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事情遠比薛瓷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江瑕不止報警了,還用自己的微博賬號在網上發了一個帖子,帖子裏他痛訴有人強行帶走了自己的戀人,現在被非法拘禁在某一座山上。
目前該帖已經引發了極大的輿論反響。
一來是因為江瑕的賬號本身粉絲就不少,二來,江瑕在帖子裏明裏暗裏地指出這個帶走他戀人的男生家世不一般,母親是當紅的女明星,父親是某娛樂公司的大老板。
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線索指向性太明顯,吃瓜網友們很快就找準了目标。
今天淩晨發的帖子,下午蘇冰清,蘇冰清兒子,天意傳媒這些詞條就直接爆了。
因為蘇冰清的國民度,加上事情的性質特別,毫不誇張地說遭到全網的議論。
一向低調不露面的許嘉河就這樣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現在網上扒他的照片已經滿天飛了。
薛瓷曲着雙腿,身體靠在床頭。
腳上的腳鏈已經被許嘉河換成了他之前看到過的那副帶着鏈條的腳铐,他現在連這個房間都出不去了。
因為他那天躲櫃子裏給江瑕打了電話,許嘉河已經認定是他讓江瑕做了這些。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聽,也不相信他的任何解釋。
薛瓷滿臉淚痕地揚起臉,崩潰地用腦袋在床架上撞了幾下。
為什麽,為什麽在他以為要慢慢好起來的時候,會發生這種事
他悔恨得心都要滴血了。
如果能勇敢一點,早一點承認對他的感情,如果在酒吧那晚就緊緊地抱住他,堅定地告訴他,自己沒有答應江瑕,因為心裏已經有他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可是哪裏來的如果
撞第四下的時候,原本一直在窗邊打電話的許嘉河快步走過來,受傷的那只手墊在他腦後。
他另一手拿着手機,眼睛看着薛瓷繼續講電話。
網上一些好事者在扒江瑕所說的那個“戀人”,也就是薛瓷是的身份,許嘉河正在找人處理這件事。
薛瓷怔怔地聽着,直到他挂斷,一把拽住他。
“你快換件幹衣服吧。”薛瓷鼻音濃濃地對他說, “溫度低,再不換容易生病。”
許嘉河铐上他之前,給他換了幹爽衣服,他自己身上的卻一直都是濕的,還沾不少血跡。
許嘉河沉默片刻,轉身進了衣帽間,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套衣服。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許嘉河又打了幾個電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沉。
薛瓷終于還是忍不住對站在床邊的他開口了。
“嘉河,我們一起下山吧。”縱然知道許嘉河不會同意,可他還是竭力争取, “現在這件事已經牽扯到你家裏了,只要我出現跟警察解釋清楚,一切就能解決,讓事态盡快平息。再拖下去,你們一家人都會受影響。而且,你也不願意被你爺爺看到……”
“這就是你的目的對吧”許嘉河寒聲打斷他。
薛瓷紅了眼睛,悲傷無力地望着他。
“聯合他一起制造輿論,用我的家人來逼迫我,就是想讓我放你走,阿瓷,你就這麽迫切地想離開我啊”許嘉河胸口重重起伏,眸中迸發出噬人的怒火, “可是你別忘了我家裏是做什麽的!只要我想,他能立馬翻車,因為說謊造謠遭到全網唾罵!”
薛瓷艱難地換了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怎麽,這就心疼了”許嘉河目光狠狠逼視着他。
“現在不管我做什麽,說什麽,或者不說什麽不做什麽,在你心裏都是別有目的的。”薛瓷神色黯然,自嘲一笑, “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該。”
許嘉河望着他順着臉頰滑落的眼淚,緊攥着手機,面沉似水。
薛瓷腿動了動,腳上的鏈條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斂眸盯着自己的腳腕看了半晌,他聲音輕顫: “我不走,我在這裏陪你。但不管你打算怎麽做,至少讓我跟警方通個電話說明情況,否則以江瑕的性格,這事兒會鬧個沒完。為了你的家人不被牽連,為了我不被議論,嘉河,我求你,你聽我一次好嗎”
薛瓷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擡眸,也不知道許嘉河是作何反應。
但是良久,他都沒有出聲。
薛瓷正感到無望的時候,餘光瞥到他垂在身側,拿着手機的手似乎動了動,正要揚起臉看他,屋外突然傳來轟隆隆的響聲。
這個聲音薛瓷聽過,是直升飛機的動靜!
