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元旦假期之後, 連着兩天考試。

邵易淮每晚都送東西來,有時是親自,有時則是宗叔,送的也都是些小玩意兒, 零食飲料、精巧的小首飾, 甚至還有文具貼紙。

考完試第二天, 寒假正式開啓, 楚桐收拾行李回老家。

同宿舍的陸知韻家在滬市,她是大三學生,還有許多瑣事要處理, 但假期已至, 也不打算待在宿舍。

“我去任家小住幾天, ”陸知韻道,“任明遠你知道吧,邵哥哥的好朋友,我這次住在他妹妹家, 到時候打聽一些消息, 回來講給你聽。”

楚桐目光炯炯,“好!”

“邵哥哥來接你?”

“嗯,他好像已經在西門了, 我得走了。”

楚桐最後檢查一遍小包裏的身份證件,抱了抱陸知韻,“姐姐, 我走啦, 假期愉快。”

被她抱住時, 陸知韻微怔了一下,一米七五的身高, 一時僵在那兒,“……快去吧。”

楚桐拉起行李箱,背起包,離開宿舍。

邁巴赫停在西門臨停處,宗叔一直注意着車窗外,看到楚小姐的身影,立刻就開車門下車,緊跑兩步迎上去,“我來我來。”

打開後備箱,放行李箱進去,楚桐一直站在旁邊,等宗叔放好了,才跟他一起上車。

邵易淮在後座另一邊,正支着小桌板辦公,轉頭看她一眼,說,“等我一會兒,有個急事兒。”

楚桐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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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打擾他工作,她就沒發出聲音,只時不時扭頭看他一眼,看他放在鍵盤上的一雙手,手指修長,手背青筋微浮,視線不由地就多停留了片刻。

直到他把電腦合上,小桌板合進扶手箱,又打個電話吩咐了什麽事,才騰出空來,伸手刮一下她臉蛋兒,“羨慕你,這麽長的假期。”

“我才羨慕你,可以自力更生。”

邵易淮就笑,“不用羨慕我,再過兩年,你也可以。”

“那你集團裏什麽時候放假?”

“22號。”

過年對他來講也無甚意義,家族內外的關系維護,一場接一場的飯局聚會,整個假期都抽不出一丁點空閑。

他問,“寒假打算做什麽?”

“備考雅思,找個兼職,”楚桐答,“然後要跟遠哥一起拜訪高中的幾個老師。”

邵易淮靜了靜,“……向承遠,他是不是喜歡你?”

“不知道,”楚桐聳聳肩,“他人挺好的,但也不止對我好,況且他也沒什麽追求的舉動,我也沒有立場去追究那麽清楚,難得糊塗嘛。”

萬事不挂心的大智慧。

邵易淮眸光微動,默了默,笑一息,“……之前追究我的時候,那麽一板一眼,每個細節都要問,怎麽不講難得糊塗了?”

“怎麽能一樣,”她故作驚訝,“你是你,你是我最要弄清楚的人。”

邵易淮笑出聲,輕搖搖頭,似是為她的故意賣乖感到無奈。

楚桐故作嚴肅,“不要笑,我是很認真的。”

“嗯,”邵易淮看她,不疾不徐問,“那,現在弄清楚我了嗎?”

他面色如常,聲調也平穩無波,可被他那雙深邃的眼看着,楚桐總覺他這話有旖旎的深意。

她伸出一指警告,“你不要耍流氓。”

邵易淮似是被冤枉,“我怎麽了?”

“你自己知道。”

“我是知道。”

“你!”楚桐拼命跟他使眼色:宗叔還在車裏呢,你收斂點。

“我怎麽?不知道不行,知道也不行。”

他輕輕笑。

楚桐做出咬人的架勢,嗷嗚一下,“你等着,我改天跟你算賬。”

邵易淮上下看她,眸底幾分意味深長,“我等着,”他說,“你不要忘了就成。”

駕駛座的宗叔,感覺自己快被後座那兩人烤熟了。

好不容易開到了南站。

邵易淮下車幫她拿行李,送她到進站口。

楚桐深覺奇妙,以前,只有離家的時候才有媽媽送,現在,離開京市回自己老家,竟也有人送她了。

她在京市,也有了牽挂。

逢上大學生放假出行高峰,進站口排了老長的隊,他跟她一起排進隊列裏,摸一摸她臉蛋兒,說,“會不會想我?”

