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許嘉河的爺爺與世長辭。

然後連着幾天,薛瓷都沒能再見到許嘉河。

那晚之前,薛瓷被困在許嘉河的世界裏,以為再難擁有自由。

可是突然間,許嘉河就像是徹底遺忘他了。

薛瓷知道許嘉河突然失去爺爺悲痛萬分,可是,一個總是執拗着讓他跟爺爺見面的人,絕不可能就這樣撒手不管他,連一通電話,一條消息都沒有,甚至老爺子的葬禮也沒讓他去參與。

就好像沒有絲毫過度,他從一個被許嘉河愛的要死要活的人,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又想起了蘇冰清在醫院走廊上說的那句話,薛瓷心頭那股不安越來越濃烈。

再見到許嘉河,已經是許爺爺的葬禮過後了。

依照老爺子的意思,把他葬在了老家的陵園,靈堂也設在了他跟許嘉河一起生活的獨棟小院裏。

薛瓷是跟丁子璇打聽了才找到了這裏。

從前的他不肯承認,狠狠壓抑着自己,如今剛直面自己的心意,許嘉河卻不再理會他。

爆發的情感時時刻刻在心頭劇烈翻湧,他食不下咽,輾轉難眠。

他迫切地想要見許嘉河,想抱着他,陪他一起熬過這些傷痛的日子。

薛瓷終于在一樓正廳看到了許嘉河。

他一身肅穆的黑,躬着脊背,垂着腦袋,靜靜地跪在牌位前,雙臂緊緊環着老爺子的遺照。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也沒有淚痕,眼神麻木死寂得仿佛成了一座沒有生息的石雕。

薛瓷跪在他身旁,望着他這幅令人心碎的模樣,眼淚奪眶而出。

薛瓷努力克制着沒有發出聲音。

他伸出手,正要将他擁住,突然,許嘉河開口說話了,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你走吧。”

薛瓷驚怔,緩緩收回了手。

“嘉河,是我。”

“走吧。”許嘉河頭也不擡,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氣息戰栗,好似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走遠點,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蘇冰清說許嘉河不會再糾纏他的那晚,薛瓷其實內心還抱着一絲希望。

或許是因為網上的事,他們開始管制許嘉河了,不許他再跟他來往。

并不是許嘉河本人的意思。

可是此時此刻,這些決絕的話,是許嘉河親口說出來的。

薛瓷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正視自己的感情,許嘉河卻說讓他走。

原本這些天他就過得很崩潰,費盡心思地才找到這裏來,卻面臨這樣的結果。

他如論如何都想不通,這人為什麽态度突然轉變,為什麽不想再見他!

可……這裏是許爺爺的靈堂,許嘉河正處在失去最親之人的悲恸當中,若在這裏,這種時候跟許嘉河掰扯感情問題,未免太過不合時宜。

此時許嘉河不想見他,那他先出去就是。

等他情緒稍微緩和過後,他必定要問個清楚。

薛瓷哽咽着擡手,用力地擦了擦眼淚,最後看他一眼,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嘉河就像徹底失去靈魂的軀殼,身體軟軟地朝旁邊倒下。

他抱緊了懷中的相框,身體一點點蜷縮起來。

淚水吧嗒吧嗒砸在地面,他閉上眼睛,好似堕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淵。

薛瓷就他家旁邊的牆角站着,不時地擡起手擦擦眼淚。

他打算就在這裏等,等到能跟許嘉河把事情都攤開說明白為止。

沒多久一道人影突然逼近眼前,薛瓷以為是許嘉河,猛地擡起頭來。

來的人卻是傅華。

他很明顯來意不善,雙眸迸射出憤怒的火光,一把拽着薛瓷猛地朝旁邊一推。

毫無防備的薛瓷就這樣摔在地上。

“你還要站在這裏礙眼嗎趕緊滾蛋!”

薛瓷爬起來站着,搖頭堅定道: “我不走。”

傅華被他氣得頭頂冒煙。

“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有問題,果不其然,你就是個十足的禍害!”傅華指着他的鼻子痛罵, “當初我就該死活攔着嘉河,不讓他跟你有牽扯!你利用他欺騙他傷害他還不夠,現在還害得他和他的家人被網暴,他究竟是哪裏對不起你!一個人的心怎麽可以像你這麽壞薛瓷,你遲早要遭報應!”

傅華跟許嘉河一樣,認為是他讓江瑕報警和發帖,故意把事情鬧大的。

在這事上,他是有嘴說不清,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跟他辯解。

“之前的事你怎麽罵我都可以。”薛瓷艱難道, “但是我想留在這裏,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嘉河說。”

“還說什麽!嘉河都說不想見你了,你厚顏無恥簡直!”

