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對今天的這場會面，唐老爺子早就準備好了。可以說，在他答應了孫子的要求出手救陸戰烽時，他就已經預見到這樣的會面了。見到牧公和嚴老爺子，唐老爺子寵辱不驚地與兩人握手，随後與梁老是互相抱拳。也許就如嚴峻一認為的那樣，學中醫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沾染些古氣，這種古氣在兩位老中醫的身上特別明顯。

牧公沒有再叫其他人，就他、嚴老爺子、梁老、嚴峻一外加一個陸關清。陸關清算是陸家的代表，所以盡管他年齡小，牧公還是讓他留在身邊，唐老爺子他們也沒有趕人的意思。唐老爺子準備了蘋果和藥茶招待，別以為這很寒酸，唐老爺子拿出手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杯清水都是千金難求的。陸關清很有眼色地沒有讓唐老爺子動手，他洗了蘋果，切成塊，又熱了一壺熱水泡茶用。

大家坐下後，唐老爺子沒吭聲，而是先泡起了茶。泡茶的茶具和陸戰烽病房的大桌子上的那套茶具完全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唐老爺子把那套茶具拿出來了。梁老帶着聊天的口吻問：“唐老弟的這套茶具看起來很別致，是紫砂嗎？”

唐老爺子的這兩套茶具都是很古樸的光面，不管是茶壺、茶杯還是茶爐，都沒有任何的雕花。顏色和紫砂相似，但透着明顯的藍光。對此頗有研究的牧公、嚴老和梁老心底都有些猜測，不過又不能肯定。

唐老爺子還沒回答，牧公就問：“唐老的這套茶具不會是紫砂中的天青紫砂吧？”

唐老爺子一副“不愧是牧公”的表情，說：“牧公說得沒錯，這是天青泥的紫砂。”

他這麽一肯定，牧公、嚴老爺子和梁老都很吃驚，嚴峻一和陸關清則是一頭霧水，什麽天青泥？嚴老爺子為二人解惑：“紫砂泥中以天青泥為最，但天青泥非常稀少，近古就已經消失沒有了。”

原來如此。嚴峻一和陸關清點點頭，心道：【果然唐老爺子（唐爺爺）有很多寶貝！】

唐老爺子很謙虛地說：“唐家家傳淵源，這也是祖宗們保留下來的，倒是便宜我們這些後輩了。這藥茶是我唐家的獨門養身茶，牧公、嚴老、梁老，請。”

“謝謝唐老（弟）。”

在座的四位長輩先拿了茶，嚴峻一很自覺地自己拿茶杯，最後是陸關清。藥茶的味道自然不比紅茶、綠茶那樣爽口，微有點中藥的苦，但哪怕是陸關清，都很認真地喝了。放下杯子，陸關清接過了倒茶的工作，唐老爺子由他去。

喝了一杯茶，唐老爺子先開口：“我唐家的家訓第一條便是‘治病救人，先保自身’。當年之事，沈鶴的跋扈是其一，唐家也确實走得太高了，也該落一落。那時候，醫療手段不發達，唐家是太多人的希望，但唐家畢竟也只是醫生不是神仙。現在則不同了。二十五年過去，醫療技術發展得就是老朽都驚嘆不已，有錢的人還可以出國去看病。唐家再出山，顧慮自是少一些。”

嚴老爺子道：“唐老弟謙虛了。您能讓戰烽留住一口氣，單這一點，當今世界就無人能比。”換句話說，唐家人只要一出山，就一定是在高位。

唐老爺子卻是搖搖頭，道：“‘唐氏十八針’再厲害，也不可能救下一個四器官衰竭的病人。這一點，梁老應該很清楚才是。”

梁老遲疑地說：“這确實是老朽驚奇不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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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爺子道：“能救下陸部長，十八針不過是藥引。真正的救命的是我唐家先祖留下的奇藥，稱其仙藥也不為過。”

牧公、嚴老和梁老的神色立刻嚴謹了不少，嚴峻一和陸關清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嚴老問：“可是戰烽病房裏的那四盆藥草？”