許嘉河臉色微變,快步朝露臺走去。
從他的反應來看,這次來的飛機不是他安排的。
該不會是警察找來了吧薛瓷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好好在這裏呆着。”許嘉河很快從露臺回來,面色冷凝,言簡意赅地叮囑他一句,就急匆匆往卧室外走去。
“嘉河!”薛瓷心急地叫了一聲, “是誰來了”
“我爸媽。”
“你等等!”薛瓷一聽更急了,扯了扯自己腳下的鏈子, “你能不能先給我解開”
許嘉河頭也不回頭。
“許嘉河!”薛瓷狼狽地沖着他背影叫道, “你想讓你父母看到我這個樣子嗎!”
許嘉河腳下猛然一頓,最終還是折身回來,拿鑰匙給他打開了。
“老實點,別亂跑。”沉着臉對他說了一句後,許嘉河便大步走出去了。
薛瓷遲疑片刻,光腳踩在地上,悄然跟在了他身後。
因為剛才耽擱了一會兒,許嘉河剛走到樓梯口,就迎頭撞上了神色匆忙的許昀和蘇冰清。
“爸,媽。”許嘉河叫他們一聲,身體有意無意地擋在樓梯口了,不讓他們繼續往前。
他們似乎也沒有繼續前進的想法。
許昀不到五十歲,個子很高,頭發濃密,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雖然不再年輕,但是有種歲月沉澱的英俊魅力。他對待許嘉河這個寶貝兒子向來都是笑盈盈的,可此時,他的面色看起來很極其沉重: “帶上你屋裏的那個人,趕緊跟我們走。”
許嘉河堅決地搖頭: “我不會帶他走的,我……”
“嘉河。”許昀身邊的蘇冰清眸含淚光地打斷了他,沉痛道, “你爺爺快不行了,我們是來接你回去見他最後一面的。”
許嘉河以為他們是因為網上的事過來的,根本就沒想過別的可能。
這句話,就如同狠狠給了他一悶棍,砸得他一瞬間失去了呼吸。
許嘉河望着她,眼神足足空白了五秒,手顫抖地扶在欄杆上,身體卻還是不穩地重重跪倒在地。
躲在牆角偷聽的薛瓷猝不及防剛好聽到,他渾身僵硬,心頭襲來陣陣涼意。
他們一行人很快下山了,一路沉寂。
薛瓷盼望着跟許嘉河一起離開這裏,卻怎麽都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悲傷情況下。
……
醫院病房內,許嘉河跪在病床邊,緊緊地握着許老爺子的手。
望着床上面色灰白,氣若游絲的小老頭,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他到今天才知道,他爺爺已經病了一段時間了。
因為不想讓他知道,一直都瞞着。
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都在醫院,狀态原本勉強可以,但今天情況陡然轉惡,已然無力回天。
許嘉河悲痛欲絕,心中甚至生出一絲痛恨,痛恨他為什麽要隐瞞,痛恨自己為什麽每次給他打電話和視頻,聽到他樂呵呵的聲音,就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因為一直給老爺子安排體檢,身體除了一點老年人的小毛病之外一直都還不錯,能吃能喝有精力,所以他總以為爺孫倆還可以在一起度過好多好多年。
他從未想過,這一天會這麽快就到來。
太突然了,實在太突然了……
爺爺陪伴着他長大,可他才剛長大,卻又要讓他失去爺爺,他沒辦法接受。
他的心好像生生被一把尖刀給攪碎了,血淋淋的,疼得生不如死。
一直雙目緊閉的許老爺子像是有感應,緩慢地掙開了雙眼。
他看到了床邊的許嘉河,原本黯然無光的眼睛都微微亮了起來。
“嘉河,嘉河……”
“爺爺,爺爺,我是嘉河,爺爺。”許嘉河立馬湊近了,委屈又難過地用手摸他的臉。
許老爺子氣弱地問: “手怎麽了,受傷啦”
“不小心弄的,我沒事。”許嘉河淚如雨下, “你為什麽要瞞着我,我應該早點來陪着你的,為什麽”
“爺爺有私心,因為我只想,只想讓你記得我帥氣潇灑的樣子。”許老爺子說完費勁地牽動嘴角,似乎是想對他笑一笑,卻還是失敗了,喘息着緩了緩,才繼續道, “爺爺這輩子想吃的吃了,想玩的玩了,老朋友也都見一一過了……現在,又看到了你,沒什麽不滿足的了,你不要傷心。”