薛瓷神情凝了凝,低聲道: “他說的不是真話,我想等他緩一緩再好好跟他談談。我愛他,他也愛我,我不會離開他的。”

“你愛他你愛他會把他逼成這個樣子誰他媽信你的鬼話!”傅華怒喝, “你最好別再打嘉河的主意,在我動手前,滾得越遠越好!”

薛瓷微微斂眸: “那你動手吧,我不會走。”

傅華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揚起了拳頭。

薛瓷沒有要閃躲的意思。

傅華瞪着眼睛,最後還是沒有下手,手一用力,搡開了他。

“你到現在都還覺得嘉河說的不是真話呢”

他的這句話莫名萦繞着一股不祥的征兆,薛瓷心裏打了個突,愣怔地問: “你什麽意思”

傅華冷聲: “他爺爺的病本來控制得還不錯,就是因為聽到了網上爆出的消息,一時受到刺激才導致病情陡然加重惡化的!”

薛瓷眼瞳地動山搖般震顫着,他仿佛一腳踏入了極寒地獄,從頭到腳,裏裏外外,都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怎麽會,怎麽會……”

“不然你以為回來之後,嘉河為什麽都不再見你不再聯系你”傅華咬咬牙,沉着嗓子一字一字地道, “薛瓷,你害死了他爺爺,他都要恨死你了!”

薛瓷身形搖搖欲,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可是……也由不得他不信。

許嘉河曾經說過,爺爺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做違法亂紀的事。

而那天,許嘉河因為非法拘禁被爆上了頭條熱搜,老人家也正是在當天突然病危。

明明死都不願意對他放手的人,卻在進病房之後,跟他像劃清界限一樣。

剛才他進去裏面,許嘉河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開口便讓他走。

薛瓷很清楚許嘉河對他是怎樣執拗且深刻的感情,不管發生什麽驚天動地的事,許嘉河絕對不可能這樣對他的——除非傅華說的這件事是真的。

薛瓷站不住了,緩緩蹲下身下去,搖頭喃喃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讓人做的就算不到你頭上了”傅華喝道, “這事兒跟你脫不了關系!嘉河不會再聽你的狡辯,更不會再見你。從他爺爺去世那一刻起,他對你就只有恨!”

薛瓷雙手狼狽地捂住臉,可眼淚仍是洶湧地從指縫裏不斷溢出。

傅華說的沒錯,不管他再怎麽想否認,他根本脫不了關系。

是他接近許嘉河欺騙他的感情,是他故意答應許嘉河的表白,是他感到不安要分手,是他逃避自己的感情不敢承認。

是他把一個原本開朗明亮的少年一步一步逼得失控發瘋。

如今,又害死了他最重要的親人。

縱然報警發帖把事情鬧大的不是他本人,可江瑕是他的朋友,做這些都是為了他,他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摘幹淨。

更沒有臉去許嘉河面前為自己辯白喊冤。

許嘉河恨他是應該的。

望着薛瓷不住顫抖的雙肩,傅華神色晦暗地默然片刻,咬牙低聲道: “薛瓷,遇見你,是嘉河這輩子最倒黴的事!但凡你還有點良知,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說完轉身疾步離開了。

薛瓷泣不成聲,不知過了多久,他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蹲改為跪。

他雙眼紅腫的對着靈堂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踉跄着起身走了。

他确實不該繼續呆在這裏打攪許爺爺,也确實,不該再出現在許嘉河面前了。

……

回學校後,薛瓷在寝室裏躺了三天。

白天睜着眼躺,晚上閉上眼睛躺,一句話也不說。

好像有一個黑洞,将他的身體還有靈魂全部吸走了。

幾個室友湊在床前擔心,勸他千萬不要想不開,什麽事抗一抗就過去了。

因為自己好像給他們造成了一些困擾,第四天,薛瓷終于下床了。

他開始正常上課,正常吃飯,沒事的時候就呆在寝室裏。

沒遇上許嘉河之前,他就是這麽過的。

現在他一樣也可以。

只是有一天,他洗手時,擡起頭來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

額發長得已經遮住了眼,消瘦憔悴,蒼白麻木,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薛瓷不知不覺地又去許嘉河當初向他表白的亭廊裏坐着發呆了。

當時,他穿着兔子玩偶,在這裏笨拙地為他跳舞,羞澀卻熱烈地向他表明心意。

不要答應他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遠離他,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他的爺爺還能夠多陪他一段時日。

不答應就好了……

“阿瓷。”

