們看着?”

武垣似笑非笑:“所以才要拜托崔郎啊,稍後一定要離我近些,說話低聲些,最好唇就貼在我耳畔。”

崔芄:……

我信你個鬼。

他看了看四周:“誰在外頭放風?”

武垣一臉遺憾沒诓住:“屠長蠻。”

眼前人可愛是可愛,怎麽就不能傻一點呢。

柳家很快到了,崔芄看到了柳安寧。

正在抽條的少年郎,瘦的骨頭都顯細弱,一身喪白更顯凄冷,好在相貌不錯,修目長眉,骨豐玉潤,眼神很定,看起來不見慌亂,不會被壓垮。

他臉緊繃着,沒表現出太多哀傷,只眼圈很紅。

“他是替別人死的。”

聲音有些粗嘎,不只是年齡發育所致,還是之前哭的太狠。

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挑——

不是說兒子不愛說話?

武垣湊過去,貼着崔芄耳朵,聲音很低:“方才時間有限,還未說到——此事人盡皆知。”

崔芄訝異,前方柳安寧已轉身帶路,他正好拽了拽武垣袖子,催武垣繼續。

武垣便繼續低聲:“柳印之所以和馮炎關系好,當然不只是都喜歡喝酒這一點,他們受雇于品仙閣,幹的活類似,做的事有很大重合部分……”

也就是說,都是帳房先生,都管着外圍十數或數十個小樓小館的賬,都是一個月去一回品仙閣,品仙閣的掌事很聰明,為了防止手下的人心養大了不聽話,有一套特殊的監管機制,柳印和馮炎時不時會抽查一下對方的賬,或者‘頂班’一下,幫忙做這個月的賬。

柳印是七日前死的,死的那一日,正好是幫馮炎頂班,代他查賬的日子。

“什麽知交好友,他對別人掏心掏肺,別人可不見得珍惜,舍不得騙。”

柳安寧回身,看着崔芄二人:“還會騙得更狠,更安心,因為太容易。”

顯然是聽到了他們剛剛說的話。

靈堂白燭微光跳躍,白幡輕動,暗夜裏帶出一股陰森感,死者的屍體就在一側板子上,并沒有入棺。

“那人甚至沒來看過他一眼。”

柳安寧垂眼看着近處的遺體:“我想扛着他棺材到姓馮的那家去,但他應該不會喜歡。 ”

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擡——

你管這叫父子關系不好?真的沒什麽感情,會想這麽幹?

別人靈堂上,武垣不好太不莊重,沒去按崔芄的腰,揉崔芄的頭,只似笑非笑:我只說他們關系看起來不太好,沒說沒有感情。

“我在外面讀書,書院規矩嚴,不怎麽能歸家,即便歸家,也是暮夜回,晨早走,很少能看到他,現在想想,好像都忘記他長什麽樣子了——”

柳安寧看崔芄,聲音很輕,很靜:“聽說先生有一手絕活,能将遺容修補的栩栩如生。”

原來如此。

崔芄看清楚了少年郎眼裏的期待,願意說這麽多話,願意盡自己所能表達出善意,原來是想要這個,很想很想。

柳安寧說完,不等崔芄回答,又別開了眼:“他雖然不在意,我也不怎麽在意,但總不能讓外人說我不孝。”

“你希望我做的,應該不只是修補遺容?”崔芄掀開覆在逝世上的白布,“是否還想知道,他去世前都去過哪裏,經歷了什麽?”

“可以麽?”

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過急切,以至于拔高,柳安寧克制住:“如果可以的話。”

崔芄看着少年:“你可曾想過為他尋仇?”