“不,不行,你還沒看到我成家立業,我還沒陪着你變老,你不能丢下我,不能。”許嘉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 “爺爺,嘉河不能沒有你,爺爺……”
許老爺子的眼睛也濕潤了。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嘉河……那個孩子,是不是不喜歡你”
許嘉河已經哭到仿佛失了魂。
淚眼朦胧地望了他半晌,濕漉漉臉将埋入他的懷裏。
站在一旁的蘇冰清身體往同樣淚流滿面的許昀身上靠了靠,難抑悲傷,不時擡手抹淚。
網上的事件爆發時,她正在病房裏。
那時候醫生剛跟他們談完話,說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這種時候不可能再瞞着許嘉河了,蘇冰清和許昀決定聯系許嘉河來醫院,卻突發意外,他們一家人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因為老爺子一直在閉眼昏睡,蘇冰清心急之下接電話打電話都沒有出去,沒想到被他聽到了,問她是不是嘉河出什麽事了。
蘇冰清原本想遮掩過去,許老爺子卻說不想死不瞑目,叫她如實相告。
這話帶來的負擔太重,嘉河又是他心頭最後的挂念,蘇冰清實在沒辦法,這才不得已告訴他了。
老爺子又問她嘉河現在在哪兒,她遲疑片刻還是說,這段時間他用了好幾次飛機,很有可能确實是在山上的別墅。
老爺子恍惚沉默了片刻,然後囑咐她和許昀把嘉河還有那裏面的人一起接出來。
或許他心裏還是有些許期盼的,期盼這只是個誤會,畢竟他最疼愛嘉河了,希望他能夠幸福。
可此時看嘉河的反應,恐怕是要在他人生最後的時刻留下深深的遺憾了。
許老爺子難受地苦嘆一聲。
“爺爺從前跟你說,一切只要你開心就好,可是……你不能做錯事啊。”
許嘉河抽噎着,啞聲痛苦道: “我喜歡他,喜歡得控制不住自己了,爺爺,我沒辦法,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可是,他不喜歡你。”許老爺子緩緩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充滿了疼惜和憐愛, “不要勉強人家,放他走吧。以後,都別去打攪他的生活了。”
許嘉河氣息窒住,緩緩擡起淚痕交錯的臉,嘴唇哆嗦着,眼底透着一股破碎的絕望。
他哭着不住搖頭。
“這是爺爺,最後對你的要求,嘉河。”許老爺子吃力地說完這句話,閉眼嘆氣,不忍再看他。
……
薛瓷呆呆地站在醫院的走廊上。
他很想進去見一見老爺子,為當初那次不禮貌的毀約行為親口說一聲對不起。
可他不知道老人願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見到他的臉,更不敢冒然闖入病房。
他只能不安地在外面等。
時間漫長得仿佛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蘇冰清紅着眼睛出來了。
薛瓷立馬站直身體,惶然無措地看向她。
蘇冰清美麗的眼眸裏閃動着哀愁的淚光,用紙巾擦了擦眼淚,走到他面前。
薛瓷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蘇冰清先輕聲開口了。
“薛同學,嘉河從今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你放心。”
薛瓷臉色煞白地僵住。
“你的那位……朋友已經到醫院樓下了,你快去跟他見面吧。”蘇冰清說完,低頭又擦着淚水,轉身走了。
薛瓷淚眼模糊地望着她的背影,身體仿佛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跌坐在了冰涼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