唐老爺子點點頭，口吻略顯沉重地說：“其實不止那四盆，只是現在，只剩下那四盆了。”

梁老第一個就緊張了：“此話怎講？”

唐老爺子捋捋自己的白胡子，說：“華佗老祖師爺曾給唐家先祖留下過一包奇藥種子，要唐家弟子待時局安逸之時再種下培育。唐家的不停遷徙最早就是為了保護這一批奇藥種子，到後來才逐漸更改為唐家家訓之首。其實唐家先祖從不在一個地方久留最初的原因就是躲避那些搶種子的惡徒。但也因為遷徙的次數太多，又加上戰亂等原因，唐家人也就漸漸分散開了。到了後世，唐家家主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包奇藥種子。”

喝了杯藥茶潤潤嗓子，唐老爺子繼續講：“這事兒說起來還多虧了滿九。他是早産兒，身子很差，身邊哪裏有點不幹淨他就全身腫。誰要是在他跟前兒抽煙，他馬上就會窒息。他一歲以前，我每三個月都要給他施一次十八針。換了很多個地方住，都不行。後來沒法，他太爺爺想起來我們唐家在神農山腳下有間老宅，神農山環境好，空氣好，又安靜，最合适。

說是老宅，其實就是一間破敗的木頭老屋。我拿出老宅的地契給村長，村長同意讓我們繼續使用。我請人重新翻蓋了老屋，滿九的太爺爺和太奶奶，加上我，四口人就住了下來。滿九三歲多的時候，他在老屋的後頭掏螞蟻窩，結果掏出一個腐爛的木箱子，我這才知道唐家的這段歷史，也才知道有這麽一包奇藥種子。”

說到這裏，唐老爺子一臉的心疼遺憾：“我和他太爺爺拿到這包種子的時候別提多心疼。太久了，從古時候傳下來的東西保存的技術再好也禁不住時間的侵蝕。上百顆的種子，幾乎都爛了。我和他太爺爺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救活這四種。這四種草藥确實神奇。我和他太爺爺又花了近四年的時間擴種、研究，可以說，這四種草藥只要配置得當，起死回生、延年益壽不在話下。我給陸部長服用的那顆藥丸就是起死回生的藥丸。”

又喝了一杯茶，唐老爺子不加掩飾地說：“這種東西，放在哪個時代都會給我唐家帶來禍患。這麽做是自私，但為了我唐家的安寧，我是絕對不會公布這四種草藥的。”

牧公點了點頭：“我理解。”

陸關清的心情很複雜。唐爺爺救了他父親，這件事也就瞞不住了。可是若唐爺爺打定主意要瞞着，他父親就死了。嚴峻一也同樣有這種心理。

唐老爺子随後嘆息一聲，說：“其實種植成功之後，那四種草藥我和老父還是種出不少的。可是近些年，成功率是越來越低，就是在神農山也活不了多少。現在，就只剩下病房裏的那四盆了。如果那四盆也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奇藥仙草的存在，我和老父誰也舍不得。這是唐家的先人努力保留了幾千年的東西，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沒人能舍得。”嚴峻一忍不住說。

唐老爺子看着牧公道：“牧公，這也是我決定出手救陸部長的主要原因。唐家已經無法保住這四種草藥了。我希望專業的研究機構可以出面來繼續研究和保護這四種草藥。在陸部長的情況穩定之後，我打算把那四盆草藥以及我和老父種植多年的經驗心得，無償地交給可以繼續保護它們的人。”

唐老爺子此話一出，就是牧公都不能冷靜了。嚴老粗聲就問：“唐老弟！你真的這麽決定了？”

唐老爺子點頭，說：“只要能有一線希望保住那四種草藥，我唐家就不能任其凋落。我希望中醫能發揚光大，不希望老祖宗的東西成為歷史，希望這四種草藥能發揮出更大的價值，而不是藏在唐家。這也是老父的意思。”

牧公伸手就握住了唐老爺子的手：“唐老，您的這一決定是造福子孫萬代的事情！謝謝您！”

唐老爺子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牧公：“您說！”