柳安寧垂眸,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他死的時候,也沒想過我。”

崔芄看着躺在板子上的逝者,身上還行,四肢軀幹未見傷處,也沒血跡,就是衣服看起來髒了點,皺巴巴的,臉就不行了,血肉模糊,頭骨凹陷,一邊眼珠盡毀,鼻唇也皮肉外翻,看起來就像是用石頭砸過,或者不小心用臉,狠狠摔向了一個個頭不小的,堅硬的石頭。

怪不得要找他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家就這麽大,裏裏外外都被翻過了,若當時沒找到什麽東西,現在肯定也得不到,”柳安寧視線有些冷漠,“這就是個傻子,被別人算計的死死的,身上什麽都沒有,我日日被他防着,想知道都有什麽事發生都不可能,更別說重要的證據。”

“沒事,我接活不用特殊交易,只需要予正常報酬即可,”崔芄已經開始整理箱子,“你應該知道我的價格?”

這個沒問題,柳安寧立刻道:“白封已準備好。”

“如此,我便開始了。”

崔芄準備好工具,先看逝者衣服,因為稍後,這是最先被換掉的。

“他的衣服雖然看起來幹透了,但有些硬,且是部分位置,尤其身前,額前的碎發也是,有些打縷,亂中有順,看起來就像是被冰凍過,現在幹了……”

“還有鞋底的痕跡,你們看,長安冬日朔冷,地上不會有草,這層極淡的深綠,似乎只有河邊才有。”

看樣子死者去過河邊,且面朝下在冰面上待了一段時間,然後被移走了?

那他的臉是在哪裏傷的,河面麽?面朝下摔在了石頭上?可這樣的外力似乎不太夠……

“會不會是喝醉了,腳滑,從略高的高處摔向凍實在了的河面?”崔芄從死者口鼻間聞到了酒味。

柳安寧卻搖頭:“他好酒,卻從不會醉。”

“我要為死者去衣,濯洗了。”

崔芄摸向死者衣服,很快發現了一個硬物,藏夾在腰帶間:“這是什麽?”

他拿出來,對着燭光翻看。

“玉骨哨,”武垣一眼就認了出來,“時下長安城少年郎裏流行追捧的小玩意,可逗鳥可吹曲,本身沒什麽實用性,要求卻不低,得是上好的和田玉,細膩油潤無裂無紋,得有大師的雕工,精致活潑栩栩如生,小小一個哨子,卻價格極高,尋常人買不起。”

少年郎裏流行的小玩意?

崔芄立刻看向柳安寧,柳安寧已然怔住,表情無法再保持冷漠,眼圈全紅了。

柳印買的東西,過于昂貴,且不是他的喜好或消費範圍,還能是給誰的?

崔芄:“這是個禮物?”

柳安寧雙手接過那個小玉哨,聲音有些顫抖:“三日前,是我的生辰。”

所以這是生辰禮,還沒來的及送出去。

柳安寧:“我以為他玩的不着家,把親兒子都忘了,那日在飯廳等了他整整一天一夜,他都沒回來……我便也負氣離開,沒回來問一句。”

當時以為不過是尋常日子裏的不見而已,沒想到再見,已是天人兩隔。

“柳印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并不是河邊,而是一處暗巷,當時身上酒味很大,有人聞出來,是梨春醉,”武垣眸底閃過思索,“他當日在替馮炎頂班,做完事要去拿送給兒子的生辰禮物,又要去買這梨春醉,兩邊方向完全不同,他先去做的什麽?”

“應該是先去取的生辰禮物。”

崔芄指了指柳印鞋底:“衆所周知,平康坊開啓晚間營業前,會揮灑粉花金粉,他鞋底有新鮮痕跡,一定死于夜間,這個玉哨子不管是從哪家店買的,珠寶行的營業時間可和平康坊不一樣,他若很晚去取,一定取不到,遂他應該是先去取的玉哨。”

武垣:“可他若取完玉哨就回家,不應該去飲梨春醉,我先前說過,他熟知長安城所有好酒都在哪裏,平康坊也有,梨春醉的方位不對,他完全可以有更順便的選擇。”

崔芄:“突然很想飲梨春醉?”

“阿爺好酒,對飲哪種并不執着,只要是好酒他都愛,”柳安寧道,“很少有突然想飲某一種特定種類的時候。”

崔芄眸底明亮:“所以,是同人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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