她噘噘嘴撒嬌代替回答。

邵易淮就低頭吻了吻她,笑說,“一個月之後,我等你回來跟我算賬。”

“你給我正經點。”

“不算清楚,我不會放過你。”

見他一直不收斂,她索性放開了,順着他說,“那行,你給我等着吧。”

邵易淮摸一摸她頭發,低聲,“我得走了,還有個會要開。”

臨近年關,日程很滿,但百忙之中也得抽空送她來車站。

“你快回去吧,不要耽誤正事。”

楚桐輕輕推他。

他離開。

楚桐望着他的背影,身高腿長氣質優越,在人群中很顯眼,直到那一抹黑影拐入地下停車通道不見了,她才收回視線。

-

從京市到江城高鐵需要五個小時。

列車窗外的景致一路變化,直到變成楚桐熟悉的山山水水。

江城是個臨江的小縣城,地界上算是南方,但前幾十年沒跟上南方發展的步伐,遠遠沒有那幾個出名縣市的富庶。

楚桐與楚清荷的家在老城區,租的一室一廳,在三樓。

母女倆生活簡單,雖不富裕,也算不上拮據,出租屋內自是一派溫馨。

楚桐乘公車回到家時,楚清荷已經去上夜班了,于是她放下行李就去附近的菜市場,買點蔬菜排骨,打算給媽媽炖冬瓜排骨湯喝。

晚上九點多鐘,楚桐吃了飯,窩在客廳沙發裏,邊等媽媽下班,邊上雅思網課。

這時候接到邵易淮的電話。

“見到家人了嗎?”

“沒呢,我媽上夜班,要後半夜才回來。”

“你在做什麽?”

“上雅思網課。”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邵易淮才說,“寶貝,之前我讓靜文去了一趟你們那裏,看了處院子,還不錯,你願不願意說服你媽媽,搬過去住?”

楚桐怔了幾秒,沒由來有些恐慌,“……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些,我和媽媽都在攢錢,過幾年就能買了。”

江城一處不錯的院子大約要五十萬,楚清荷攢了好些年了。

邵易淮沒再加碼,只溫聲說,“你考慮一下吧,好不好?”

“……好。”

邵易淮笑了聲,情緒不明地,聲音低幾分,“讓你完完全全接受我,這麽難。”

“……也不是……”楚桐道,“主要是,我怕我媽,可能會誤會。”

誤會她走歪路了,被男人養着了。

“嗯,以後找個機會,我們再仔細商量一下,好嗎?”

他口吻溫和,像安撫。

“好。”

明知他看不見,她還是點點頭。

“乖。”

邵易淮聲線低沉,順着電話線,隔了千裏路傳過來。

此後的假期,楚桐與邵易淮每天都至少通一次電話,聊的內容大多瑣碎且無意義,從天氣,到窗外偶爾飛過的一只鳥是什麽品種。

江城冬季沒有雪,只有刺骨的冷雨。

有一晚,兩人通電話時,外面雨下得正猛,噼裏啪啦砸在卧室玻璃上窗臺上,楚桐錄了一段小視頻,要發給他時,才意識到兩人一直都沒有加微信。

加了微信,把小視頻發給他,楚桐立刻點進他朋友圈。

空空如也。

點開頭像放大,低像素的暗沉黑夜背景,浮着一縷似有若無的煙。

透着股岑寂灰暗的氛圍。

不知是某個電影電視的截圖,還是他自己拍攝的。

他的昵稱是:叔白。

楚桐問起,他解釋說,“只有家人朋友才會加微信,索性用了本名。”

沒什麽要緊事要聊,但總舍不得挂電話,通話期間,邵易淮洗了澡,下半身圍着浴巾對鏡剃須。

聽着那邊剃須刀的低嗡聲熄滅,楚桐才道,“我要睡了哦,明天還要早起去家教。”

“好。”

他拿起開了免提的手機,“晚安寶貝。”

通話切斷,他點開她發來的那段小視頻,空間內立時被密匝的雨水聲填滿。

她的窗臺有些破敗,雨滴砸下來,不斷濺起水花,遠處是泡在雨幕中的黑夜,近處窗沿下白牆上,隐約可以辨認出她身體的影子,像是趴在床上。

他一向不喜雨雪天,聽聞南方的雨天總是連綿不絕,那樣潮濕滞重的天氣,怎會生養出她這樣輕盈通透的女孩子?