恍惚了許久,薛瓷才擡起頭來,看向站在面前的人,黑色眸子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阿瓷。”江瑕深深望着他,眉頭都苦悶得打結了, “你回來後,我就澄清了是誤會,如今事情也平息了,可是你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你打算永遠不再理我了嗎”

薛瓷被帶回來過後,江瑕就撤銷了報案,還在網上重新發了一帖,說是其中有些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

因為前後說法有些漏洞,他也遭了不少罵,還有一些人覺得事情有蹊跷,他是被威脅或者拿錢事,因此質疑蘇冰清包庇自己兒子的不法行為,在網上讨伐了好幾天。

不過互聯網上新鮮事多,如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除了不少網友因為當初許嘉河被爆的那些驚豔衆人的照片,嚷嚷着希望他出道之外,已經鮮少有人提到這事兒了。

江瑕根本沒想到,把薛瓷救出來之後這麽久,連話居然都不跟他說話了。

半晌了,薛瓷才輕聲道: “江瑕,當時我在電話裏跟你說的都是真的。”

江瑕愣住。

“我沒有被他威脅,我也沒有被拘禁,我是自願跟他呆在那兒的。”薛瓷眸子靜靜地望向他, “我早就喜歡上許嘉河了。”

雖然這段時間薛瓷的反應讓他的心裏早就有了揣測,可聽他親口說,江瑕仍是萬分不甘心。

就好像什麽寶貴的東西被搶走了,他憤然道: “你明明喜歡的一直是我,我都要接受你的感情了,你為什麽突然變心!”

“不是你把我推出去的嗎”薛瓷扯了扯弧度生硬的嘴角, “是你讓我接近他的,誰能接近他而不喜歡他呢他是許嘉河啊。”

江瑕被他噎得羞愧又悔恨,根本沒話反駁。

他又眼神複雜地凝望了薛瓷片刻,才道: “可是據我所知,你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許嘉河也暫時休學了,你們是不是已經……分手了”

一陣冷風襲來,薛瓷瑟縮着雙臂抱了抱自己。

“是啊,已經分手了,永遠不會再見了。”

江瑕握緊雙拳,頓了好一會兒,驀地甕聲道: “既然分手了……你的心能變一次,也能再變回我這裏來。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直到你願意到我身邊來。”

薛瓷聽他說這句話,閉着眼輕笑起來。

江瑕還沒明白他笑什麽,就見他笑着笑着擡手捂了捂眼睛,臉頰瞬間濕漉漉一片。

薛瓷深長地換了一口氣,滿面淚痕地望着他。

“他能從我心裏把你趕走,但是,沒有人能把他從我心裏剔除。”薛瓷站起身走了,頭也不回的,只留下最後一句, “江瑕,你走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江瑕僵立原地,萬念俱灰地看着他拖着步子緩緩遠去的背影。

他一向覺得自己是薛瓷內心最特別最特別的存在,所以沉浸享受着這份獨特,肆意浪費揮霍着他的感情。

他以為只要他願意回頭,薛瓷永遠會在身後等着他。

直到他察覺到薛瓷對許嘉河有些不一樣

可那時候他仍然覺得,自己仍是薛瓷心裏的獨一份,許嘉河永遠比不上他。

直到剛才薛瓷說的那些話,他終于清醒地意識到,原本,在薛瓷心裏,他早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

日子一天一天渾渾噩噩地就這麽過去了,聽到室友讨論放假跨年的時候,薛瓷才恍惚意識到新年快要來了。

原來他跟許嘉河已經分開兩個月了。

這兩個多月,他沒有去找過許嘉河,許嘉河也沒再來找他。

兩個人是真真切切地分手了。

三十號下午,薛瓷聽路過的同學說起平陵江邊有跨年煙花秀。

以前的薛瓷對這種人擠人的活動從來不會有什麽興趣,更何況那是在水邊,可他突然又想到許嘉河。

如果是他,一定不會錯過這種熱鬧,甚至會在倒計時最後一秒過後,暢快肆意地大喊出新年快樂四個字。

薛瓷坐在亭廊長椅上,失神地盯着手機,良久在跟許嘉河的對話框打出一行字。

嘉河,我們一起去看煙花吧。

當然,這是一條永遠不會發出的消息。

三十一號晚上,薛瓷在平陵江邊看到了一場盛大而絢爛的煙花秀,也跟着成千上萬的人一起倒數跨過了新年。

歡呼聲中,他孤獨茫然得想落淚。

人潮突然一陣洶湧的擁擠,然後,他掉進了江裏。

這曾經是十來年他內心為之恐懼害怕,無法戰勝的陰影。

可是當身體被冰冷窒息的江水包裹住,他卻沒有任何掙紮,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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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結束。

下部直接時間大法,進度條四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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