“保我孫子滿九平安。讓他能安安靜靜地讀書，生活。唐家曾經發生的事情，我不想他再經歷。”

牧公做出最鄭重的承諾：“唐家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接着，牧公就問：“不知唐老先生現在可還好？”

唐老爺子道：“老父老母身體還算硬朗，在家傳授弟子。小兒在離開帝都的第二年，我就把他送到瑛國唐家人那裏去了，他現在定居瑛國。滿九要讀書，我便帶他回了帝都，老父老母喜歡清靜，留在老宅。”

對唐家的事情一直心有愧疚、遺憾的嚴老與梁老聽聞唐老家主還健在，無不欣喜。唐家老家主算起來已經是百歲老人了，身體竟然還稱得上硬朗。在場的人都很清楚一定是那四種仙草的功效。端看唐老爺子就能看出。唐老爺子七十多歲的人了，除了頭發胡子花白以外，臉上、手上都沒有幾個老人斑，精神矍铄。若剃掉胡子，不看那頭白發，也就五十出頭的人。

嚴老爺子道：“當年的事情，我們欠唐老家主一個‘對不起’。”

唐老爺子擺擺手：“都過去二十多年了，家父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若不是發生了那些事，我也不會有滿九。我和老父都寧願離開帝都，也不願意沒有滿九。我還要感謝沈鶴對我唐家的所為。我的孫子，勝過一切。”

嚴老微微笑道：“關清之前還說你們祖孫倆的感情非常的好。”

嚴峻一插話：“小松月看着就機靈，人又很乖。”

嚴峻一這馬屁拍到了正地，唐老爺子馬上一副有孫子萬事足的幸福模樣說：“滿九從小就乖，又孝順懂事。他現在身子骨也強健了。要說有什麽不放心的，就是他太乖，我怕有人欺負他，騙他。”

唐老爺子對孫子的喜歡和疼愛溢于言表。陸關清想到了唐松月的“單純”，嚴峻一也想到了，忍不住說：“确實是。您看，松月一給就給出四十根參須。我父親一直問我是不是跟松月要了。”

嚴老爺子道：“唐老弟，那些參須我和牧公都不能白要，該給的錢一定要給。這東西就是有錢都買不到，我們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收下。”

牧公連連點頭。以他們的地位來說，這二十根參須真不算什麽，但從唐家人的地位，和唐家人今天所作的一切來看，那就是重若千斤了。

唐老爺子毫不在乎地說：“我唐家人，從來都不缺錢，一身醫術在手，就是我們吃飯的本事。這一點牧公和嚴老盡管放心。我若要錢，也不會把那支參留到現在。要救陸部長，就必須用到那支參，時間久了，參的精氣就會消散，效果也就沒那麽好了。不管是牧公，還是嚴老，你們的身體都不是個人的事情，滿九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說罷，唐老爺子對陸關清道：“關清，你去找滿九，要他再剪二十根參須，拿一個杯子。”

“好。”

陸關清二話不說起身離開。他一走，唐老爺子就道：“牧公，老朽還有個不情之請。”

“唐老請講。”牧公的年齡比唐老爺子小，在唐老爺子要無償捐出那四盆仙草後，牧公更是對唐老爺子，對唐家格外敬重。

唐老爺子道：“滿九在學醫上的天賦很高，他自己也十分喜歡，但這孩子偏科嚴重，若是正常的考試，他一所高中都考不上，我不能看着他有本事卻不能讀書。”

牧公哈哈笑了，說：“唐老您這就真是多慮了。”

就連嚴老也笑了。牧公道：“您就等着看他被各個醫學院搶吧。”

嚴老說：“我看吶，現在就已經有人在動搶人的心思了。”

“哈哈，肯定。”

兩人的反應讓唐老爺子放了心。孫子有能耐，有本事，不讀書他唐家也養得起。但孫子還是很喜歡學校的氛圍，他也喜歡孫子在學校裏多讀幾年書，多交幾個朋友。唐老爺子絕對不會告訴孫子，每次孫子被英語數學物理那些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在一旁看得很歡心。這算是唐老爺子的一個小小的惡趣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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