指腹摩挲着屏幕,邵易淮低眼看着,第一次覺得,雨天有種可憐的可愛之處。

若是跟她一起,淋一場這樣的雨,也未嘗不可。

-

明明是假期,楚桐每天的計劃和任務卻好似比上學時還密。

上午家教課,下午備考雅思,還要抽空準備給邵易淮的禮物,還要幫媽媽做飯洗衣打掃衛生。

忙時偶爾擡眼看一看江城的天,會覺得邵易淮像在天的那一邊那麽遠。

她與他的關系,真就這麽命懸一線,若是拉黑了電話微信,恐怕以後連碰都不會再碰到。

家教課的地點正巧跟向承遠家在同一個小區,臨着縣城區內的一條大江支流,幾乎每天中午下課離開小區時,都能碰到打完球回來的向承遠。

得知她還和那位邵先生在一起,向承遠也不再多提這件事,言辭間對她的關心,也不着痕跡地收了些分寸。

這天正好碰上楚清荷休假,她便來接家教即将下課的楚桐,母女倆打算一起去逛會兒街。站定在小區門口,遠遠地就看到剛從單元樓裏出來的楚桐,正站着和向承遠說話。

難得晴天,日光盛,楚桐用手遮在眼上,向承遠一直低着頭拍球,兩人間的交談好像并不怎麽熱切。

待楚桐走過來,楚清荷就問,“你跟承遠怎麽啦?我看他好像有點情緒?”

楚桐噗嗤一笑,“媽,隔那麽遠,你從背影都能看出人家有情緒呀?”

“那可不,你倆以前比這親熱。”楚清荷道,“吵架啦?”

“怎麽會。”

“怎麽不會?我還以為你倆早談上了呢,”楚清荷狐疑道,“你最近都在織的那個,我看着像個男款,不是給承遠的?”

楚桐登時誇張地睜大眼,“我不是藏起來了嗎?這都被你發現了,媽你有一雙偵探的眼睛呀。”

楚清荷被她的古靈精怪逗笑,“咱家就那麽大點地方,我還能看不見?”

“嘿嘿。”

“……別跟我打岔,真不是給承遠的?”

“別問啦,快走走,逛街去。”

事實證明,想要對母親撒謊瞞天過海,是不可能的,特別是楚桐這樣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單親家庭,任何一丁點蛛絲馬跡都瞞不過母親的眼睛。

到了晚上,兩人圍坐在客廳餐桌旁吃飯時,楚清荷又提起這事兒。

“這幾天,我每天回來你都抱着手機聊天,臉上那個笑容,我一看就明白,可媽媽一直以為是承遠呢。”

楚桐閉口不言。

楚清荷又道,“到底是什麽人?學校的同學?”

見她這個問到底的架勢,楚桐略作思忖,撿了一點事實說,“不是同學,是有一天去教授家裏時,認識的。”

“教授家裏?那對方豈不也是書香門第的知識分子?”

“算是吧。”

“多大歲數?學生?上班族?”

“上班族,”楚桐求饒,“就是我們教授朋友家的孩子,媽你別問了吧。”

“你幹脆一點告訴我,我不就不追問了。”

“剛談上沒多久,等以後穩定了再告訴你,好不好?”楚桐歪頭賣萌,“嗯?好嘛好嘛。”

“也行吧,”楚清荷總算松了口,“但要謹記,不可被壞人騙了,既然談了,就對人家好點。”

楚桐點頭嗯嗯。

楚清荷還是嘆口氣,“承遠這孩子還挺懂事的呢,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就避嫌了是不是?”

“這也能拐着彎誇遠哥?媽你不要太喜歡他了吧。”

“可不麽,”楚清荷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我老早就相中他當女婿啦,要不然,這些年能老是拜托他照顧你這個那個的。”

楚桐轉移話題,眨巴着眼睛,“媽,既然你說,談了就要對人家好點,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

1月15號。

臘月二十一,卓逸集團還沒放假,忙完工作時,天色早已完全暗透。

至少有四五場飯局,都在等待邵先生這位壽星本尊大駕光臨,自然,他每一個都要去露一露臉。

都知道邵先生不愛打牌,神色也總喜怒難辨,誰也摸不清他喜好,但邵先生人儒雅,那麽,安排風雅之事總沒錯。

由是,開在四合院裏的一處私人會所裏,給他安排了一出昆曲《牡丹亭》。

邵易淮倚靠在沙發椅裏抽煙,夾着煙的那只手,手臂搭着椅背,模樣特別懶散漫不經心。

攢局的人湊到他面前,笑着說,“這唱戲的小姑娘,是江南某個劇團裏的新人,特意坐了五個小時高鐵過來的,就為了給您唱這一出戲。”

“有心了。”

口吻淡淡,讓人分辨不出,這份薄禮,到底有沒有送到他心坎兒上。

“嘿,小姑娘長得也水靈,”說着示意臺上,“您瞧瞧,明眸善睐顧盼神飛,特有南方姑娘那韻味兒,是吧?”

邵易淮非常給面子,順着視線望過去一眼,“嗯。”

那是特別敷衍的一眼。

攢局的人就有點懵了,這到底是成還是不成啊?

心一橫,索性多問一句,“那……這戲唱完……讓她陪您過個生日?”

邵易淮彈一彈煙灰,聞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甭給我來這出。”

“诶诶,”那人從善如流,“是這小姑娘沒福氣。”

邵易淮沒再停留,摁熄了煙起身。

“您慢走,今天怕是不少飯局安排吧?”

他人一上車,宗叔就聞到一股煙酒味兒。

肯定喝了不少酒。

打轉方向盤,往下一個會所去,往倒車鏡裏觑一眼,後座,先生正閉眼深深勻出一口氣,揉一揉眉心,似是比上班出差還要疲憊幾分。

宗良志不由地想,若是那小姑娘在,氣氛估計能松快點,先生怎麽着也能舒心點。

到了地方,下車時,邵易淮說,“不用熄火,就在這兒等着我。”

看這架勢,是打算上去打個招呼就走。

宗叔心道,這不太妙啊,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小姐,我們估計只能在這兒停十分鐘。”

楚桐背着書包,正邊對照手機看地圖邊張望,這附近連個招牌都沒有,她生怕走錯了,這時候接到宗叔的電話,立刻拔腿跑。

跑了一陣子,發現離定位地點越來越遠了,情急之下撥給宗叔,宗叔當機立斷,“您加我微信,我發個共享位置給您。”

加微信,發位置,又耽擱了好幾分鐘。

這一看,距離目标位置還有兩百米,她又是拔腿就跑。

轉過一道彎,手撐着膝蓋彎身喘喘氣,平複了一下呼吸,調整了步伐,再往前,繞過一道綠化遮擋,她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澄黃路燈下,身穿黑色長大衣和西服的高大男人,單手插兜,微低着頸,擡手抽一口煙。

已是深夜,周圍萬籁俱寂,連車聲都不可聞,他形單影只,連身形都透着幾分懶散和頹感。

卻不像是世界抛棄了他,倒像是他不想要這全世界。

邵易淮抽口煙,徐徐吐出煙霧時,突然聽到一聲清麗的,“邵先生。”

他頓了下,微蹙起眉擡頭。

無邊夜幕鋪陳,高挑纖細的女孩站在街角,穿的是他送的衣服,戴的是他送的帽子圍巾,一身雪白,笑容幾分腼腆,又叫他一聲,“邵易淮。”

那一瞬,心跳猛得他眼前都出現了重影兒。

他真的喝多了。

楚桐小跑着過來,到他面前,先去看他的臉。

他臉色非常平靜,身形也沒變化,還是原樣站着,甚至擡手抽了口煙,那雙沉沉的眼眸上下看了她一番,而後目光停在她臉上,情緒莫辨地說一句,“你來了。”

楚桐點點頭,重複道,“我來啦,我來祝你生日快樂。”

“過來點。”

楚桐依言近了幾步。

邵易淮夾着煙的那只手,指背蹭了蹭她臉頰,聲音低幾分,“寶寶,我抽了煙的。”

她有點懵,想說我知道,我能看到呀,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扣住後腦勺,整個人幾乎是被他拎起來掼到他唇邊。

他的吻從來沒有這麽失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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